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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章

谢铭贺的事临了还有波折。

他果然老奸巨猾,那放在醉马阁的证据居然是假的。

谢子元正要靠这个将谢铭章收押,没想到事情忽然有了变化,赶紧去与谢殊商量。

“果然精明,一早就防着被我们利用呢。”

谢子元问:“那要下官继续逼问谢铭贺吗?”

谢殊摇摇头:“毕竟是族中长辈,又上了年纪,传出去不好听,而且以他的为人,你未必能逼问出什么。

还是从谢俊下手好了,让我堂叔去吧,他对逼问最有经验。”

谢冉接到沐白传话的时候正在流云轩里喂鱼,清清瘦瘦地蹲在池边,看起来十分文弱。

“丞相真是难为我,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老是被安排去逼供呢?

想当初拷问乐庵时,我就总下不了手呢。”

沐白耳中听着这话,脑中想着他当时的所作所为,默默地盯着池里的鱼装傻。

隆冬建康,大雪满落。

谢殊披着大氅站在庭院里,看着刚刚走马上任前来见礼的谢家远亲们,想起初任丞相之位时面前跪了一地的族人,恍然若梦。

沐白捧着她新定的族规一一宣读:“今后谢家内部选才任能,不计血缘亲疏,才德俱佳者自荐有功,举荐他人亦有功。

忌猜疑争斗,忌同族相欺。

识周礼而上侍君王,知进退而下抚后嗣……”

谢殊见天气寒冷,简短地作了总结:“诸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为出身,今后仕途必然会受到诸多排挤打压,但只要吾等齐心,谢家必能百折不弯。”

众人称是。

等人都离去,谢殊吩咐沐白道:“去督促一下办事的人,尽早将谢铭贺资产变卖,补上徐州军营的军饷。”

“公子是担心武陵王催促吗?”

“欠了他那么多人情还没还,最基本的事得做好,我可不希望到后来用家族利益来还。”

沐白小声嘀咕:“反正武陵王心甘情愿,他不就是有所图么?”

谢殊瞪他一眼:“别乱说话。”

转眼到了年关,皇帝特于宫中大宴群臣,皇后和太后也露了面。

灯火明亮,觥筹交错。

宴席之上不谈政事,只夸赞皇帝英明神武,国家盛世太平,你来我往,推杯换盏,笑语不断。

自大病一场后,太后为人愈发亲和,如今最操心的就是儿孙们的事情。

今日她来之前已受了皇后的恳求,要为太子的婚事做个主,酒过三巡,便主动向皇帝提出了此事。

皇帝微微倾身,问道:“母后觉得哪家女儿最好?”

“陛下有所不知,太子钟情王太傅胞妹王络秀久矣。”

王家家风严谨,王络秀才名在外,的确是个好人选。

皇帝转头看向王敬之,打趣般道:“不知太傅可看得上朕这个儿子啊?”

王敬之忙起身行礼:“陛下言重了,太子殿下仁德温厚,舍妹得此良缘,是她的福分。”

皇帝笑了两声,此事便这么定下了。

明明早知这个结果,想起那晚王家别院里的王络秀,谢殊还是有些怅惘。

不过太子秉性温良,也许是桩良配吧。

出宫时,卫屹之跟在她身后,走到无人处,跟上来问了句:“你今日怎么有些不高兴?”

谢殊顺嘴捏造道:“替你惋惜啊,你原本要求娶的人都被太子抢走了,也许其他人现在都在背地里笑话你呢。”

卫屹之笑了一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们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所想的是什么?”

说完一顿,“他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谢殊回到府邸,谢冉已经在书房等候许久了。

“撬开谢俊的嘴了?”

谢冉点头:“否则又岂敢来见丞相呢,我这也算将功赎过了吧?”

之前为得谢铭贺信任,他参谢殊的罪名都证据确凿,要遮掩过去可不容易。

何况皇帝舍不得丢出朝政大权,对此更是诸多挑剔。

谢殊要重掌大权的事不知不觉就拖延了许久。

谢殊坐下道:“我也没怪你,其他世家都虎视眈眈,陛下不可能独揽朝政大权,迟早要交出来的,不用心急。”

“丞相都不急,我急什么?”

谢冉忽然将书房门掩上,走回来道:“回来路上我遇着几个世家子弟,闲聊了几句,经过此事,丞相与武陵王之间的闲言闲语似乎愈传愈广了。”

谢殊的脸色凝重了不少:“这次能顺利渡过危机,他帮了我不少,会有风言风语也不奇怪。”

难怪连九皇子都给她递纸条了。

卫屹之回到府邸,换下朝服,正要如往常一般去练武,有婢女来禀报说襄夫人请他去祠堂,语气神色颇为小心翼翼。

他觉得不太对劲,看样子母亲又发火了。

卫家祠堂整个家族最为沉重的地方,当年族中祖辈九人被诛,至今仍是难以抹去的痛楚。

卫屹之走进去,一眼就见到襄夫人沉着脸站在牌位下,势如山雨欲来。

“时候不早了,母亲怎么还不休息。”

襄夫人遣退了所有人,一张口就喝道:“跪下!”

卫屹之二话不说,掀了衣摆恭恭敬敬跪下。

“列祖列宗面前不可说谎,我问你,你是不是如传闻那般,与谢殊私下交好?”

自从得知九皇子听到了传言,卫屹之就料到迟早会有这天。

他垂眼盯着地面:“是。”

“你……”襄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谢家处处与卫家作对,你为何要与他交好?”

“比起谢铭光,她手段温和,由她做丞相,对平衡世家有利,对卫家也有利。”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好,那我问你,除去这个理由,你有没有私心?”

卫屹之抿唇不语。

“说!”

“有。”

襄夫人气得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似是难以启齿,许久才又挤出句话来:“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他?”

卫屹之犹豫了一下:“是。”

襄夫人踉跄后退,满眼震惊,半晌才指着他道:“年少时你说要入营建功光耀门庭,成年后又说要稳定家业不轻言婚娶。

你自小被众口称赞,养成傲性,我只当你是挑剔,没想到你千挑万选,最后竟选了一个男子!卫家如今只有你一个男丁,你这是要家族断后不成?”

卫屹之一言不发。

襄夫人忍下怒火,沉声道:“你现在就对着祖先牌位发誓,从今而后再也不跟谢殊私下往来,更不会与他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

卫屹之抬头看了看祖先牌位,伸手解下腰间长鞭,双手奉了上去。

襄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劈手就夺了过来。

卫屹之褪下上衣,依旧一言不发。

襄夫人看着他光洁白皙的脊背,只有几道旧伤,但都是打仗得来的,如今他却要为一个男子心甘情愿忍受鞭笞。

她狠狠一鞭抽了上去:“有儿若此,失望至极!”

年节时期有几日休假。

谢殊闲躺了几天,箭伤终于养得差不多了,那天一照镜子,发现脸都圆了一圈,看来是补品吃多了。

早饭后桓廷送了帖子过来,说要请她一起去赏雪。

谢殊左右无事,便换了衣裳准备赴约,没想到苻玄登门来了。

他站在门口,神色尴尬:“丞相可否去看看郡王?”

谢殊疑惑:“你家郡王怎么了?

病了?”

“差、差不多吧。”

“难怪这几日没见人。”

谢殊叫沐白去回了桓廷的邀请,自己系上大氅,刚走出门又有点犹豫:“你家郡王是在旧宅还是在大司马府啊?”

苻玄道:“在旧宅,夫人这几日心情不好,郡王便搬来旧宅小住了。”

谢殊失笑:“他每次就知道躲啊。”

苻玄跟上她的步伐,趁左右没人,低声道:“其实……这次是为了丞相。”

谢殊的脚步停了下来:“怎么说?”

卫屹之的鞭子是铁鞭,襄夫人又在盛怒之中,下手自然重。

如今他连衣服也不能穿戴整齐,只搭了件外衫在背上,百无聊赖,只能趴在榻上看兵书。

谢殊走进去,见到这情景,着实吃惊。

还从未见他这般狼狈过。

卫屹之听见响动,还以为是苻玄,转头要叫他给自己换药,却发现是谢殊,连忙就要坐起。

谢殊走过来扶他,刚好外衫滑下,看见他背上伤痕,她吸了口凉气:“襄夫人下手这么重。”

卫屹之有些意外:“你知道了?”

“嗯,苻玄告诉我的。”

卫屹之叹气:“这么丢人的事也给我说出去。”

谢殊笑了笑,转头找到伤药:“这次我能将你为我上药的人情还回来了。”

卫屹之笑着趴回去:“也好,且让我看看你手艺如何。”

谢殊挑起那黑乎乎的药膏,仔仔细细地沿着鞭痕涂抹上去,连完好的皮肉都红肿着,伤处更是惨不忍睹。

她试探般道:“你若说了我的秘密,襄夫人可能还没这么生气,顶多会因你我敌对立场劝阻你,而不会认为你离经叛道。”

卫屹之翻了一页兵书:“家母对你多有偏见,没到时候还不能告诉她。”

他扭头看她一眼,“你可以放心。”

谢殊微怔,手下动作不知不觉轻缓起来。

若说他帮她对付那些长辈是出于利益考虑,可是每日为她上药,为她在宫中隐瞒身份,为她解开对父亲的心结,如今又为她隐瞒住最亲近的人,显然不是因为这点。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站在她的立场考虑,没有左右她,也没有强迫她,只是顺着她的意思保护她。

谢殊忽然很想笑,在被迫作为男子来保护整个家族的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保护。

她仔细为他抹上药膏,看了看他的侧脸,温润如玉,却又带着军人的刚毅。

以前太防备,似乎从没看清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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