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宁王知道了殷红豆的身份之后,心绪很复杂,再得了知各种殷红豆和傅慎时之间发生的事情,他的心情更是百转千回,难以言喻。
他极度高兴,能够找回女儿,但他的女儿,竟然在别人家里做婢女!
虽说宁王知道这事儿不是长兴侯府的错处,可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之后不计较,那又是一回事。
况且怎么可能不计较?!他的女儿千金之躯,竟然给长兴侯府这样的人家做婢女,他多想一刻,心都要痛死了。
因此宁王看傅慎时的神色十分不善,但他的双眼红肿,不善的样子,倒是减弱了几分。
傅慎时也料到了宁王做父亲的心,他心中忐忑,面上不显,只恭恭敬敬地微微低头。
宁王也早听说了傅慎时是怎么“宠婢”的,千金难买有情郎……他的怒气消散了些许,到底是强忍不快,负手站在傅慎时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来真定,是为了……她?”
傅慎时颔首,态度端正道:“正是。前月,晚辈发现有人要取红豆性命,一路追查去保定府,才查到了您这儿来。”
宁王眉头狠狠地拧着,他都不知道有人要取殷红豆的性命,便连忙问道:“是怎么回事?”
傅慎时一五一十地说了,他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陈述事情,客观公正,推测事件,缜密有逻辑,说到危及殷红豆性命的时候,脸上显出担忧和隐忍起来的愤怒之色。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要么是活在世上多年的老油子,要么就是真的对殷红豆一片真心。
傅慎时不过一十七岁,宁王当然不会失了偏颇,以为傅六是故意做给他瞧的。
宁王面色稍霁。
傅慎时说罢便问:“此事王爷心中可有定论?”
宁王脸色又黑了下来,他半转身子,在厅里走了两步,肃然道:“我知道是谁,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他旋身定定地看着傅慎时,眯了眯眼,黑着脸道:“我问你几件事,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你若敢说一句假话,别怪我对你们整个长兴侯府都不留情!”
傅慎时微压下巴,双手握紧了扶手,道:“您说。”
宁王藏在身后的双手攥着拳头,屏息道:“我家姑娘她……可受过你的欺负?!”
他双眼猩红……自打傅慎时住到宁王府,殷红豆便随身伺候,二人还以夫妻之名相称,说难听了就是无媒苟合!
宁王府的宝贝姑娘,竟叫人这样作贱!
倘或傅慎时敢说个“有”字,宁王现在就要拧断他这个残废的脖子!
傅慎时启唇轻吐:“没有。红豆尚是完璧之身。”
宁王松了口气,他家姑娘没吃这种苦头,他又继续问:“你为何这般宠爱一个丫鬟?”
傅慎时眉头抬起,凝视宁王,半晌才语气平缓地道:“……因为红豆救过我的命,一次,一次,又一次。”
宁王眸子里射出一丝惊诧,他的心神也定下来了一些,大有洗耳恭听的意思。
傅慎时便将他从前的处境略说一些,又讲了很多殷红豆帮他的事,他说话的语调,始终很平静,只不过偶尔稍顿或是眼眶微红,却丝毫没有祈求之态。
宁王不禁思及亡妻,渐渐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沉默了许久。
傅慎时说罢,也默然。
宁王百感交集,他刚寻回女儿,昨儿他一夜都没睡,欢喜地癫狂,抱着妻子的牌位痛哭,到现在眼睛都还是肿的。老天垂怜,让他得回爱女,他很感激,他同时也很害怕红豆疏远他,遂在她与傅慎时的事情上,不敢轻举妄动。
他坐了很久,方瞧着傅慎时道:“……我没想到会在她这个年纪将她找回来,我肯定要留她一段日子的。”
傅慎时点点头,表示理解。
宁王盯着傅慎时的双腿,目光锐利,到底还是说了:“我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残废。不管她从前经历过什么,将来回我膝下,便是我宁王府的千金,我会请圣上亲封她为郡主。若是你的长兄过来提亲,我许会应承。可你这样子……根本配不上她。”
傅慎时双目酸胀,心窝子绞痛,尽管他早就想到宁王会说这一番话,却在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很难受,他忽然想起傅三闯进他房里的那个夜晚,傅三用轻蔑的眼神看着红豆,满眼都是“红豆身份低贱,不配他”的意思,她的心境是不是也是这样。
傅慎时睫毛轻颤片刻,便抬头道:“王爷,晚辈……”
除了入仕无望,他将来可以著书传世,还有家业千千万,都可以做郡主的聘礼。
宁王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只侧过脸,道:“罢了,你什么都别说。我先不做这恶人。”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我先写信去京中,请皇上封我儿为郡主。你既送了我的姑娘回家,我便当你是王府的贵客,等皇上的意思下来,我领你一起回京。”
傅慎时没有异议,将来回京,他都不知道才能见到红豆,现在在宁王府,宁王到底不敢强逼她。
宁王近乡情怯,很多事不敢问殷红豆,很多话也不敢与她说,便想从傅慎时口中得知。
他先问殷红豆养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宁王知道,殷红豆养父母不会待她太好,否则也不会卖她去作婢子。
但宁王的怨气不敢直接发出来,他怕殷红豆对养父母很有感情,他这样态度,倒是招她嫌恶。
傅慎时淡声道:“红豆和养父母感情淡泊,毕竟也不是亲生的,到底生疏。但红豆是重情重义的人,您对她好,她必定会孝顺于您。”
宁王脸色和缓,微微点头道:“我听你说了那些事,就知道红豆是个好孩子,她……”
她养父母也死得好。
抱养了他的女儿,也不好好照顾,竟然占了她的贴身玉佩,卖为婢子,死了也是报应。
宁王恨恨地想,幸好他们都死了,否则他定要将那一家子全部五马分尸!
傅慎时大抵能猜到宁王在想什么,他现在得知殷红豆真实身份,也对她的养父母没有半分好感。
宁王又问了许多殷红豆在侯府当差的事,他还特别的嘱咐道:“好的坏的都说,你休敢瞒我!”
傅慎时脖子登时就红了,背上沁出冷汗,他当然没敢说不好的事,只捡了几件红豆机灵古怪的事说。
宁王没养过孩子,他听说自己的姑娘是这样的性子,想起妻子年幼的时候,和他一起玩耍的时候,也是很爱作弄人的性子……他的女儿,还是有些像他的妻子。
两个人说得久了,殷红豆在暖阁里难免等不耐烦了。
丫鬟过来禀的时候,宁王心里一慌,他怕殷红豆一心系在傅慎时身上,误会他苛待这毛小子,便同傅六道:“你且先回去吧。”
傅慎时告了辞,礼数周到,滑着轮椅出去,时砚推着他回了客房。
至于殷红豆……宁王徘徊了好半天,满心的情绪没法化解,便决定今天先不见她,叫人将她请去宁王府的思湘堂里住着这是除了他住的院子之外最大的院子,置办了十几年,每天都有人洒扫。
思湘堂其实就在宁王院子的隔壁。
殷红豆自知身份告破,也不可能和傅慎时再住一起,她又担心宁王这个做父亲的敌视傅慎时这个……做准夫君的,她也不知道宁王到底是什么态度和性子,跟着丫鬟回了思湘堂之后,心神不宁地待了一下午。
宁王府比长兴侯府大多了,内院里光是独立的院子就有三十多间,园子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步一景,景致多得数不清。思湘堂便是两进两出的院子,院里十六个丫鬟婆子,四个教养嬷嬷守着,一整个下午,内院管事的妈妈领着丫鬟们鱼贯而入,送进无数好东西,恨不得今天就把殷红豆院子的库房装满。
与此同时,殷红豆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不过宁王给的大丫鬟都很机灵,知道分寸,不会监视她一般,令她感到不适。
殷红豆很想知道宁王和傅慎时都说了些什么,她当然不好贸然去见傅慎时,会让宁王觉得她轻浮没分寸,便只能等宁王来。
晚上的时候,宁王还没过来见殷红豆。八壹中文網
宁王天黑都不来见她,殷红豆便摸不准了,这个“父亲”到底是重视她,还是不重视她?
殷红豆决定主动和宁王打交道,她正准备出门,丫鬟便提醒她沐浴更衣,重新梳洗方能见人。
殷红豆也知道衣裳庄重整洁是一种礼节,便洗漱过后,梳牡丹髻,簪金戴玉,换月华裙,踏绸绣鞋。
月华裙是十幅的裙子,颜色浅淡雅致,褶裥细密,每褶一色,轻描淡绘,走起路来,裙摆迎风轻浮而动,流光溢彩,如皎月散发着晕耀光华。
殷红豆从前跟在傅慎时身边,因为身份拘束和行动方便,从未穿过这么华丽的衣服,陡然换上新装,让人眼前一亮,她本身就长的娇俏妩媚,略施粉黛,美丽动人,加之红豆举止大方,并不畏缩,瞧着就是宁王亲生的闺女!
丫鬟婆子们见了殷红豆这副样子,痴痴地站着,都看呆了!
殷红豆没心思管她们,身后领了四个丫鬟,就往隔壁的主院去了。
主院的厅里亮着灯,宁王才从外边回来,傅慎时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