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rman从来不和同事们谈家里人、家里事,是真的没精力谈、也没必要谈。他知道做他们这行的人,老婆一般都不是普通人,他总不能和人家说,他的老婆,只是个高中生吧?而且,这几年,她确实老得很快,有时候在家附近出去吃饭,她还被人当做他们家保姆,她气得不得了,他也懒得安慰–他只需要赚钱,保证他们的生活品质,就够了,什么关心孩子、照顾妻子、孝顺老人,这些,都没有时间、没有精力、顾不上。不过,在李俐的打理下,所有人,甚至包括李俐,都知道他忙,对他不再有除给钱之外的任何要求。 一年多前,在争夺亚太区主席这个职位的时候,他真是拼了全力,终于如愿以偿。但他发现自己开始严重失眠,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李俐轻微的鼾声,以前在他看来是安全感,但现在显得像打雷,让他心烦意乱。他只好到客厅睡,却发现依然睡不着。他又尝试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住一晚,看看能不能改善,依然睡不着。 直到有一天,李俐带着他妈妈突然袭击杀上写字楼:原来,李俐怀疑他是否有其他人了,不然,怎么会和她分房睡、明明人在香港都要住酒店……她把这担忧和委屈告诉婆婆的时候,婆婆二话不说,办了通行证来香港,还拖着她的手亲自来抓现行,看看他办公室是否有猫腻,结果啥都没有。 Norman和她们解释,说睡不着,李俐不信、妈妈觉得矫情:“你下田多干点农活,看看睡不睡得着。还是太清闲了!”
直到有一天,他万念俱灰,抓着李俐的手说:“我真的不想活了,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李俐笑着安抚他:“你当然得活呀,再没意思,你也要好好活着替我们赚钱啊,这么一大家子人,都靠你呢!”
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是病了,得了干这行的人特别容易得的病,于是他叫李俐陪他一起去看。李俐开着车,看他前所未有地蔫,知道情况可能真的不好了。果然,医生告诉她:“抑郁症”,而且还很严重。 李俐吓得赶紧打电话叫来了Norman的父母、哥哥姐姐和弟弟,和他们说了情况。一家人团团围着Norman,垂头丧气的Norman双眼无神,自言自语地说:“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当然有意思啊,活着多好!你这么能赚钱,还说没意思,真是让我想不通!”
大哥连连摇头。 “赚钱有什么意思啊?”
他像在喃喃自语。 “赚钱当然有意思,不要说你有本事能赚那么多钱,我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看到卡上的数字,都高兴得很!”
大姐还是有点心疼这个弟弟的。 “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他的目光越来越暗淡。 “喂,你不要钱,我们要钱啊,你就算不替你自己赚,也要为我们赚啊!”
二哥实在无法理解这个无病呻吟的弟弟。 “又不是长了个什么瘤子、什么包,不痛不痒的,有什么病啊?完全就是自己瞎想!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去上班!”
老父亲平时已经基本上不出门,这次听说儿子病了,急得爬都要爬过来,看到这么个情况,恨不得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打一顿。 李俐原本也没有觉得这是个什么病,但看Norman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甚至像个小孩一样痛哭,她真的吓着了。今天她好不容易哄着他、送他到写字楼电梯口。当她看到Norman一直提起的有过一面之缘的Brennan,似乎在汪洋大海挣扎时找到了一块浮木。 “Brennan,我老公很赏识你,他一直在家夸你,说他这些年,能在事业上顺风顺水,就是因为有你这么好的帮手。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茧了。”
“他的情况,我和你说了。他现在得了这个病,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肯定不能告诉你们公司,要是说了,你们公司肯定不要他了,那我们这么大一家人怎么办?全靠他一个人撑着啊!我们三个孩子都还小,最大的都才刚刚读初中。”
“不说吧,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要说上班,连出个门都不容易,而且医生交代了,一定要有人陪着,不然怕他自残。”
白昼听到Norman太太这番话,十分震惊:他早就看出来了老板肯定有问题,也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他知道做投行的,抑郁症算是相对高发的病,但只是听说得多,还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这样的患者。从掌握的知识,这个病极其难治,对Norman和他的家庭来说,从此会走上一条充满挑战的路。 李俐的这番话说出来之前,为难的只有她,而说出来后,这道题目也扔给了白昼:万一老板在工作场合有什么极端行为,明知他已经生病,还知情不报,这算不算过失?可如果去报告,Norman的职位,已经位至中国区主席,如果要报告,还得直接向全球总部报告,越级报告且不说,他的工作如果保不住,或收入锐减,他们一家人该怎么办? 陪米未椿喝酒的那晚,回到家的白昼,就被Aimee感受到了他的心事。当她听白昼说了Norman的情况,既同情、又棘手。Aimee轻轻抚摸着白昼的背:“大白白,我知道你很难受、很为难。”
白昼虽然很少在家说工作上的事情,但他的上司,是经常会在和Aimee的谈话中提到的人,用郑敏的话说:听也听成熟人了。这么些年,在Aimee和白昼约好机场相见、偶尔到白昼办公室楼下等他的场合,也和Norman见过面、打过招呼,他活力十足、热情有礼,听白昼说得最多的,就是老板精力超凡、一往无前,他怎么就病了呢? “大白白,我的建议是,你不要去当那个报告的人。你老板工作中接触的不仅仅有你这位下属,他也有他的上司,他有什么反常,他的上司应该会感觉更明显。他还会接触其他同事,肯定不止你一个人会觉得他异常。”
白昼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同样作为上司,他对每个下属的情绪、动向,确实很敏感,那Norman的老板,也应该有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