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道和确实从来没有想到过,女儿步入社会后的第一关,是怎样和人打交道。这一关差点闯不过去,让女儿撞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他和爱人一直教育孩子:人与人之间,要真诚,他一直都认为,女儿就是拿来宠的、疼的,外面所有的风雨,都应该由他来遮挡。 有些手足无措的爸爸,摸着宁芫的头说:“是的,怪爸爸妈妈,是我们不好,连防人之心都没有教过你。是我们的生活环境太单纯了,我们也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是爸爸妈妈不好。”
“爸爸、妈妈,我再也不想呆在铂艇了,我太累了!”
“嗯,理解,宝贝女儿,理解!”
爸爸摸着宁芫一头和自己一样的自然卷,心疼极了。 “那你最想去哪里?无论你想干什么,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爸爸坚定地说。 “我想去当乡村教师,像简爱一样,逃得远远的。”
“嗯,是很好,像简爱一样勇敢!”
爸爸举起了大拇指。 “不过,也不用完全像简爱,去英国当乡村教师就太麻烦了,要不去粤北吧?这还实际一点。”
爸爸已经开始规划了。 “那你打算教什么呢?”
爸爸继续问。 “教那里的小孩子认字、学数学、学英语。”
宁芫脑子里已经开始有了画面。她可以想象,那样单纯的生活,自己一定会很快乐、自在。 “以你的聪明,一定会成为很好的老师、孩子们一定会学得非常快!”
爸爸的语气越来越热烈,似乎已经在为乡村女教师宁芫骄傲了。 “你教出来最优秀的孩子,后来会怎么样呢?”
爸爸好奇地问。 “会考大学吧。”
宁芫说。 “那大学毕业后,你估计他们会留在大城市工作,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回到小乡村?”
爸爸带着宁芫一起想象。 “他们应该会更愿意留在大城市吧。”
宁芫没多想,脱口而出。 “那他们可能会像你一样,遇到从来没有经历的事、从来没有遇到的人,可能也会像你一样,被人欺负。你说他们是不是也会像你一样,逃回小乡村呢?”
“如果他们逃回去后,问宁老师,我们该怎么办,你会怎样回答他们?”
“你认为老师,只是教孩子认字、数数吗?如果你自己都不能面对、无法克服的事情,你又怎么教那些孩子呢?”
爸爸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宁芫彻底想明白了:是啊,我为什么要逃跑?人生不是只有学习、工作,还有识人、待人、为人。和人打交道,是逃无可逃、必须的能力,以前的我完全不具备,那我为什么要选择毁灭和逃避? 任何有生命的物种,只有死亡,是无需任何努力就一定会实现的,那我在急什么?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方式,去好好活一把? 宁芫一个晚上没有再说话,爸爸妈妈看到她越来越平和、在认真思考的样子,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很安心地睡着了。 宁芫在心里默默地和一个个伤害过她的人告别,告诉他们:“我已经不在乎你们了!”
唯独,到了白昼这里,她就是没办法和他说再也不见。她总觉得这不是真实的他、总觉得他也一样面对艰难。那是不是只有自己先强大起来,才能让他看到希望? 宁芫望着窗外的月亮,仿佛又看到了发着光的白昼,他脸上没有伤、也不再面无表情,他在微笑着向自己走来,眼里满是喜悦和向往……泪水沿着宁芫的眼角滑落,但这次,她不再害怕、不再委屈,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爬出来、从泥沼里爬出来…… 月光下的白昼,拿着酒杯的手在颤抖,洪炫涛和他碰了碰杯,没有说话。 白昼在骆霞车上,听到她对宁芫说的那些话,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彭军会动手打人,虽然在白昼的字典里,就没有动手这个词。这个女人的城府和不择手段,实在是超出了想象! 他像掉进了陷阱的困兽,看着这匹狼在阱口撕扯着那只兔子,他想怒吼、想挣扎、想扑上去一把护住兔子,却发现“照片、照片……”像个魔咒,绑住了他的手脚。他从来没有这么看不起自己、恨自己懦弱、无力。 越是对自己怨恨,越没有勇气再去靠近宁芫。如果没有自己的一步错、步步错,怎么会把宁芫害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想保护她,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是不是觉得自己像失去了自由和尊严的奴隶?”
洪炫涛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后问。 白昼抬起了头。洪炫涛看着他-比当年的自己还要年轻,突然有点心疼,不知道究竟是心疼他、还是心疼曾经的自己。 “我来说说,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好不好?”
洪炫涛笃定地说。 “第一:身败名裂。”
白昼的酒杯放下了。 “第二:丢了工作。”
白昼的手又拿起了酒杯。 “第三:伤害了心爱的人。”
白昼把酒一饮而尽。 “如果我说对了,你从今天开始,就要听我的,振作起来,行不行?”
洪炫涛盯着白昼,目光坚定。 虽然他说的话,句句扎心、但已是惊弓之鸟的白昼,怎么会轻易相信这个突然坐在他对面喝酒的人。 洪炫涛看出了他的漠然,踌躇了好久,突然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也曾经和你一样呢?”
两个人,四目相望。 宁芫为了不耽误爸爸妈妈的工作,第二天就送他们到了火车站。她有条有理地安排他们的车票、接送、一再叮嘱他们要对自己放心、分开的时候,还和往常一样,对他们又搂又抱,爸爸妈妈知道:那个健康开朗的小女儿,又回来了! 回到公司,宁芫对着电脑开始整理思绪:我的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继续留在总办吗?这段时间谣言四起,自己的工作能力再强,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继续留在这风口浪尖的位置,只会影响更不好、波及面更大、消耗自己。 总办看起来处于集团的权力中心,但主要工作还是协调,没有让人感觉实实在在拥有专业技能。宁芫想来想去,在电脑里打下:申请-本人,宁芫,申请调到集团财务部……一个女孩子,还是有专业技能傍身比较好。 许主任看到宁芫的申请,虽然舍不得她离开总办,但还是很高兴。她对宁芫说:“我也觉得女孩子适合做财务。财务部的几个经理,都和我关系很好,我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一定会非常关照你的。”
是的,财务部经理贺云娟,在宁芫住院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来探望、陪许主任聊天。宁芫出院后,贺经理还特意邀请许主任带着宁芫到她家吃她亲手做的甜品。平时见到宁芫,也是拉着她的手,小宁小宁叫得很亲热。宁芫申请去财务部,除了专业上的考虑,也确实觉得去这个部门应该最没有阻力。 许主任认为宁芫调到财务部去,是板上钉钉了的事情,但这份躺在储总办公桌上的调令,却被打了个大叉叉。 “这个小宁,是不是把我们铂艇当成她家的菜园子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储总打完这个大叉叉、气急败坏地对着贺经理说。 “接不接受我都没意见的,我服从领导的安排。”
贺云娟认真地表态。 “不过,储总,小宁一直是许盼和石总的心腹,他们这个时候把她硬塞到财务部来,是不是对您的分管,不放心呢?”
贺经理严谨地分析着。 储总觉得非常有道理,石总的长项不在财务,尽管他把夫人安插在财务部,但储总把她定在了和银行打交道、负责贷款这一块,看上去好像很风光,但实际上都是在用石总自己的资源。石夫人所有的努力,也是为铂艇拿到更多好处,而不是知道财务部内部细节。 储总一直为自己能把这粒棋子走得如此精妙而得意。石夫人温顺敦厚,很好糊弄。这个宁芫就不同:就算让她坐在门口倒个垃圾,都是能从垃圾桶里翻出金子来的那种人,怎么可以放在自己的势力范围? 但这反对的话,肯定不能自己说。于是储总把这张调令,拿到了隔壁程总办公室。程总看到这个,觉得又不是调到自己业务部门,不以为然,只是对上面的那个大叉叉比较好奇,笑着问这个叉叉是谁打的。储总笑眯眯地说:“你说呢?肯定不是我打的咯。”
“那是谁打的?”
程总的好奇心被点燃了。 “这还不明显吗?打了叉叉,意思就是不让小宁到财务部啊,不到财务部,以石总和许盼对小宁的那个重视、还有她那个级别、你觉得会被安排在哪个部门呢?”
储总开始启发。 “最容易的,就是塞到哪个业务部门做个副经理咯。”
程总话一说出来,就觉得不对了: “干什么呢这是,塞在我这里,是监督我吗?”
“就是说呀,塞在你这里也好、塞在我这里也罢,不就是不放心我们俩吗?”
“好啊,你个许盼、好啊,你个石建启,算计我们!”
程总在那份调令上,又画上了一个大叉叉,气鼓鼓地跑到石总办公室,直抒胸臆了一番,石总的头都被他吵疼了,总之翻来覆去一句话:不能把小宁安插在他和储总负责的部门! 不是总办、不是财务部、不是业务部门,简同那里更不能去,那剩下的,只有黄书记负责的党办、纪检、总务、保卫等职能部门和李主席负责的工会。连黄书记和李主席都认为小宁去这些部门不合适。 调到财务部这么不顺利,是许主任万万没想到的。她私下找贺云娟打听,贺云娟拉着许盼的手,掏心掏肺地说:“许盼啊,你知道的啊,我们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对小宁,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我是看在心里的。你愿意把小宁交给我,我是一万个感动啊!”
“但是,你也知道啊,我的顶头上司是储总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也清楚咯。当然,储总也是有压力的,程总跑到他办公室闹啊,说要储总和他一起顶着,要是储总敢答应,他以后就和储总对着干。你说,这业务部门怎么能和财务部门对着干呢,是吧?”
“我是真的想把小宁拉到我们财务部来啊,我真的是太为难了,这几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看看,我白头发都急出好多根了!”
她抓了抓鬓角最近没顾得上染的头发。 许盼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连声说:“知道知道,确实是我没有体谅你的难处,让你为难了。”
“你看你这话客气得,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啊,亲姐妹一样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贺云娟高大健壮,用力搂了一把许盼,许主任感动得差点没落泪。 许盼就是许盼,她又找了财务部另外两个副经理,私下打听财务部、贺经理和储总的态度。他们说:确实不清楚,贺经理、储总,从来没在财务部提过小宁要调过来这件事。 许主任想来想去,让宁芫去这使暗劲的财务部,还真不如把她放在明面上。 可是,哪里才是适合小宁的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