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来临,书房的氛围有一些怪异。质子上身衣物尽去,赤膊着供三位剑客研究那朵莫名而来的桃花印记。“若真是白猿剑客入梦给予的,有一点点玄乎其玄。”
成崊不信,歪头对玄普笑道,“老人家,你见多识广,有何高见?”
玄普上手摸了摸印记上的皮肤,引得质子十分不适。晋威取过袍衫为质子披上,低声道,“等谢太医来了再由他研究吧,若无大碍,也就无需理会了。”
算是替子修解了围。玄普成崊悻悻离去,晋威略一思考,请求道,“谢太医来之前,再让奴婢看看吧。”
这一回质子没有扭捏,直接照办,晋威抚摸了一下桃花印记上的皮肤,果然是火热的。“还疼吗?”
质子摇头。“只是觉得心上像是有一团火在烤着,十分烦闷。”
晋威点了点头,再次为质子披上衣服,坐到他对面,压低声音道,“公子又进阶了,是好事。待谢太医开了药,降下火气,便就好了。”
“我没跟别人说梦的细节,此刻全部告诉你,我待你如我,唯有你能理解我。”
子修自然而然地袒露真心,晋威郑重地点了点头。待听过了关于梦境的详尽叙述,晋威又向子修道出了昨夜见到七彩大鸟之事,子修惊呼梦里也见过此鸟,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晋威叹了口气,“这么看来,此白猿昨夜去世了,那七彩之鸟急急前来给欢白报信,所以,这白猿想必也是欢白的亲人。”
然后又加重语气道,“至于梦里的剑音,以及白猿之眼,之话,都是您思念师者的映照,无论梦有多么玄妙而不可信,但是进阶真实地发生了,此道桃花烙印便是见证。”
眼见辰时将过,谢太医依然未至,晋威决定亲去太医院请人,却见谢太医的徒弟尤耀匆匆而至,也是个伶牙俐齿的机灵人物,一见晋威便躬身施礼,连连致歉,说师父正在东宫给太子把脉,实在不得空,但质子之况其已了解,遂开了方子,特命自己前来送药。说罢小心奉上熬好的汤药,请晋威照看质子及时服下。晋威凝视着尤耀,眼角眉梢皆有愠色,“既有约定,就应以荀公子为先,如今这么怠慢,不见人不诊脉,倒是送来不知所云的汤药,叫谁敢喝?”
说罢朝闻声而至的玄普成崊道,“你们照顾好公子,我得去趟起凤阁讨个说法,说好的随意调遣,竟是这般糊弄!”
成崊顺势道,“是得去闹一闹,惜泓居也不是没人了。”
尤耀见势不妙,紧忙苦着脸道,“太子说心口疼,点名要师父去治,皇后娘娘派人来请,谁敢不从?”
此时,子修款款而至,拿过那碗汤药一饮而尽,再将空碗交到尤耀手中,和和气气地说,“你回去吧。”
然后拍了拍晋威的肩膀宽慰道,“药汤虽苦,我这舌头却也没尝到什么错处,所以无碍。”
晋威这才点了点头,扭身回房了,子修也回了寝室。尤耀舒了一口气,刚准备撤退,却被成崊轻拍了肩膀,嗡地一下,整个膀子便木了,手一松,碗就落了地。成崊这才道,“你急什么,我还有话要问呢。”
尤耀带着哭腔求道,“你这样的人物欺负我合适吗?”
成崊冷笑道,“你师父怠慢我家公子就合适了?”
尤耀见势不妙,紧忙朝玄普求救,“荀公子都说药并无错处,还要怎么样?玄大哥,您快救救我,我也好回去赶紧熬药,两个时辰后好再送来。”
玄普倒是和善,“他不是要问你问题吗?老实答了,他也就放你回去了。”
然后挑眉问成崊,“你想问什么啊?”
成崊自袍袖中拿出一根七彩的羽毛,在尤耀眼前晃了晃,“这是什么鸟儿?”
尤耀眨了眨小圆眼睛,喃喃道,“应该是勤缘山里已进阶的某种灵鸟,体型必然不小。”
成崊点了点头,又伸手拍了一下尤耀发麻的左肩,咻地一下,麻而坠痛的感觉消失了。“还不快回去熬药?!”
尤耀如蒙大赦,拾起地上的碗,一溜烟儿地逃掉了。东宫之中,太子服下汤药已有半个时辰,依然在榻上哼哼唧唧,似不见好转。皇后娘娘蹙眉嗔问,“谢太医,往时都是立竿见影,如今这是怎么了?”
谢小灼躬身致歉,不慌不忙地答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所以汤药再灵,终究还是差了点儿意思。”
这意思再明了不过了。皇后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谢太医先去外头候着,然后对元妍道,“珂雀病了,玥儿那边确实已知道了吧?”
元妍点头不语。“也倒怪了,往日太子稍有不适,玥儿总是急急赶过来探望,这回不过也是拌了嘴,不至于气这么久啊。”
元妍刚想言语,外头传来小太监的声音,“皇后娘娘,郑贵妃亲自前来探望太子。”
皇后理理鬓发,由元妍搀扶而起,迎至门口,门开了,便就拉住贵妃之手,面色温和,带着些许哀愁道,“竟惊扰到妹妹了。”
贵妃紧忙施礼,“臣妾都听说了,是玥儿不好,说话急,脾气冲,惹了太子殿下伤心,臣妾刚刚已去训诫过了,估计就快到了,一定当面请罪。”
皇后暗想你可倒识相,又听闻玥儿马上就来,心中自然安稳,遂继续装出气派和善的样貌,与贵妃亲密地坐在一处,闲话家常起来。不多时,临安公主便进了门,诚心诚意地跟皇后致歉,皇后不由自主地柔声道,“乖宝,哀家最知你的苦心,只是珂雀总是把你这姐姐放在首位,所以听了训诫也是怄得不行,快去劝解两句吧。”
青玥应声走去内室,贵妃见状,暗想皇后对玥儿还是真心喜爱的,也难怪,我这女儿对太子也是掏心掏肺的。然后又不免觉得玥儿对太子过于上心了,反倒把嫡亲的弟弟都忽略了,偶尔理理臻鱼和酼鸢的课业,也绝不严格,逗乐子一般,只会说尚可、还好……想着想着就免不了生出些怨气来。“起来。”
只清脆严厉的一声,便登时治好了太子的心病。“皇姐——”刚欲解释,又见公主摆了摆手,便又咽下了所有的话,低头不语。“母后和母妃都在外头,我就不多说无用的了。往后,你也别心口疼了,我不管你就是了。”
然后起身便走。太子情急之下拉住公主的手不放,奋力压低声音道,“不准不管我。”
公主仍不回头,声音分外冷,“怎么,现在就跟姐姐抖威风吗?天下还不是你的呢。”
太子登时真的心痛起来,“我是有错,可也确实不像姐姐说得那么无用,单单是课业,即使是有师者扶持,可我需下了多少功课才得了父皇和您的一个赞许?我不似您,天资卓越,随随便便就可登高望远,我要想看一点儿好风景,得辛苦攀岩多久,您不知道吗?平日母后看管也紧,跟谁搭腔,见谁说什么,去哪里做什么,甚至娶谁爱谁,不过都是任其摆布……我这么苦,唯有在您那里能得到想要的甘甜滋味,您还逃去宫外三年,扔下我全然不管,我也不怨什么,只盼着您好,您好了我便也好。如今,您回来了,管着我,刺痛我,我跟您闹一闹怎么了?荀国质子就没闹过吗?您有没有一刻想过放手不管他了?再怎么样,我才是亲人,您不能如此厚此薄彼!”
公主缓缓转过头来,容色严峻,看着一吐为快、微微喘息的太子,不发一言。太子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抿了抿嘴唇,不知该如何应对。“说完了?”
音如泉水,却也依然冰冷。太子怯怯地“嗯”了一声。“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荀国质子。”
圣旨一般颁布下来,太子只得郑重地答应道,“一定不提了。”
于是,泉水之音里有了些许暖意,“往后,我若刺痛你,你可以闹,但不可以闹病,谢太医这颗棋子专供别处使用,不许你再调拨。”
别处不过就是指荀国质子,太子虽不服气,却也毫无办法地不敢提及了。“母后让你见的人、说的话、做的事,去的地方……都是在为你的未来铺路,照做就好,她也累,你必须体谅。”
公主停顿片刻,继续深入道,“你十六了,娶妻之事不容耽搁,人选倒有几个,都不够完美,所以母后才会举棋不定。你要是听皇姐的,就帮母后做个决断,娶中书令卢绰的嫡女卢令妘最为妥当。她虽性格清冷,经历过大悲痛,身心都曾被逼至极端,然而,终究凭一己之力走出来了,这样的女子,了不得,未来绝对可堪重任。”
然后摇了摇手臂,柔声命令道,“喂,还不放手?”
太子这才松开手,却见皇姐葱白的玉手已被自己握出了通红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