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吃素面、聊未来
三皇子听前半句还在笑,后半句时脸色登变,他望着苏牧野,放下手里食筷,轻声:“……表哥想说什么?”
苏牧野垂下眼睑,幽若睑影依稀可辨,他温厚如邻家关心后辈的白衣青年佳俊,没有奚落、亦无轻视,更没有好为人师的自以为是,只淡淡笑道:“叶四早在千秋宴前就曾偷偷打听过太子,也许她是想了解宫里更多的信息,也许只是想尽快熟悉皇室之人……这些曾经的想法本身已经不重要了,但她早就没有把你当作唯一选择的做法,你需要知道。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她不是那位贱妾,你也不是。
时过境迁,你们不光做不成恋人,甚至连朋友、连路人、陌生人,都是不可能的了……”
苏牧野坐在背光一侧,暗影缭缭,眸子清黑,一身气质萧萧肃肃,夺目的风流气度被完全压住。
他把又端上来的素面推到三皇子面前,静静望他:“在你看来,你有旧情,有不忍,可对方没有。
现在是我坐在这里,有朝一日我不坐在此处,换你来直面旧爱,你能忍心下手么?
我想你不能……你会犹豫、会心软、会逃避……有用么,没用。”
三皇子凝滞在桌前,脸色白透,面目有些阴晴不定。
他没想到苏牧野会一眼看透他的心事,脑中呆呆地记起了花前月下繁复往事,一时默不作声,低头安静吃面。
苏牧野瞥了一眼沉默的吃面者,对他在叶凤媛一事上装聋作哑早已习以为常,他冷淡道:“没有人愿意刺破你心头脓疮,如果不是叶四敢蹬鼻子上脸,我也不会做此恶人。
你放不下心头的白月光是你的事,但我要对叶四动手,你莫怪我怨我。”
三皇子心中涌现着强烈的酸楚,他使劲咽干净嘴里最后一口素面,放下食筷,道:“你们不用说这些大道理,我都懂。
我早就放弃了跟叶四小姐的感情,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她想走,我留不住的。
可我认为,分手不一定就要你死我活。
如同,大哥、二哥和我,也不一定鱼死网破。”
苏牧野突然身子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三皇子,嘶嘶一笑:“太子、二哥和你……你有什么好主意?
说出来让我听听。”
三皇子笑笑,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一味妥协和躲避不是好方法,二哥的做法已经证明了……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大哥之所以介怀二哥,无非二者信息上处于失衡状态。
就好比一个人认为对方私藏弓箭,为了自身安全日日带长矛,被认为藏弓箭的,生怕被长矛戳到,只得躲闪避讳。
殊不知,躲闪反而加剧对方认为他藏弓箭的猜测……循环往复,都是根据对方行动改变着自己的行为……我认为反而不如一人拿好弓箭,一人握好长矛,真刀真枪干一架,互相底牌晾干净。
赢了的有筹码,输了的无怨悔。
譬如二哥,真的对那个位置没想法的话,大不了到时候叫大哥看清他实力才华都有,唯独没有那颗心,如此一来,大哥也可以真正从心底放下了怀疑……”
苏牧野双眸敛聚着凛凛光芒,控制不住讥诮笑容:“……怀嘉,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单,人永远理解不了自己认知以外的事物,这是事实。
你看到的太子、二哥,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样子,不要低估人心底权力欲望对亲情和人情的扭曲程度……我可以清楚告诉你,无论二哥做什么,只要太子上位,二哥都是一个死字。
你想为你们三人寻到一条各得其所的通途想法,趁早掐灭。”
“不光是你,就是皇舅舅、外祖母,都不寄希望于你们三人全部安然无恙。
历朝历代,权力更迭少有不伴随排挤倾轧、鲜血流亡,上一代有皇舅舅和二舅舅,这一代有你们三人,是你们的命,也是责任。
你能去想寻找新路,我很欣慰,恰恰说明你看明白了二哥自困在僵局中难以脱身。
若我是你,在寻新路的同时,更要多为自己想一想,太子和你,你和太子,二哥与太子,以及皇舅舅、皇后娘娘、外祖母与你们……绝非太子即位就会皆大欢喜的。”
三皇子微微垂首,身躯一片簇簇抖动,苏牧野看见他如此模样,眼里流露着一种慢慢欣赏的残酷和痛心。
三皇子不想直接对太子宣战,他还在想温和手段和方法,在想两全其美,这是他的善良、醇厚,也是他的幼稚。
对于苏牧野这种浸于世故、长于谋算之人,被摸清底牌的对手,就不再算得上敌手了。
太子到现在都没太把三皇子当回事,恰恰在于他看清了三皇子心中的这份“不忍”。
到二皇子那里,太子只能摸到二皇子在退,至于二皇子心中真实所想,太子总觉得摸不到边儿,所以他的敌意一日比一日浓。
敌手之间,意念的较量远胜于实力比拼。
你看到的敌手是你想象的敌手,真正的敌手正在看着你跟想象的敌手过招。
苏牧野眼眸里盛着尖利如针的刺,击穿三皇子稚嫩想法。
他的冷酷远没有结束。
直到三皇子回到宫中皇子居住的三清宫,躺在微凉静寂的夜里,一闭眼,脑中还是白衣公子衣衫无风而展的模样。
白衣公子冷冷地、不急不缓微笑:“怀嘉身上,已经不仅有怀嘉的理想,更有许多人的性命和未来。
不说别人,譬如我,若太子即位,可能都无法留得全尸。
你不战而败,要死许许多多人,你侥幸得胜,也要死许许多多人。
区别在于,你败,国朝风雨飘摇,你胜,国朝或许一线生机……你忍心不去为百姓拼搏开创披荆斩棘的幸福生活吗!”
三皇子痛苦地彻底闭上眼睛,和蕙行径涉嫌通敌卖国,等同于太子已经通敌卖国……联想到京都戏楼刺杀……叶子卓中的箭上来历不明的番波斯国宫廷秘毒……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大哥真的和番波斯国有接触么?
在知道番波斯国人每年欺压杀害无数国朝边疆战士、百姓、搜刮国朝民脂民膏的基础上,秘密进行着不被国朝朝堂了解、不被父皇许可的接触?
黑暗中,一双微红双眸腾地睁开,射出一道比豹子犀利锋锐的目光。
送三皇子到宫门口,看着三皇子全身气息凛冽似冰走入重重宫闱,苏牧野眼神里恢复一派冷澈清澄,他冷声问洗砚叶凤泠今日做了什么。
洗砚按捺不住汇报叶凤泠的“丰功伟绩”。
慢慢悠悠的车轮压在砖石街道上,在静夜谱出安定人心的夜曲。
黑暗马车里,苏牧野抱臂端坐,阖目养神,“王夫人定下叶府三位小姐公中嫁妆每人一千两没有惹怒叶老夫人,反而是后面说的话惹怒了?
你再卖关子,信不信我罚你去营里受训!”
洗砚盘腿驾车,象征地挥一下马鞭,嘻嘻笑:“公子舍不得,我走了,谁能这么体贴。
公子好奇,干脆去叶府找叶三小姐,不用我费口舌了,兄弟们来报,叶三小姐已经回宜秀居了,我猜着正等公子去呢。”
身后传来声响,洗砚早有准备,兔子一样弹起跳下马车,躲过苏牧野偷袭。
由于他有意识放慢马车速度,十分轻松地再次登上马车,哭脸扭头:“到底去不去叶府啊?”
洗砚觉得自己等的头顶长草,才等来苏牧野一句:“直接回府,我去倚竹园。”
洗砚怔忪大惊,不敢再说话了。
被洗砚当作一乐事的闲话,在叶府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叶老夫人和三房夫人、叶凤泠,在晚食前各回各院。
叶府大房,王夫人同叶子卓、叶子鸣同桌相食。
吃过晚食、丫鬟婆子们纷纷退下,王夫人看了眼蔫蔫打盹的叶子鸣,温声叫他去休息。
叶子鸣考完春闱会试,大玩七日,美其名曰,玩完再好好温书。
叶子卓停在府里养伤,无人管束他,昔日京都一纨绔隐隐回归。
叶子卓皱眉看叶子鸣萎靡不振离开,轻揉额角。
王夫人拉下叶子卓手,为叶子鸣向叶子卓求情:“经过卓儿死里逃生一事,这些功名利禄,在我看来,更如纸屑尘土一般,只要你父亲和你们兄弟二人平安,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鸣儿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吧,苦读这些年,终于能跟好友聚聚,别再拦着他了。”
叶子卓一愣,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