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哥哥,你终于醒了!一切都过去了,你的毒解了,我们把所有事都捱过去了。只是,只是……”可如玉笑着说着,竟忽然哭起来了。泪水打湿了她的眼,也打湿了他的脸。
“怎么了,玉儿?”钟如是问,声音一如过去的温和,清美。
“只是,我舍不得你,”可如玉掠上钟如是的衣袖,看着他手腕上的血痕,嘴唇颤抖起来。“受这些苦。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虐待你自己?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可如玉说着又吻着钟如是受伤的手。“如是哥哥,你对玉儿太好了。玉儿记得你的所有好,玉儿喜欢你,也不舍得你,你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受种种折磨,还一直反过来安慰我……玉儿真的很感动,真的好心疼。”
钟如是怜爱地摸着可如玉带泪的脸,“怎么会呢,如是哥哥这么厉害,轻易不会倒下,不会死掉的,因为他还要守着他的玉儿呢。”可如玉听到钟如是的话,抬眼握住钟如是的手,“你要答应我,以后像我爱你一样爱你自己。我不允许你再受任何伤,再受任何痛。”
钟如是笑笑,“好,驸马哥哥遵命,公主妹妹。”
“讨厌!”可如玉正要笑,忽然似是想起什么事,脸色大变。
“如是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提起十分的警惕。”钟如是看着面前的可如玉的表情变得认真,坐起来听她说。
“你娘的死是场谋杀,凶手是茶缬。她刚才带我到了风央城,在梦里和我说,她还要继续去杀钟伯父。”
“什么!你是说真的!”钟如是眼中闪过一丝炽热的火光。
“不论真假,我们要赶快回去。”
钟如是眼中逐渐噙了泪水。“娘,孩儿无能。你走了这许多年,我竟然一直都不知您的死因,我不孝啊!”他认错般低下了头,手抓进了尘土,忽然挖出一个带血的白玉瓶。他的目光渐渐凝结在那白玉瓶上,掏出手绢擦掉那白玉瓶上的土。美丽的瓶身反了阳光射进钟如是眼睛。钟如是发现,上面隐约刻着一个茶字。
难道……钟如是心中忽然有个影子闪过,他将那白玉瓶又擦了擦,揣进自己的怀里。
可如玉见那白玉瓶特殊,问道,“那是什么?”
钟如是道,“没什么,只是随身的一个小瓶掉了,擦擦回去洗洗用。”可如玉不再问,而是掏出手帕来擦拭钟如是眼角的泪水:“过去的悲伤,别再挖出来,替伯母报仇是件大事,保护伯父,更是十万火急!”
钟如是听到这句话,如梦初醒,猛地起身,“对,我们快走!”
说话间便拉起可如玉,越过镜墙,回了王城。
王城下雪了,洁白的雪花飘舞半空,地上的国都,也是银装素裹。
国都这几日罕见的暖,雪落到地面,便变成了雨化掉了。
钟如是看见国都的第一眼,心就沉了下去。
这银装素裹的不是别的,而是满城的白绫。
这国都里没有几人之死,能够受到全城治丧的待遇。
钟如是像是疯了一般,拉着可如玉冲回自己的家门,看见的,却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黏黏的雪,粘在白绫上,地面,湿漉漉的,像极了钟如是此刻泪水浸满的脸。
就在他浑浑噩噩踏入灵堂,看见那水晶棺椁的一刹那,灰青色的天喀喇一下,被一道紫红色的闪电炸开。
一声巨雷爆响,掩盖了钟如是同时爆发的悲吼。
钟如是发了疯似地跑到那水晶棺椁前,两只手扒住棺椁的边沿,脸贴在了棺盖上,颤抖的呼吸因为抽噎而更加混乱。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尽力想要用身体感受棺椁中那安详的父亲散发出的最后一点温热,来慰藉他此刻落入冰窟的心。
他此刻,无助,孤单,迷茫,绝望。
父亲刚刚离去,那雪雨中的寒冷与最后的温热,正如同阴阳两生,被一片透明的水晶,无情地分隔。
母亲的慈爱,已经不可寻,父亲的温暖,也再难找回。
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又有什么用?一切的一切,都已到了最坏的结果,钟如是悲伤地想。
“你还有我。”可如玉从后面一步步走来,抱住了面前这个宽硕却脆弱的男子。一阵温热在后背隔开了雨雪的冰凉,那样一块暖玉,霎时间暖了他的心。
泪水浇湿了如泪凝成的水晶,在那水晶棺上流展开来,沿着侧面,滑落进那水晶棺盖的边缘,染湿了钟末离的手。
钟末离的手动了动。
可两人没看见。
当夜,钟如是让可如玉回去休息,自己跪在棺前守灵。
巨大的白色帐幔从房梁两端垂下,一层又一层,从内至外,高高低低,让灵堂中的一切都显得像由碎片组成,没有一点完整感和安全感。
阴影连着烛光,影影绰绰,斑斑点点,接连点映在垂下散摆的长白绫罗上,在那千万条白色的中央,是水晶棺内的钟末离和跪在石板地面上的钟如是。
钟如是自从早晨见了父亲的遗体以来,已跪了整整一天。他一身白色麻衣,
白色的衣带边襟无力地垂在地上,如一片又一片凋落苍白的昙花瓣。而这个可怜的孤子,泪已近乎流干。两只暮黑色的眼睛,沉浸着无限深暗的伤痛和苦愁,还有那不时在刺痛,在舒张和收缩的那一种无法逃避的自责和愧疚。他的眼睑早已哭得红肿如樱桃,整个人,憔悴得如同冬日里一片发抖的枯叶。
他用哀伤的眼,再次看了看水晶棺中的钟末离。“爹,是儿有错,未让母亲乐享天年。是儿有罪,让你惨死恶人之手。是儿无能,眼看你们离我而去,却束手无策。”钟如是如今只想让父亲活过来,尽管他知道,那已是奢望。
他闭上眼,自嘲地,哀伤地低低唤了一句:“爹,你能不能最后安慰是儿我一下,醒过来,看看我?”声音的末尾,颤抖得失去了语调。他的语气是那般温柔,充满了希冀,如同守护着一个奄奄一息的梦。他不敢睁眼,因为理智告诉他,睁眼后,那个梦就死了,死得很惨。若是继续闭眼,那希望还可以再持久一些。
于是,他闭着眼,直到听到一声水晶破碎的巨响。
钟末离破棺而出,站在他面前,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