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峰,我已经到家了。”这是柳雨晴发过来的短信,张东峰看笑了笑,然后又看了一遍,就删了。
柳雨晴是星期五的下午跑到平江来的。她打电话给张东峰时,张东峰正好准备上车回省城。
柳雨晴说:“猜猜我在哪?”
张东峰心里一沉,柳雨晴这口气,一下子让他感到她到了平江区。他试探着问道:“不会是到了平江吧?”
“聪明,我正在平江区。”
“哎呀,你怎么?啊,不说了,这样吧,你稍等会儿。”张东峰告诉司机他还有点事,今天就不回省城了。
然后他回到办公室,在上楼梯时,他想了想,立即给范学明打了个电话,让他派人引导柳雨晴到平江山庄的另外地方住下,其余的事,就不要再费心了。
“我知道,请张书记放心。”范学明的语气里有几分讨好。
张东峰明白范学明的意思。
范学明是张东峰到平江后认识的第一个企业家,而且也是张东峰帮忙搞项目的第一家企业。
上次张东峰带着范学明去找了省发改委梅武杰主任后,那个项目很顺利地批下来了。
清念实业集团一次性拿到了财政补助资金一千多万元。这相当于一个不大不小的企业一年的净利润。
范学明对张东峰当然心存感激,张东峰让他做事,他能不高兴?
不一会儿,范学明就打来电话,说已经安排好了。晚上就请张书记一道,在山庄餐馆小聚,请张书记一定赏光。
张东峰在电话里哈哈一笑,答应了。
宋德胜正出门往外走,看到张东峰办公室的门开着,就走过来问道:“东峰同志不是说回省城了?怎么没走?”
“不是没走,是海天市的一个朋友过来了。”张东峰解释道。
“啊,是吧,那好。”宋德胜说着往外走。
张东峰说道:“宋书记晚上要是没有什么安排,就一起吃饭吧。”
“这个算了,你们聚。我晚上另有安排。”宋德胜说着又回头,问张东峰:“听说省里马上要对县里的一些班子作调整?”
“这个、这个……是吧,是吧!”张东峰含糊着。其实他心里真的不是太清楚,含糊也是一种艺术。
在半真半假之间,这与仕途的暗规则是最相符合了。
宋德胜没有再说什么下楼去了。
张东峰手心里有了些汗。他刚才随便说了句请宋德胜晚上一起吃饭,要是真的宋德胜答应了,那就有些尴尬。
不过,真要去了,张东峰也可以进行解释,毕竟柳雨晴是全国产业资本联合会的副秘书长,可以说成是投资考察。
晚宴只有三个人,张东峰、柳雨晴和范学明。
张东峰喜欢范学明这样干练的办事风格,到位却又天衣无缝,让人看着舒服,做起来放心。
之所以拉上范学明,张东峰就是让人进行见证,柳雨晴是来平江区投资考察的,从而掩盖二者的关系。
柳雨晴看见张东峰,刚才还冷静着的脸,立即红了,显出了不由自主的兴奋。
张东峰道:“一路上辛苦了吧?”
柳雨晴说还好。
开吃后,聊起投资和生意上的事情。
范学明给张东峰斟了杯酒,不是白酒是干红。范学明说干红好,能保养。冬天,喝干红,还能暖胃。
张东峰说那就多喝几杯,柳雨晴也喝了。
喝着喝着,柳雨晴的脸就更加红润了。
范学明却突然接了个电话,说自己另外有事,要提前走,请柳总和张书记谅解。
“你们慢用、慢用。”范学明边说边出去了。
“他真的有事?”柳雨晴问。
“不知道。”张东峰心里明白,却不说明。
柳雨晴说:“我敬你一杯。”说着端起了杯子,张东峰也端起杯子,两杯干红在灯光下明晃交错,有一些幻美。
张东峰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镇长打来的,问张书记在不在平江,他正在平江山庄有工作要汇报。
张东峰说我回省城了。镇长说那好,等过几天我再给领导汇报。
柳雨晴问:“是送礼的吧?”
张东峰笑笑,“你先去房间,我呆会儿过去。”
柳雨晴第二天上午就离开了平江。
张东峰按时出现在区委办公室里。
柳雨晴的短信让张东峰放了心。这一刻,他又想起柳雨晴昨夜的疯狂。
一切都是放松的、一切都是自由的。
张东峰和柳雨晴在一起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柳雨晴的自在。
对于两个人的关系,柳雨晴态度明朗,爱着就疯狂,将来不爱了,就走人。多么现实,又多么直接,却是最好的方式。
正想着,马元松走了进来:“张书记,还没回家?”
“马书记,忙呢。”张东峰招呼马元松坐下。
沈听进来泡了茶,马元松说道:“是忙。可是我这一忙,很多人会不高兴。接下来还是得忙。刚才省纪委来电话了,通报了我们的开江镇书记方远途的事,看来很严重。”
方远途,开江镇的书记,张东峰是认识的。
抗雪灾期间,张东峰几次到过开江镇。
方远途这个人工作干起来还是有魄力的,但是,张东峰也感到这个人做事粗糙,作风粗暴。
在张东峰当面,方远途批评起镇长来,就像骂一个三岁的孩子。
沈听告诉张东峰,开江是全区经济重镇,方远途的底气就足,一般的区里干部到开江镇,根本见不到方远途。
方远途在开江镇已经呆了十几年,从副镇长干到书记,不仅仅根深蒂固,更是枝繁叶茂了。
“很严重?”张东峰既应着,又保持了分寸。
马元松坐下喝了口茶,接话道:“是啊,我早知道方远途这货色会出问题。他不出问题才怪呢?三百多万,还有七八个女人,了不得。”
“这么厉害?”张东峰也觉得惊奇。
“举报信上有凭有据。我们以前也根据群众举报,查过一回。本来我们是要处理的,可是……”马元松望了望张东峰,叹了一口气,不说了。
张东峰低了头,喝了口水,又给马元松递过一支烟。
马元松换了个话题,问张东峰什么时候回去?张东峰说下午就回去了。马元松说那我不耽误你了,你忙,就在这里先祝张书记春节愉快。
“谢谢马书记。”张东峰送马元松出了门,刚一回来,沈听就进来说道:“马元松和方远途是死对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张东峰坐下来,沈听继续说道:“前年,纪委查了方远途一次,听说数额很大,本来是要处理的,但宋书记不同意,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哦?!”张东峰应道。
沈听正想继续往下说,桌上的电话响了。张东峰等电话响了四五声后才接了起来,“喂,是张书记吗?”
“是啊。你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张东峰却不熟悉。
“我是严青,团区委的严青。”
张东峰面前立即出现了一张圆脸和两个浅浅的酒窝,他记起来了,上一次在元旦联欢会上见过。
严青说道:“张书记在办公室,那我过去向您汇报工作。”
“这……好吧。”张东峰无奈地挂了电话。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工作可以汇报的?
不一会儿,严青就过来了。
严青今天穿着一套紧身的羽绒服,蓝色的,显得明亮而宁静。
张东峰笑了笑,说道:“坐吧。”
“谢谢张书记。”严青没有坐,只是把手头的文件递到桌上,“这是我们团区委的总结和打算,请张书记指示。”
张东峰拿了过来,随便地翻了翻,严青又说道:“张书记还没回家过年,真是人民的好书记!”
“哈哈,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张东峰笑了笑,看了看严青。
严青此时有些俏皮地望着他。张东峰赶紧低了头,这一瞬间,他猛然想起他大学里的一个同学来。那是他的暗恋,是他一生中内心深处最柔软最疼痛的部分。
严青与那个同学竟然在这一刻重叠了。两个人都有同样的圆脸,都有一对同样的酒窝,还都有同样的清脆而有些俏皮的笑声……
“张书记,这是……”严青说着,将一个不大的信封放在桌上,张东峰抬起头道:“这个不行,拿回去吧。”
“我可是奉命做事,要是拿回去我交不了差。张书记,就给我一个面子吧。”严青说着又笑了。
张东峰不再做声,严青又站了一会儿,便告辞出去了。
张东峰坐在椅子上,想着大学里的那个同学。
想着想着,他的心里慢慢地升起一种蜜一样的忧愁。接着,这忧愁中幻出了严青刚刚离去的身影。
他极力地用手在眼前一抹,一切消失了,只有空荡的办公室和静寂的办公楼……
快下班了,张东峰站起来。临近春节,应酬也少了。中午看来要在山庄的餐厅对付了。
沈听进来问张书记还有事没有?张东峰说没事了,你走吧,我也走了。说着,就夹着包出了门。
他没有坐车子,一个人往山庄走。
区委办公大楼步行去平江山庄的话,需要半个小时。
张东峰一边走,一边看着街上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