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抬腕看了看手表,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改天再说吧。你辛苦下,加个夜班,大领导要把所有关于东兴重工的材料整理出来,明天上午送到他的办公室里。”“要记住,这是你将功补过的唯一机会,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有半点差错,要是出了问题,咱们老账新帐一起算。”
辛长远抬起手来,敬了一个礼,嬉皮笑脸地说道:“领导请放心,我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王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夹着皮包走向门外,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口,却又停下来,转过头说道:“长远,我的六万元什么时候才能解套?家里过段时间要用钱了,要说炒股亏了,你婶子肯定不信……”
辛长远额头冒汗,干笑了几声,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领导,你放心,大盘很快就要跌到两千五百点,到时我再补点仓,吃一波反弹就回来了。”
王进‘唔’了一声,又叹了一口气,铁青着脸,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
辛长远擦了擦冷汗,拿着茶杯走到窗前,向下望去,恰巧看见张东峰坐进汽车里,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我算是撞到枪口上了,还是要时来运转?”
吃过晚饭,张东峰与柳宜在餐厅里坐了一会儿,就一起下了楼,从东兴宾馆后面的小路,走出巷子,来到东江边上,两人找了一个凉亭坐下,慢慢地聊了起来。
通过柳宜的讲述,张东峰对东兴重工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家企业的前身是大兴机械厂,是东兴市颇有实力的一家国营企业,主要生产冶金机械设备,效益最好时,曾有职工三千人,为东兴市经济发展,做出过极大的贡献。
十年前,受制于整个行业不景气,加上设备老化,以及自身管理等原因,大兴机械厂很快没落,最困难时,曾经有十个月无法开出工资。
卫平当时是常务副市长,他在率队外出考察后,经过反复论证,决定对大兴机械厂进行大力扶持,并将企业更名为东兴重工公司。
经过一番精心运作,东兴重工被列入省重点项目,由国家部委、曲江省、以及东兴市三方共同投资,准备斥资五亿元,打造出一家实力雄厚的地方龙头企业。
只是,项目的进展并不顺利,原定的专项资金迟迟没有到账,东兴市派出干部马不停蹄地往省里、京城部委跑资金,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花去几十万元的公关费用,打点好各个部门,才将资金落实到位。
半年后,三方又组成联合考察团,到外国进行考察。
考察团成员都是领导干部,其中没有一位是相关领域的专业技术人员。
从国外购买的设备运抵东兴市后,经过安装调试,才发现有严重的质量问题,竟然有将近一半的进口设备无法正常运转。
与外方的官司最后不了了之,除了那位主导谈判的领导被问责外,最倒霉的就是东兴重工。
公司在红火不到一年之后,再次陷入困境,使得东兴重工的工人群情激奋,引发出一系列聚集事件。
由于新闻媒体的报道,引起了省领导的重视,派出工作组进驻公司进行协调,最终平息了众怒,但是从此东兴市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只能靠输血维持企业的生存。
此时,卫平已经担任东兴市一把手,他决心彻底解决东兴重工的问题,于是亲自做了批示,市里追加投资两亿元,企业再自筹一部分资金,进行技术改造,并把东兴重工的改制提上议程。
当时东兴市的二把手何涛也很重视东兴重工,邀请专家为企业诊脉,并从外地高薪聘请优秀的管理人才,又通过私人关系,帮东兴重工拿到了几笔大额订单,经过这番折腾,公司总算有了一些起色。
不过,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企业改制的过程中,又爆发出腐败案,除了几位公司高管外,包括市长助理李炎在内的十多名领导干部涉案落马。
卫平在盛怒之下,亲自跑到省里告状,此事激化了他与何涛之间的矛盾。
最终上面领导将何涛调离东兴市,从外市调来袁烈担任二把手。
近两年来,机械行业陷入集体低迷,东兴重工的日子越发难过。
东兴市财政此时并不宽裕,东兴重工靠财政补贴来维持工资越发困难,再加上工人们对之前的集资方案不满,要求全额退款。
在要求没有达到满足后,许多工人就开始四处告状,搞得东兴市非常被动。
张东峰感慨道:“国营企业就象唐僧肉,哪个妖魔鬼怪都想吃上一口,怪不得办不好。”
柳宜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东峰,东兴重工的问题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一方面由于多头管理,卫平和袁烈对于改制方案分歧严重,改制工作进展缓慢。”“另一方面,对于这家企业,卫平涉及很深,他当初也是出国进行设备考察的领导干部之一。公司的几任总经理,也都是经他亲自把关任命,因此工人们对卫平的意见很大,外面有很多不利的传言。”
张东峰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什么传言?”
柳宜扶了扶眼镜,想了想,说道:“有人反映卫平在国外收过巨额贿赂;也有人说他精心布局、设下圈套,利用东兴重工事件做文章,赶走了一心想搞好东兴重工的何涛。”
“毕竟在何涛担任二把手的期间,是东兴重工效益最好的时期。他离开东兴市后,东兴重工很快就走下坡路。”
“总之,负面的消息很多,都是冲着卫平去的。很多人都嚷嚷着要去省里告状,要告倒卫平。”
张东峰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笑道:“天快黑了,我们早点回去吧。改天我去东兴重工公司转转。”
“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公司搞起来,只要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一切都会好起来。”
柳宜点了点头,一起与张东峰往回走,叹息道:“重新搞活很不容易。市里借助招商引资的机会,给出过很多政策,希望能够找到合作伙伴,盘活东兴重工公司。”“但是,前来洽谈的企业老板,大都是奔着拣便宜的心理来的,哪个都不肯真心合作。”
“其实也可以理解,三千人的大包袱,还背负着一堆债务,历史遗留问题又多,确实很难处理好这些问题。”
张东峰一边走一边问道:“在东兴重工的问题上,袁烈是什么态度?”
柳宜皱着眉头说道:“袁烈的态度很难琢磨。他也提出过一些方案,比如搞债权转股权,或者先破产清资,再重新引入新的战略伙伴,提供五年免税的优惠政策,来帮东兴重机解困。”
“不过,这些方案一直都停留在纸面上。工作组成立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把精力用在维稳上,其他方面根本无暇顾及。”
“只是越是维稳,就越不稳定。东兴重工的问题再不抓紧解决,肯定要出大乱子。”
张东峰感慨道:“依我看,还是要靠企业自身来解决问题。我们这些搞行政的人,对于搞企业大都是门外汉,心里越是急着搞好,就越容易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柳宜点了点头,苦笑着道:“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来判断,不排除有人在煽风点火,想利用职工的不满情绪,惹出事端,给卫平制造新的麻烦。”
张东峰说道:“卫平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下午谈话的时候,他直接点了出来。”
柳宜摘下眼镜,细心地擦了擦,又戴了回去,笑道:“卫平的工作能力强,有大局、有魄力,只是家长作风严重,喜欢独断专行,让许多班子成员意见很大。”“另外,他太信任身边的一些人,以至于有些干部骄纵狂妄,不把其他领导放在眼里。”
“还有一些干部仗着他的宠信,公开违反规定,大搞特权,在社会上造成很多负面影响。”
张东峰赞同道:“卫平应该是很有特色的领导,优缺点都很鲜明。相对而言,我还是很欣赏他的。”
“对于袁烈,让人琢磨不透,总觉得他的脸色很阴骘。这样的人,并不好打交道。”
柳宜说道:“和袁烈打交道,确实要小心。他在担任副职的时候,口碑就不是很好,很能整人。”
“这两年来,省里接到了很多关于卫平的举报材料。这些举报信,许多都是袁烈在幕后主使。这个人能力虽强,但心术不正,倒是有些可惜了。”
张东峰叹息道:“这样的干部在体制里太多了。本来都是极有能力的人,却不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而是一门心思往上爬。”
第二天上午,张东峰坐在办公桌后,看了当天的东兴日报,又批阅了几份文件,刚刚丢下签字笔,外面就响起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他抬起头来,沉声说道:“请进!”
办公室的房门被推开,辛长远抱着几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走了进来,看着办公桌后面坐着的张东峰,局促不安地说道:“领导,我来送材料。”
张东峰笑道:“长远兄,我们又见面了,快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