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峰明白,接连空降来三位空降,而且都是担任县委副书记和县长,让郑冠华这个县委书记感觉很无奈。
此时,张东峰点了点头:“我原先总有一种无由来的使命感,觉得只要在一个地方干过就得对它的将来负责。”
“我现在明白感情是走仕途的大忌。其实上,一个岗位、一个地方离开了谁都行。”
郑冠华转换话题:“你担任组织部长有段时间了,准备从哪里入手?”
张东峰当然知道郑冠华所问的真实意思是,江东县在徐丽娜担任组织部长的这几年里,大规模地突破了县级各部门、乡镇街道的副职和调研员、助理、享受相应级别的人员等职数。
她是送了人情,但造成的后果非常严重。
以县人社局为例,目前有五名副局长、一名局长助理、二名调研员,还有一名享待遇的工会负责人,此外办公室主任也是党组成员,再加上专职副书记、纪检组长,县人社局的领导竟达13人!
对于郑冠华来说,一方面他希望张东峰今后能牢牢控制领导干部职数管理,避免由此带来的扯皮、效率低下和人浮于事现象,同时还能避免上面的质疑,毕竟现在对于公务员编制和领导职数越收越紧。
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张东峰一下子改的太快,从而引发各部门、各乡镇街道领导干部的抵制,将矛盾激发,对他造成不利影响。
所以他希望张东峰不搞一刀切的生硬政策,既讲原则,又要有一定灵活性。做到既控制又提拔。
说实话,张东峰也不清楚这样的改革,应该从哪里下手、怎么下手比较好,总不能得罪了全县大多数的领导干部。
要知道,领导干部已经享受过了待遇和享受了一定级别,现在一下子收回了,许多人接受不了。
在这个时候,跟他们讲奉献精神和顾全大局的话,完全是扯淡,根本不会起什么作用。
对此,张东峰现在只能进行回避,说是要经过仔细的调研,根据详细的情况再制定方案,经过严密论证后,再付之实施。
另外,不知怎么回事,卢伟一直被留置在唐风温泉度假村里。
张东峰已经得到密报,卢伟再也没有受到特殊手段对待,那么他也就放心了。
按照规定,留置的时间最长可以有三个月,现在才过去十天。
围绕卢伟事件,背后的双方甚至是几方都在博弈,张东峰只能进行关注,但无法参与。
东明公司已经完全接手了天元集团原先在江东县的业务,工程进展顺利。
赵紫苏提议趁着没有明显竞争对手的时机,最好能开展城中村拆迁改造业务。
张东峰没有同意,主要是欧阳明辉刚担任县长,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考虑,同时他也不想立即与欧阳明辉进行接触和产生冲突。
不过,他考虑到欧阳明辉既然想要工作业绩,就会从很容易出成果的方面入手。比如引进外来资金开办企业、比如投资建设交通要道、比如开展旧城改造项目等等。
旧城改造项目是民生工程,又能提升城市形象,是许多领导喜欢做的事情。
在江东县旧城改造项目中,棚户区拆迁改造项目基本上由东明公司和万胜公司瓜分了,现在只有城中村改造项目。
随着商品房的开发建设,江东县有些城中村已经拆迁,目前还留着三个城中村。其中面积最大、地段最好、拆迁最难的城中村是东阳村。
对于张东峰来说,东阳村并不陌生。
他从学校毕业,来到江东县谋职的时候,在东阳村居住了近二年的时间。
张东峰曾在黄昏看到万家灯火时黯然伤神,曾像无根漂萍一般在天地间晃悠,曾梦想有一所属于自己安身立命的房子。
随着城市改造和商品房开发,东阳村的四周已经被高楼包裹,但位于县城黄金地段,拆迁成本太高,许多开发商都是绕着走。
为了熟悉情况,同时也为了再次去看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张东峰与林敏走进了东阳村。
城中村里都是小街小巷、四通八达。位于巷口有很多小摊,补鞋、修自行车或电动车、卖水果、卖蔬菜、卖点心。
这里虽然脏乱差,但充满了烟火味,是基层民众生活的真实写照。
张东峰走进的这条小巷,巷口有一个水果摊,脸色枯黄的女人坐在摊子后面,照看着水果,摊前没有人,看来生意一般。
张东峰和林敏走过时,这个女人出声招呼,希望二人能光顾她的生意。
听着口音,应该是租住在这里的外地人。老公外出打工,妻子在附近摆摊赚点零用钱。
张东峰停下来,看了看摊上的水果,最终挑了一些桔子,林敏付钱,二人便走边吃,让张东峰仿佛回到了刚来东阳村租房的时候。
张东峰和林敏都是年轻人,穿着一般,现在边走边吃桔子,让人完全觉得就是生活在城中村的人。
再往里走,便是东阳村的菜市场。
由于是城中村,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进行拆迁改造,为此这里的菜市场并没有象县城中其它地方的菜市场进行了升级改造,还是保留着十多年的样子。
一个很大的顶棚,用钢管撑着,下面是水泥墩子砌成的台案,一排又一排,一人一个。
案上摆蔬菜,案下破纸鞋盒里装钱。案前的地上,扔满了烂菜,被来往的人踩踏成泥,如果下雨,简直无法下脚,不过这里的人们,似乎早就习惯了。
菜市场的右边有一排临时搭起的房子。用铝合板胡乱拼在一起,上面盖了整块的石棉瓦。
这些房子主要用来开小卖铺,如卖米面、卖点心等。
张东峰在东阳村租住的时候,会来这里吃碗面条,再到菜市场买些菜,自己回去烧,对付中餐或晚餐。
现在他看到这家面条店居然还在,便对林敏说道:“这家面条的味道不错,量足价格也便宜,以前我经常来这里吃。”
本来他打算再吃一碗面,回忆曾经的味道和生活,只是店里的人太多了,只能作罢。
在张东峰租住在东阳村的时候,他还在这些临时搭建的房子后面看到一些菜地,种着一些时令蔬菜,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高楼。
就算是县城,随着城市化进程,已经不需要菜地,只需要高楼、车辆和钞票、欲望。至于蔬菜,只能长在郊区的温棚里。长成之后,再运到县城里来卖。
菜市场后面的巷道就很深了。
一条主巷,延伸出很多小巷,像一条主动脉和许多毛细血管,也像一条苦瓜藤和它的无数瓜蔓。
巷道两侧扎满了两层民房,拥拥挤挤。二楼楼顶搭着天蓝色的活动板房,大多租出去住人。
屋里冬冷夏热,住着乡下来打工的人,带孩子上学的人,做小生意的人,无所事事的人、偷鸡摸狗的人。
他们睡在风能刮跑的屋子里,做着天蓝色的梦。屋外铁丝上挂着裤衩、衣衫、被套、丝袜。
想当年,张东峰刚来到江东县时,钻进那长长的巷子,挨着门一家家进行询问,最后在巷子中间找了一间房子,估计只有十个平方,房子狭长,摆一张床板,床两头挨着墙,窗前两三步,即可出门。
在那间屋子里,张东峰住了近二年,后来生活条件改善,才搬了出去。
在这期间,为了省钱,张东峰买了电磁炉、锅碗勺筷,在窗前墙角下,支了几片砖头,架上破木箱,摆上案板,开始了自己做饭的日子。
一是为了省钱,二是为了营养和卫生,毕竟经常吃外面的食物不卫生。
住进那房子时,天正热,整个屋里像包子,能将人蒸熟。屋子在楼梯口,门前有人来来往往,不敢开窗,只好忍着,睡一觉,热醒,一抹,浑身流汗。
楼下房东一家,开着电视,空调呼呼吹着,他们一边骂着一边讨论着拆迁补偿的事,一会儿振振有词、一会儿义愤填膺。
别的屋子里,单身少年,在微信上撩着姑娘;夜店回来的女人,正一层又一层卸着浓妆;来城市长期看病的老两口,把一张张缴费单捋展压在床板下。
加班回来的中年人,把油腻的脑袋塞进一盒热气腾腾的泡面里;卖关东煮的小两口,因为女人玩手机忘了收钱损失了十来元,男人一回家就骂骂咧咧,最后动了手。
带着孩子的离异女人,给一锅烩菜放多了盐,正往里面加水,这咸,就像她的日子,难以下咽。
张东峰觉得满院子的鸡毛蒜皮,满院子的烟火纵横,充满了最底层人们生活的酸甜苦辣。
来到自己曾经租住的地方,发现那间房子还在,只是换了一个租客,还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林敏感慨道:“没想到张部长曾经的生活如此困苦。”
张东峰笑了笑:“许多人只是为了活着就已经很辛苦了。”
“我在考虑是不是一定要进行城中村拆迁改造?”
“如果城中村拆迁了,这些租住的人住到哪里去、以什么来谋生?”
此时的张东峰和林敏,绝对没有想到,今后围绕城中村的拆迁改造,居然掀起一场风暴,把许多人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