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前即熙指着贺忆城警告道:“你给我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思薇是传统正经的姑娘,你可不要欺负她!”
贺忆城默默地撸起袖子,白皙的胳膊上赫然几块青紫,看痕迹都很新鲜。
说实话,他一开始怀疑苏寄汐是即熙,就是因为这被打的感觉——太熟悉了。而她的妹妹思薇,在这一方面显然随了她姐姐。
即熙立刻面露怜悯之色,放下他的袖子,安抚道:“你多保重。”
贺忆城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膀:“你也是,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即熙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皎洁月光下她撑着墙顶,抬头看着辽阔星空,就像是无忧无虑没有心事的少女。
“是啊,真是赚了。”
20、征兆
入冬之后不久的一个清晨,太阳刚刚升起,万物尚且覆盖着一层柔弱的光亮,蒙蒙亮像是没有苏醒似的。可上章殿里的甲级星君们就已经齐聚,神色凝重。
上章殿中央有一樽青铜铸就的方鼎,方鼎之中燃着四簇蓝色火焰,无依无凭互不相连。其中南边的那簇火焰相比之下有些式微,而且十分不稳定,明明暗暗似乎挣扎在熄灭的边缘。
原本星君议事是七日一次,但因为事出紧急,这次一大早临时加开。雎安从怀里拿出一封符书,丢出悬于半空,书信上的字迹显现。
“南方大阵渡厄灯损毁,三日后取出回宫修补,速求替换之法。”
雎安眼里映着蓝色的火光,淡然解释道:“这是泽林加急传回的消息。”
殿中所坐思薇,柏清,武曲星奉涯和天同星七羽看完了信,不由得都紧张起来。
泽林便是外出未归的廉贞星君。星卿宫在东南西北四方各布了一个大阵,以灵器珍宝为阵眼支持法阵,以监察四方煞气动向,及时镇压净化煞气。
前不久南方法阵出现异动,法阵力量时强时弱,泽林便受命去往南方查看法阵。如今看他传回的消息,竟然是南方大阵阵眼渡厄灯遭到破坏,需要带回宫修复。
“渡厄灯一旦离开,必定要新的灵器作为阵眼才可继续支撑法阵。但目前宫中并没有同种等级的灵器,只有向仙门百家借,可是这时间太紧了。”柏清忧虑道。
思薇点头赞同地说:“这种等级的珍宝只有大的仙门才有,且是镇门之宝,肯定不会轻易外借。我们去询问势必要经历一番推诿,三日之内不可能借到。”
她有些烦躁语气嘲讽,思薇总是觉得那些仙门独善其身,很不可靠,以至于之前的宴会都没和他们来往。
天同星君七羽一向乐观,他试探着说道:“那就先关阵几日,待修好渡厄灯再重新开启,几日之内总不见得积聚起多少煞气吧?”
“你想得太简单了,一旦关阵阵中原本镇压的煞气就会四散,最坏的情况就是聚煞生魔。先前柏清师兄占星,星象显示明年下旬南方大凶有难。如今还不到时间,但若放任恐怕真的酿成大灾。”
雎安安静地听着堂下众人发言,目光虚虚地落在地上。待大家所有人都说完一遍,还是没有讨论出来什么好的办法,问题一时陷入僵局。
雎安微微一笑,眼眸抬起映着鼎上火焰。
“也不是全无办法,渡厄灯做不了阵眼,我来做便好。”
此言一出堂下安静,众人皆惊。
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人做阵眼的先例,可人做阵眼便要损耗元婴,也就是其灵力之核。
柏清立刻站起来,有些激动:“雎安,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南方大阵复杂庞大,你一个人撑得起来吗?”
“我的元婴天生与煞气相克,一物降一物,做阵眼未尝不可。这样吧,我们先试试看如何?”雎安也不强硬地辩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人,两指夹住,闭上眼睛。
他眼上的星图发出银色光辉,一滴血从他的眉间溢出飘落在纸人身上,纸人瞬间被染红。
雎安睁开眼睛,将那纸人向火中一丢,纸人就直奔南方那簇火而去,落于火焰之中迅速燃烧起蓝色火焰。那簇火从羸弱的明暗不安的状态迅速变得强盛,和周围几簇火焰无异。
“看来可行。”雎安的脸色只是稍微苍白了一分,他淡然地笑笑,像是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思薇腾得站起来走到火边,看看火焰再看看雎安,惊诧了半天才说道:“这……天机星的元婴克制煞气,居然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南方大阵何等庞大,他居然一个人撑起来了,而且看起来安然无恙。
“撑不了太久,待泽临把渡厄灯拿回来修好,再放回阵中,我也可功成身退了。”
雎安笑笑,柏清几步走上去捏住雎安的脉,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之后才稍稍安心地放手。
雎安拍拍柏清的肩膀,神情凝重下来:“可渡厄灯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损坏?南方最近并无大灾,它的损坏多半是有人有意为之,能进入南方大阵损坏渡厄灯,绝非等闲之辈。”
顿了顿,雎安说道:“十四年前,豫州叛军以童男童女为祭,聚煞气养魔,若魔主养成获得灵识,便可以天下心魔为力量壮大。当时主谋者说他并没有养出魔主,仙门也并未查到魔主痕迹,最终只是净化了煞气离去,但我当时一直觉得不对劲。”
柏清抬眸看着雎安,有些惊讶:“你觉得,其实魔主已经养成,而且隐匿在人间了?”
“这次的事情,和你占星的结果,我总觉得并不简单。”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一向乐观的七羽都感慨道:“诸位,我们以后要打起精神来了。”
星卿宫弟子带着贺忆城穿过亭台楼阁,走到外宫的客舍处,行礼道:“何公子,这就是您的住所。”
贺忆城行礼道谢,那弟子就转身离去。
他背着手在这“客三舍”的小院子外逛起来。思薇还是给了他一个身份,说他是她在外遇到的修士,她与他有几分交情于是让他留在此处养好身体再走。
于是贺忆城易了容,以“何羿”这个名字成为了星卿宫的客人,入住外宫的客舍之中。思薇百般警告他隐藏好自己的身份,还要他每天傍晚去向她汇报这一天的行踪。
贺忆城悠哉悠哉地一一答应下来。
星卿宫内外两道宫门,内宫是门内弟子和星君们的住所,还有一切教习议事场所。外宫是外门弟子和客人们居住的地方,雇佣师傅们的伙房洗房也在此处。
贺忆城刚在院外转了一圈,就感觉到了熟悉的冰冷阴郁气息,如同污糟的流水舔舐他的脊背。他皱皱眉转身说道:“别总跟着我!”
纠缠在他身后的一团黑气在空中转了几圈,继而退却消散。
贺忆城看见黑气退却眉头稍解,便转过身去准备继续逛,不期然装进一双冷峻深黑的眼睛里。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应该不过十五岁,还未长成故而个子不高,清秀英俊却冷着一张脸,看起来不好接近。
“在下戚家戚风早,住三舍。”少年先行礼说话了,礼数还是周全的。
贺忆城也还礼,道:“在下何羿,也住三舍。”
少年直起身,探究地看着他,说道:“何公子似乎很容易吸引鬼魅邪祟。”
太昭山灵气重,适合修习但也吸引鬼魅妖邪,内宫中阵法众多它们不敢接近,外宫阵法的力量减少许多,但是鬼魅一般也不会踏入。
鬼魅邪祟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进入外宫跟随这个何羿,十分奇怪。
贺忆城不动声色地笑起来,大大方方说道:“是啊,我自小体弱多病,生死关头来来回回好几次,阳气不足阴气重,自然吸引鬼魅邪祟,早已经习惯了。”
戚风早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贺忆城却自顾自地绕过戚风早,继续逛他的院子,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以后请多多指教,我养好身体就走啦,戚公子。”
“您的这种体质,养得好么?”戚风早冷冰冰地说。
“那也也要养啊。”贺忆城人已经走远了,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在半空。
贺忆城沿着三舍外的小路,溜溜达达地随意走着,穿过一道门之后就看见两个衣着华贵的修士坐在石凳上聊天,看样子是青州云声门的弟子。
他们的话语中提到“戚风早”这三个字,贺忆城一想这不就是刚刚那个小公子么?他向来喜欢并擅长听墙角,于是就轻手轻脚靠近他们,藏于墙边。
两人并未察觉,仍然自顾自地说着,高个子的少年相貌还算端正,只是面庞清瘦以至于显得有些刻薄,不屑道:“你看见那个戚风早了吧?行礼的时候蜻蜓点水似的,我们论辈分远远在他之上,他居然这样敷衍轻慢我们?”
稍矮的少年也稍微胖一些,就显出几分油滑,他喝着茶叹道:“人家是天才,十二岁进金丹境,马上就要凝出元婴了,他做的符咒连戚家家主都甘拜下风。众人都说这般少年英才仅次于当年的天机星君,他自然傲气。”
“切,什么天才……”高个子少年煞有介事地环顾一下,靠近他的同伴小声说道:“我之前偷听我爹和戚家主谈话,他们说戚风早小时候,天梁星君柏清给他算过一卦,说他是不祥早夭的命,他们都可怜他瞒着他。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死的早。”
柏清精于占卜推命的名声连贺忆城都有所耳闻,听说从未失算过。他想起刚刚遇见的那个冷峻英俊的少年,不免觉得有些可惜。想着贺忆城就转过头去,却被吓了一跳。
戚风早正站在门对面的墙边,看着庭中聊天的两人。感觉到贺忆城投来的目光,他转过头来,淡淡地低声说:“这是云声门的少主和四弟子,行事霸道不要招惹。”
戚风早这般冷静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了,戚家和柏清想瞒他,还是没瞒住啊。
贺忆城想了想,觉得自己都听见了,还是得安慰一下,于是说道:“我也有个命理不祥且早夭的朋友,但现在还活蹦乱跳开开心心地活着,你也不必想那么许多。”
戚风早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21、告白
进入了冬季,星卿宫的弟子们换上了冬季宫服。黑底银纹,绣的是水纹和形若游龙的美人梅。
虽然即熙对金色的俗气偏爱从未改变,心里也不得不认可,设计了四季宫服的那代宫主,一定是个绝顶风雅之人。
要让她来设计,那大概就是灾难,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雎安这样的气质,能撑得起她的审美的。
雎安穿起黑底银纹的宫服,就像把一整片夜空穿在了身上,有点冷寂神秘。但是当他笑起来,温柔又立刻冲淡这种冷寂,调和成一点微妙的距离感。
八分的温柔耐心,和两分疏离。
这是平常对着别人的雎安,但是当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即熙觉得那两分疏离感似乎便淡了,近乎于没有。
他最近好像待她亲近了些。
即熙撑着下巴看着桌子对面的雎安,他正在给她的天象历法课收尾,将历次大考侧重的内容一一梳理出来。
她突然直起身来,胳膊撑在桌子上凑近雎安的脸,倏忽之间他们的距离便不足三寸,呼吸相闻。
雎安怔了怔,向后躲避:“师母?”
“别动!”即熙认真道。
他就不再拉开距离,有些迷惑地停在原地。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即熙能看清他的脸上的所有细节,鼻翼间细小的痣,皮肤上细微的纹理,生动得惊人。
他气色比平时要苍白几分,好像有点疲惫。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时,他的眼睛就开始快速地眨动,像是有些不安。
即熙急道:“你别眨眼睛!”
雎安就定住了眼睛,一双温润带水的眼睛迷惑地睁着,空濛如雨雾笼罩。
即熙伸手碰到他的眼睫,他居然仍旧没有眨眼睛。即熙捏着拿下来的飞絮,感叹道:“差一点就给你眨进眼睛里了。”
他身体还僵硬着,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是我眼睛上有东西?”
“睫毛上挂了飞絮,我还以为看错了,凑近一看果然是,睫毛太长了就是容易粘东西。这个季节还有飞絮也是神奇,你说是不是?”即熙拍拍手拍掉那飞絮,感慨道。
雎安低头,然后轻轻一笑:“是啊。”
“继续讲吧,刚刚讲到哪里来着?”即熙看着已经翻的差不多的书。
雎安沉默了一会儿,摁摁额头,难得一见地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他刚刚断在了哪里,又拿起笔开始讲解。
“……这部分结束之后,下一门课业是卜卦推命。”雎安合上天象历法的书,抬眸望向即熙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果然发出一声哀嚎,然后什么东西咚地砸在桌子上——应该是她的脑袋。
桌子震颤不已,始作俑者毫无察觉,说道:“要是这门课学得好,下了山我都可以摆摊算命了。像柏清那样,卜卦准得名扬四海,不管去到哪里都是香饽饽。”
“是啊。其实这方面,柏清师兄比我厉害得多,他更适合来教你。”
“别了别了。”
即熙对柏清已经习惯性地有叛逆之心,他说什么她都想找碴,他教的话她肯定学不进去。
这门课其实是星卿宫内最受欢迎的课,毕竟谁不想预知命运呢?卜卦推命,虽然因为各人能力不同精准度差别很大,但是多多少少能摸到未来的一点儿轮廓。
但是即熙偏偏一点儿轮廓都摸不着,她对这门课没什么兴趣,卜出来的结果也就错得离谱。
她下巴磕在桌子上,抬眼看着雎安拿出卜卦用的铜钱,便说道:“你是不是总是卜卦问同一件事情?”
雎安的手顿了顿,他说道:“柏清告诉你的?”
“嗯,之前阿海把我抓到你面前,好多弟子都看见了,柏清都来找我问明情况。”即熙回想起柏清如临大敌的神情,不禁笑起来,说道:“放在旁人眼里,温柔知礼的天机星君居然派灵兽抓人,这人该和他多大仇多大怨啊?柏清一向喜欢操心,就怕我们之间有矛盾,担忧得不行。”
雎安笑笑,并没有言语。
“你在问什么呢,卜卦结果是什么呢?”即熙十分好奇。
雎安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三枚铜钱握在手里,当着即熙的面开始起卦。即熙撑着下巴认真地看着,铜钱每次离开他的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叮当作响,平息下来之后他再以指尖一一摸过,确认卦象。
“下干上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