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李昆吾,那时我们在一个小宗门学武。”卫初开始了他的讲述。
“可惜没过多久,我俩就成了宗门弃徒。”
傅衍心里纳闷,难道是犯了错误,被赶出宗门了?
他见卫初迟迟没有往下讲,觉得师伯应该是想要一个捧哏的,便问道:
“难道您二位离开宗门了?”
傅衍问得比较委婉。
卫初的回答则颇为沉痛:“我们并未离开宗门,是宗门离开了我们。”
“什么意思?”
“我和李昆吾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宗门被一个强大得多的宗门围攻,从此覆灭。”
想不到触及卫初的伤心往事,傅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勉强安慰:“师伯节哀。”
“节什么哀?他们又没死,直接投降了,全体并入大宗门。只有我和李昆吾成为了宗门余孽,好在并没有人管我们。”
卫初的话,真是稍不注意就是一个坑,让傅衍白白浪费感情。
傅衍摇摇头,对这位师伯的说话风格,有了初步的体会:卫初会在难以预料的时候,冷不丁说一些出人意表的话语。
他白天捉弄雍祁师弟,晚上被师伯拿捏,也算扯平了。
“后来,我俩在江湖上游历了数月,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灵武宗。
“至于我跟李景烁的初次相识,则是有一次我在添香阁偶遇了他。交谈之下,发现他竟是李昆吾的弟弟。
“李景烁这小子年少的时候比较浪荡,一事无成,只在风月场所混得风生水起。那夜我们相谈甚欢,他教了我许多招数,我从此如龙入水,翻江倒海,无往不利。”
“之后在我的劝说下,李景烁也加入了灵武宗,开始展露他真正的天赋。悟性之高,进益之快,连我都要避其锋芒。
“之后的故事就没什么好讲了。兄弟俩学有所成,征得宗门同意后,回老家黎阳城创立武馆。
“我孑然一身,跟着他们到了黎阳,这一待就是二十年,从一个捕快做到一城之都尉。”
虽然卫初说得云淡风轻,但傅衍知道,这里面不知包含了多少艰辛,经历了多少战斗。
“吱呀。”
大门打开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黎宅门口的灯笼下面,两个家丁抬着一口箱子走了出来。
距离太远,傅衍不能确定是不是先前装狗妖尸体的箱子。
“远远跟上,看他们去哪。”卫初低声道。
傅衍跟着卫初,两人尽量走在昏暗处。
让傅衍惊奇的是,卫初身量巨大,脚步却不沉重,踏在地上都没有明显的声音。
两个家丁找了一个荒废的园子,点火将箱子烧了。等火烧尽,他们拿出铁锹挖坑,将没烧净的骨头埋了进去。
家丁走后,卫初并没有立即上前查看,等两人脚步声走远,几不可闻,才走进园子。
“挖开来看看。”
卫初说罢,点燃火折子,找了一块木头,开始刨土。
傅衍找到一个旧锄头,几下就将土扒拉开,露出骨头。从骨骼的大小来看,跟他之前斩杀的那狗妖差不多。
他们很快发现怪异,从骨骼来推断,狗妖的头骨和四肢是狗,中间却是人身,而且是一个半大孩子的身体。
“果然有古怪,这妖怪只怕是邪法所变。之前被邪气侵袭那些人,久而久之,恐怕也会由人变为犬。”
傅衍心中惊异,仿佛看到这世界的诡异面目,正逐渐向他展开。
“师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夜探黎宅。”
傅衍跟着卫初,走回黎宅附近。
“你在这不要动,等我回来。”
卫初说完,几步跃向黎宅墙头,其步伐如虎豹,却没有什么声响。
半个时辰后,卫初回来了。
“师伯,有什么发现?”
“黎家的人都已安睡,除了妖怪经过之处留下的妖气,宅中没有发现别的妖息。我下到妖怪所待的井中,也没有发现。但在另一处枯井中,我发现了一个地道。”
“师伯查看地道通向哪了吗?”
“我看着壮,却不是莽夫。我一个人,万一地道里有很多本事高强的凶徒,我岂不是正好被人瓮中捉……了。”
卫初停顿片刻,显然是不想将自己形容成某种别名王八的动物。
“也可能被人关门打……了。”傅衍打趣道。
卫初哈哈笑道:“你倒是会调侃。”
他笑了几声,很快恢复正经:“黎家仍住在这里,说明他们还需要这个宅院,眼下只有让弟兄们多在周围巡逻,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至于地道,等我找几个好手,再去探探。
“之前在县城内外的几次除妖经历,我就隐隐感到蹊跷,妖物作祟是事实,但有几分人为操纵的痕迹。今晚的事算是确认了我的猜测,看来真的有人在暗中图谋着什么。”
“我刚刚看了黎家中邪三人的情况,如果驱邪不及时,很可能对身体造成损伤。连自己的儿子都舍得,这黎慎也是够狠的。”
傅衍想起黎慎低调文雅的样子,突然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做戏做全套,黎慎等到第三天,中邪在自己儿子身上出现,才上报衙门。对儿子的关爱胜过管家厨娘,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员外形象。
黎慎有狠心,并且又谨慎又细致,不是一般的人物啊。傅衍不禁有些担忧,此人究竟在谋划什么。
此外,他的家人是否知情。如果是被黎慎瞒着倒还好,如果他们知情,自愿中邪,那这家人就有点可怕了。
“忙了一晚了,带你去住的地方。”卫初的话打断了傅衍的沉思。
两人走进夜色浓重的长街,又从大街转入无人的巷子,在小巷里七弯八拐后,停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大门前。
推开大门,里面是同样普通的一进院落。
“这是我一个旧识的房子,这段时间你就住这里。”
这时候月亮已经从云层里透出来,傅衍能看清院子的样貌。院里的花草大多发蔫,廊下有蛛网和灰尘,显示主人的疏于打理。
傅衍倒不挑剔,有地方落脚就行,当即说道:“这里挺好的,清幽宁静,我喜欢。”
卫初从怀里掏出一把散碎银子,交给傅衍。
“这是今天我在野柳村得到的银子,虽然不多,算是我的一点见面礼吧。悠着点花,在这城里,钱可不经花。”
“多谢师伯。”
“我刚才说了,城里有人在谋划什么,你在此处,包括你出门,都要注意安全。
“往北走是衙门,我一般住在衙门里。但你白天不要直接来找我,图谋不轨的人,肯定会防着我,以及跟我有联系的人。
“所以这段时间你要晚一点睡,我晚上可能会来找你,告诉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今天暂时无事,你好好休息。”
卫初说罢,关上宅院的门,离去了。
傅衍则毫无睡意,回想着今天的事。
他已经跟黎家人见过面,既是生面孔,又有斩妖的能力,很难不被注意。卫初叫他低调做事,似乎就没了意义。
苦苦思索一番之后,他突然有些明悟。
低调才是正常的。
一个被请来帮忙的人,低调做事,以为自己没被敌人注意。敌人暗中调查来者,以为没被察觉。
然而这一切可能都在卫初的预料之中,他恐怕一开始就没想过将傅衍完全隐藏,因为这很难做到。
这一招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叫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联想到卫初是个喜欢冒险、喜欢丢出诱饵的人,傅衍暗自叫苦,此刻的他莫非正是那只蝉?
黎家注意到傅衍,说不定会派人暗中跟随,或许已经知道他现在的住处。
这些暗中图谋的人,会有什么行动?
这个夜晚,傅衍还能安稳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