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长兴侯府的人到庄子上来了,这本是殷红豆意料之中,不过令她惊讶的是,秦氏亲自来了。
秦氏领着御医来,庄上的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长兴侯府跟了四个丫鬟,其余管事妈妈和婆子不表。
一众人鱼贯而入,丫鬟们手里还拿了不少东西,将上房中间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秦氏坐在最上边,丫鬟随侍左右,时砚推着傅慎时出来,在靠近铜火盆的地方坐着。
殷红豆站离傅慎时最近的地方,廖妈妈则再秦氏身侧。
秦氏先没急着问傅慎时的事,而是问廖妈妈庄子上怎么样。
庄子上的事儿廖妈妈又不管,她偶尔也听庄上管事说两句,便将管事的话笑着转述给秦氏。
秦氏端庄威严,面容一丝不苟,她点了点头,着丫鬟们将东西放下。
廖妈妈领着丫鬟们去了跨院,归置东西。
屋子里便只剩下秦氏的心腹丫鬟如意和一个管事妈妈,还有傅慎时主仆三人,一下子清净多了,似乎也冷了下来。
秦氏瞧着傅慎时白皙的面色,似比从前在长兴侯府红润了一些,她的脸色也好转了一些,她道:“近来腿养得怎么样?还硬不硬?麻不麻?”
傅慎时微低头冷淡地答话:“劳母亲牵挂,已经好了许多。”
秦氏点了点头,道:“胡御医来了,先让他给你施针,咱们母子二人再说话。”
傅慎时低头未动。
如意闻言,去了跨院里将胡御医请过来。
时砚和殷红豆,一道将傅慎时送进房里。
待胡御医来后,问过两句,点了几下头,很满意傅慎时近来的保养态度,他面色轻松许多,道:“容我看后再替郎君施针。”
这便是要脱掉傅慎时的衣裤。
殷红豆跟如意二人,乖乖地出去,秦氏起身,一道出去。
傅慎时目光扫过秦氏和殷红豆的背影,他握紧扶手,低声同胡御医道:“劳您快些。”
胡御医一笑,道:“快不得,针灸之事岂能图快?”他又看向时砚,请时砚帮着除去傅慎时的衣裤。
厅里,秦氏出来之后没有坐下,她深深地看了殷红豆一眼,便跨出了门。
秦氏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殷红豆立刻垂头跟了上去,一道在旁边的跨院里说话。
西边的跨院平常只用作书房或是待客,久无人来,不仅冷清,还很干冷,乍然从上房出来,进屋的人都觉脖子一凉。
不过秦氏手里抱着手炉,如意又拿着软和的厚垫子,放在靠椅子上,她坐在暖和的垫子上,通身暖和。
廖妈妈在上房那边没有跟过来。
秦氏冷冷地打量着殷红豆,她一言不发,不怒自威。
殷红豆一向会审视夺度,她乖乖地跪下行礼,地砖又冷又硬,即便是穿着厚棉裤磕在上面,膝盖处也觉得凉凉的。
秦氏睥睨殷红豆,淡声道:“你最近都是怎么照顾六郎的?”
这话问的笼统,殷红豆小心翼翼地应答,只从衣食住行上说。
秦氏轻哼一声,也没叫她起来,继续敲打着道:“你记住,你只是个丫鬟,丫鬟就要仔细做好丫鬟的本分,倘或有媚主的想法,你趁早给我掐灭了!”
殷红豆连忙压低了腰,几乎伏在地上,道:“奴婢不敢,奴婢从来不近身服侍六爷,不过伺候茶水,绝无逾越之举。”
秦氏冷声道:“举止上我知道你有分寸,但我瞧你言语上却不知进退,你记着,六郎娶妻回来之前,你要是敢闹出幺蛾子……让你学乖的法子多得是!”
傅慎时那副样子,秦氏想也想得到,殷红豆轻易近不了他的身,不过傅六屡屡为了这个丫头跟她作对,显而易见这丫头媚主的功夫多么厉害。
惑人重在惑心,不在惑身。
如今傅慎时亲事未定,秦氏唯恐出变故,又不敢逼急了傅六,也只好轻微地磋磨殷红豆一下,给她醒醒神儿。
殷红豆小命不由己,她手心冷汗涔涔,小声道:“奴婢不敢!”
秦氏冷着脸站起身,出了跨院,也没有吩咐殷红豆起来的话。
如意多留了一步,她扶着殷红豆跪直,温声道:“别怕,你只要乖乖的,夫人不会拿你怎么样。”
殷红豆扯了个勉强的笑容回应如意。
如意一笑,给殷红豆擦了擦手掌心,道:“没人盯着你,你自己看着跪吧,我先出去了,等六爷针灸完了,我着人来喊你。”
殷红豆摇摇头,道:“夫人既没有叫我起来,我就不能偷奸耍滑。”
如意笑了笑,也不劝她,转身出去了。
殷红豆扭回头,直视前方,脸上一丝笑色也没有,秦氏跟如意主仆二人,唱得一出好双簧,打一巴掌给个枣,却没有一个将她真正当做人看。
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本以为到了庄子上能松弛片刻,没料到秦氏还是会追过来,等到傅慎时以后成婚,只怕他跟方素月摩擦更多,秦氏很容易就迁怒到她身上,不脱奴籍之身,终究是“命不由我”。
前些日被赌坊的事耽搁了,殷红豆一心想着替傅慎时挣下家业,便暂时放松了出府的打算,秦氏这一来,她又坚定了起来,正好赌坊也渐渐稳定下来了,她也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殷红豆大概算了下自己存下的银子,那点儿银子置办家业还是不够的,而且照现在这个社会情况,她若是出不起钱雇佣厉害的下人,只怕根本没法保证自己人身安危,至少得存个上千两银子才够出去生活。
而最令她头疼的是,傅慎时肯不肯放她走。
其实她能感觉到傅慎时待她的好,这里边儿甚至有些暧昧不明的男女之情,但殷红豆也清楚,傅六毕竟在长兴侯府长大,已是习惯妻妾共处,也能将妻子和妾侍区分清楚。
虽说两人观念完全不合,不过这样也好,说明在傅慎时眼里,她就只是一个可以做妾的丫鬟而已,如同宠爱一个宠物,并没有到将她当妻子那般看重的地步。
待傅慎时的重心慢慢放到事业上去,明年再娶了方小娘子过门,顺便再将她能做的,慢慢传授给别人,他也不至于离不开她了。
主仆一场,她替傅慎时分担了这么多事儿,他应该会放她走。
殷红豆跪在地上默默地做了打算,因为屋子里太寒冷,她打了喷嚏,过了一刻钟,才有丫鬟过来喊她。
她站起来的时候,膝盖都在发酸。
殷红豆活动了两下,抖平了衣裳,直到看不出痕迹,便若无其事走去了上房,端了茶水进去。
傅慎时施针完了,正靠在床上,他见殷红豆一切如常,眉目微微舒展,神色平静了许多。
秦氏满意地笑了一下,瞧着傅慎时道:“六郎现在感觉如何?”
傅慎时淡漠地答道:“很好。”
秦氏更满意了,她站起身,如意给她披上大氅,她道:“府里事情很多,娘回去了,年里你要是好些了,最好回来一趟,跟方家的人一起吃顿饭。”
傅慎时没有应声,秦氏也未多说,她临走前还瞧了殷红豆一眼。
秦氏一走,屋子里静谧了许多,脚盆碳火赤红,源源不断地散着暖意。
傅慎时瞧着殷红豆泰然自若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子才轻声问道:“可有为难你?”
殷红豆摆头,将账本拿出来,脱了鞋,盘腿坐在窗户边算账,炭笔刷刷地在纸上写过,声响沙沙,她忽抱怨道:“我一个人干账房先生的活儿,也真是有些吃力。”
她瞄了时砚一眼,时砚站得像个木桩子,根本没注意殷红豆说的话。
傅慎时心道,殷红豆又财迷了,便吩咐时砚将他的荷包取来,转头看殷红豆一眼,道:“说来倒是忘了,是不是要给账房先生付工钱?”
殷红豆登时精神了,她趿拉着鞋子,下了罗汉床,笑道:“当然要!”傅慎时要不提,她本来觉得这是分内之事,不好意思要,这会子傅六提了,不要白不要。
傅慎时从荷包里悄悄摸出一张银票,他一看是一张二十两银子的面额,便道:“也不知道外面请账房先生一个月多少钱,等下回汪先生来了,我问问他。”
殷红豆连忙走过去道:“不用问,奴婢知道,五两银子一个月!”
傅慎时将二十两的面额抽出来,皱了皱眉,道:“拿多了。”
他又准备换一张五两银子的,殷红豆眼疾手快,两手捂住他的手,不准他将银票放回去。
傅慎时盯着殷红豆包裹在他拳头上的白皙双手,她没有留指甲,指头椭圆粉嫩,她的手总是那么暖和,又柔又软,而他的手冰凉依旧,骨节分明,有些冷硬,一暖一冷、一柔一硬,结合在一起,触感分外明显,就好像两手伸进了软绵的棉花堆里,非常舒服。
她以前都不会碰他的手。
傅慎时喉结轻微滚动,在殷红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抽回了手,也松开了银票。
殷红豆一门心思都在银票上,未觉不妥,她抓住了银票,眉开眼笑。
傅慎时斜看她一眼,很快便挪开了视线。
这丫头怎么从昨天开始就不对劲了,他不就是替二皇子想了个抓人的法子么?就值得她态度大变?想着法子亲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