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风尘记得,河西寨里某个私塾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珩佩流响,缨绂有容。”
对于贵族而言,佩戴一块彰显身份的玉佩不仅是出于身份地位的考虑,也关乎礼仪,可这人却用一段黑绳代替美玉,与穿着打扮、与那高贵的气质截然不同,显得不伦不类。
纪风尘倨傲地俯视他,手按在风魂刀的刀柄上,大腿的肌肉处于紧绷状态。
男人胆敢上前一步,风魂刀便能在出鞘的刹那间划开他精致的面容——这一点,少年无比自信。
然而拜月教徒只是笑了一笑,就像长者看着怒气冲冲的叛逆少年那般,双手一挥衣摆,负在身后,笑道:“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师叔,又怎能对长辈如此无礼?”
师叔?大大的问号竖在纪风尘心头,他的眉头刚一皱下,无烬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松月,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纪风尘闻声回头,看到无烬一袭红衣站在自己身后,对方表情淡然,目光温柔,根本没把眼前人当敌人看待!
难道说这拜月教徒正是无烬师弟?
我的……师叔?
纪风尘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个被叫做松月的教徒双手抱拳,右手合拳,左手成掌,面朝无烬笑道:“无恙,想必师兄也是吧?”
无烬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自顾自地笑道,“而今师兄收得一双爱徒,皆出身名门,又有魂兵在手,如此一来,他日定能有一番作为,或许师父他老人家的遗愿也终于得以实现了。”
一提到“师父”这两个字,方才还一脸温柔的无烬眼中闪过一丝怒火,转而冷冷质问道:“你既然还记着师父,又怎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师兄,师父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松月语毕,似是刺到了二人的痛楚,两人同时垂下头,沉默片刻,而后松月再朝着楼上的无烬微笑着作揖,不紧不慢地朝着院中竹林走了。
竹林尽头只有一条路,通往李红娘的小楼。
可见这拜月教徒跟李红娘也有些瓜葛。
纪风尘注意到这一点,同时也发觉那教徒的笑容与无烬甚为相似,漫不经心却又格外优雅。
唯有朝夕相处,才会这般神似吧?
他目送那黑色的身影消失在竹林的翠绿里,回头偷瞄无烬一眼,发现对方的目光还停在方才松月站过的地方,似是陷入了沉思。
这个到过不少奇山异水的旅者好久都不见动静,纪风尘一直觉得,他的怀里揣着别人无法窥见的过往,他有一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属下,名曰“燃烬十八骑”,跟华族各国的名流都相似,还跟拜月教的教徒有师兄弟之缘。
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啊!少年如此想着,肩头忽然被人轻撞了一下。
纪风尘回头一看,洗漱回来的张知陈瞧见师徒二人傻傻地站着,等了半天才敢惊扰纪风尘。
无烬自是明了两个徒弟心中的困惑,也不解释,淡然说道:“知陈,去把东西都收拾好,然后再去通知李龙头,告诉他我们今日午时我们出发。”
“师父,你要等的人……”不明所以的张知陈才开口,无烬转过身去,答道:“已经等到了。”
那声音里分明带着万分失落。
所以跟师父有约的人当真是这拜月教徒?无烬的背影已经给了纪风尘答案,他走到楼梯下,又轻轻地唤了一声:“风尘,你的伤怎么样了?”
纪风尘追过去,恭敬答道:“好了七八成了。”
“说实话。”
“嘿嘿,本来是好了七八成,可是在树林里跟大蛇缠斗,又裂开了,这几日习武都是小心翼翼的,所以大概……痊愈了大概七成吧!”
“往后你就不要过度操练了,让伤口尽快愈合,有空便指导你师弟。”无烬挥了挥手,疾步走进了竹林里,貌似是想追上松月。
无烬在这个时候问起自己的伤势,必是因为一场恶战在等着他们。
纪风尘心里清楚,他们在瀚都城里跟拜月教接下了梁子,自己手上又握有魂兵,拜月教绝不会善罢甘休,往后要走的每一步都非得用刀劈开不可。
李邪四人在对面房间研究路线,不知道禺京客栈来了个大人物,他们下楼后,只发觉今日客栈甚是冷清,客栈里除了琼兰双音,便只剩下他们这伙走镖人。
这让李邪有些心虚,加上吃早饭时不见无烬跟琼兰双音的身影,连店里的婢女小二也不见了好几个,种种异像都让他心生疑惧。
这趟镖让天蝎镖局损失了不少,一行镖师竟只剩下四个还都带着伤,说不定最后连自己都要搭进去,这么想着,他越发感觉这客栈比传说中的还要复杂,表面宁静的幕布后不知藏着多少残狼恶虎,终究是是非之地,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大家匆匆吃了早饭,李邪一行人就开始行动起来,带足了干粮和水,磨好佩刀,而后他派两个镖师骑马出门探路,自己站在门前吸着烟袋。
一刻后,二人平安出现在客栈门口,朝他点点头,表示路上并无伏兵,他才松下一口气,让二人把无烬师徒的马牵出来。
另一边,纪风尘与张知陈推开林中小门,朝门背后的那块小湖走去。
走廊尽头站着十几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人人皆佩短剑,再过去几步,有几个穿着黑衣的小二手持长矛站在通往湖心小亭的木桥上。
纪风尘能感受到,他们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一般,警惕到了极致。
一路上没人阻止两个少年的前行,接近小亭,边上的白衣婢女替他们掀开了亭外的纱帘。
如此一来纪风尘便看到亭子里坐着的三人,李红娘,无烬,松月。
此外,李红娘身后站在两个短发少女,二人面蒙白纱,左右腰间各插一把三尺长的短剑,双手抱怀,目光如炬,冷冷地盯着李红娘左手边的松月。
而松月身后则站在琼兰双音。
在此地见着姐妹俩,着实让纪风尘吃了一惊:没想到琼兰双音竟是拜月教的人。
其中一人发现来者是纪风尘,虽隔着一层薄纱,但少年仍感受到她眼里的惊讶。
从反应上来看,她就是昨夜替自己通风报信的人。
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应该是她知道松月要来,且松月对纪风尘不怀好意,所以提前告知纪风尘。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是拜月教徒的手下吗?
难不成……
纪风尘无暇细想,上前一步轻声朝无烬和李红娘行了礼,便带张知陈一起站到无烬身后。
少年们一进去,那层白纱又落下来。
小巧的亭子里三方人对峙,剑拔弩张的气息在纱幕中弥漫,纪风尘的手按在月铮上,张知陈也嗅到了其中微妙的气息,握住承影的剑柄一动不动。
倒是坐着的三人,气定神闲,雍容不迫。
“这么说,项先生今日可谓是如日中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咯?”三人当中,最先开口的是李红娘
项松月放下酒杯,笑吟吟地看过去:“或许是吧,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红娘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东西比这更多更大。”
“是天下吗?”李红娘也笑,说着抬起眉头看了无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