离烬则在书房里看书,尤其甚爱那本千业百书。他说那里面记载着这世间的所有恩怨纠葛、亡国立朝,是一本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奇书。只需提出切实的问题来,千业百书便能做出回答。
小洛想着自个儿当初,却只用它来看过诗书道理,而这房里的书她都瞧过了,并无特别之处。未加思量,索性一并全送与了离烬,物尽其用大约就是这么一回事。
夜里,他们便一同枕着荷塘弹奏女祭,清清淡淡、飘飘渺渺奏出许多欢愉。当时,小洛不过七岁,离烬十七。
第二年梦里,小洛针线勾女经时,瞥见离烬在看那本千业百书。小洛笔墨点丹青时,离烬仍在研究那本千业百书。小洛靠在金黄青叶的花海里沉思时,离烬手捧千业百书就地而坐。黑衣黑发衬着晨曦落日,在小洛眼里凝成一面濯濯水镜。
第三年梦里,小洛已经能拨得百曲箜篌妙音,却始终想不起前年那日,槐花树上白衣女子的调音乐谱。只清晰地记得,兰府后院玄衣公子的玉笛清音。便自个儿思量着附和上,自成一曲别风。乐音陶醉间,小洛瞅见离烬在小阁楼的廊下,神色泰然地看那本千业百书。
第四年梦里,小洛察觉出一点问题来,说惊也谈不上。她只是发现,自己好像除了横着胖了些,并未长高。又想,许是久坐才会如此。于是,更加勤了学习离烬的剑术。而离烬,则将千业百书拿出来,就着小洛的剑花又翻了起来。
第五年梦里,小洛依然活泼性子,赖着离烬非要学酿酒。离烬便采来那金黄的七瓣花叶,告诉小洛,这草,名叫忘忧。自然,忘忧草酿出来的酒便是忘忧酒了。新酒埋上数年,正是上等的忘忧佳酿。
小洛守着那两坛子忘忧酒发呆,后又拿来锦帕,思索着填了两句词上去:把酒盼忘忧,岂知忘忧即是酒;直饮宿三秋,哪堪空梦上心头。
吹吹干墨汁,小洛对着那首不成器的词轻笑了半晌,转眼瞥见离烬捧着那本千业百书细细翻看,便不由又对着离烬发起呆来。
第六年梦里,小洛依稀闻到了酒香,又勉强忍住了性子没去挖来。从香祖回来,听玉娘提及当今天子无道,官逼民反,似有烽火要起。此时她并不知晓,这一前一后的朝代更迭,会有多少孩子如她一般失了亲人,丢了性命。而此时,她只一边担心未曾打起的战事,一边担心倘若战事真的打起来了,会否打进大荒山里,会否殃及她酿的忘忧美酒。
而离烬,则翻着那本千业百书,紧皱眉头。
徐风送暖,再起荷塘,乍惊一处微波。
如此又过一年,小洛终是忍不住,启了一坛忘忧,留了一坛忘忧。
端来白玉碗,抿一口入喉,岂知忘忧根本不如离烬所道那般滋味。小洛这时只觉五脏燃烧灼热,剩下的便不敢再饮。而离烬则一尝忘忧一页书,凝神蹙眉。
清清袅袅,冉冉淡淡。
夏州大荒山终年温暖如春,而香祖城中早已炎热入夏。
小洛摘来一大把金黄色的七瓣花叶,奔至小阁楼前,站直身子,问正在仔细翻书的男子:“离烬,你说世人皆在寻这种草,已享忘忧,我却是想不透……”
离烬头也未抬地又翻过一页,淡淡开口:“愿闻其详。”
“忘忧,即解忧。若果真能解忧,你为何总是愁眉紧锁?”小洛闻着花,香气入心,带着离烬身上的斩空香,比之忘忧酒不知好上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