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时期,天气阴冷而又昏沉,白纱宫灯微弱的亮着,不足言道的一点余温仿佛会因为寒风的吹打而随时熄灭,整齐排列间,笔直的通往大明宫殿深处,更增添了几分幽然,令人情不自禁为之一哆嗦。
笔直的石板路,一直通往皇上所在的乾清宫。
此时此刻,几个埋头疾走,搀扶着一戴冠帽的大公公往里头行去。
闷闷的脚步声如骤雨一般,嘈杂中,却又有着单一的宁静,令人心神入定,却和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宫廷产生强烈的冲突感。
为首的大太监曹化淳目露精光,近日经复用升职后,他并未有什么过于僭越的行为,反而顾着接收一些魏阉的家产,忙得让他顾不上首尾去处理朝中与各大臣之间的关系。
此时此刻,他正打算去朱由检身边伺候,想着以昔日家奴的身份,去争取皇上那儿残存着的一丝旧情。
因为他曾听说,皇上经常在暗地里默默的悲叹,作下一首首哀伤的诗词字句以示身世的惨淡。
他也曾亲眼见到过,魏阉及其党羽在天启朝时,一手遮天时的黑暗下,掩盖了多少正人君子们被迫害的真相。
尽管这些人中,一些人并不是无辜的,他们也干过不少坏事,但终究,不应当受冤枉,不应当被刻意从朝堂上抹去,因为从道德上来讲,退一万步,他们也是千辛万苦,寒窗苦读所考取的功名,不该受到如此偏激的对待。
而阉党目不识丁,大多不怎么读书,全靠着卑躬屈膝服侍人而得到权利,才导致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们,被这样的一个群体压在下头喘不过气来,实在是太过绝望。
杨链可称之位东林党最后的脊梁骨,也被魏阉给一巴掌呼断了。
现在的清流们虽然是通过实打实的科举博取的功名,具有天然的正统晋升优势,但大多数人背后,都是寒门氏族与乡绅士族所联合培养的产物,首先他们的贵人是背后的财主,其次才是大明朝廷。
无论怎么说,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些乡绅世家,还有寒门氏族的立场,在朝堂为他们争取最大的利益。
如今大明朝廷内忧外患,不仅仅庞大的藩王宗室掏空了几乎大半个江山的财富税收,辽东与建奴的战事,也是迫在眉睫,再加上陕西那边儿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嗷嗷待哺的灾民,如何赈济,从哪儿掏银子出来,这些都有大学问在里边儿。
曹化淳呼吸着阴冷的空气,在殿门外禁不住叹出一口热乎气来,“唉,当今的皇上,难啊。”
然而,正当他准备走入殿中的时候,忽然间,脚下一顿,落针可闻的殿内,纵使隔着一道高墙,他却也能听得墙内的一些声响。
毕竟宫中当太监的不读书识字,宫廷斗争这些把戏却能玩的滚瓜烂熟。
眼尖耳利,更是每一个大太监所拥有的第一个在复杂朝堂立足生存的基本技能。
身边儿的几个小太监脸上率先生出一些诧异而又疑惑的神色,见曹公公停下,便想上前去一探究竟。
可曹化淳却忽然间抬起了手,示意他们停下。
且见,他眼神如鹰般锋利,顺着一直传来的声音,透过年久失修的门缝,朝院内里头望去。
紧接着,门被缓缓打开,里头是一间供宫女们居住的屋子。
隐隐约约,几个女人开口说话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听说没,皇上要微服出宫去,现在朝堂上新来了个顶替九千岁爷的太监曹化淳,听说啊,是魏公公的死对头,手段狠着呢。”
“是吗,这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知道了,皇上出宫时,和咱吃对食的小太监告诉我的。”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可是要杀头的。”
“这儿就咱俩,怕什么?”
接着那宫女又刻意压低了嗓子说:“你知道吗,现在民间流传着说,当今皇上昏庸不堪,行的是暴君之治,国家混乱不堪已成一片狼藉,这,又会是个短命皇帝。”
“嘶……”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再怎样,他是一国之君,大明当今的圣上呢,谁敢害他啊?”
“妹子,你傻啊,大明短命皇帝多了去了,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历代皇上在深宫里,能得罪的只有身边的文官集团……”
“而国策一旦若得罪了这些大臣,皇上也讨不到好果子吃,这些文臣有的是办法弄死皇帝,纵使是御医也不敢放手治疗,其实,皇帝只是表面上是一国之君,真正说得话,掌得权的人,还得是那些大臣们。”
“他们才是大明的主人,而不是朱家皇帝。”
“这次的崇祯皇帝对清流官员那些正人君子们态度和政策都不是很好,还大力扶持阉党,已经触及了文臣的底线,像他这样爱折腾的皇帝,大明朝又不是没有过,譬如明武宗朱厚照,生前多爱折腾,不仅死的蹊跷,死后还被文人们把名声给搞臭了。”
“我瞧哪,这崇祯皇帝,也闹腾不了几年,早晚就得……”
虽早已知道,这些年纪较老的宫人们平日里会聚在一块儿嚼舌根度日,可这些龌龊的话语,却直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真该死。
曹化淳脸色阴冷不堪,浑身上下有一股滔天杀气弥漫,这一刻仿佛连周围环境,也如堕冰窖一般。
几个小太监也早已怒不堪言,此时此刻,只等他一声令下,便随时可以缉捕拿人。
简单一挥手,穿着软底鞋的小太监纷纷靠拢上去,分别置于门两边,还有俩身手敏捷的,飞奔到了屋子后头,堵住后门,防止人偷偷溜走。
但俩宫女的谈话却仍在继续。
“还听说,当今的圣上,经常会去魏公公府上,求仙问道,还在那儿养了一个老道士,整日神魂颠倒的,挺邪门的。”
“那老道蛊惑圣上,据说他为延续自个儿的寿命,专吃年轻女子的心呢。”
“姐,我胆小,你可千万别吓我。”
“吓你作甚,听姐说,这些话,你切莫不可外传,姐只敢告诉了你一个人。”
……
嘎吱一声,木制的房门一下子被打开。
两个宫女之间的碎嘴嚼舌根之举,顿时如老鼠般见了光来。
“精彩,精彩。”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私下污蔑当今圣上。”
曹化淳拍着手,皮笑肉不笑的走了进来。
话语间,滔天怒意,在隐隐作现。
“把这两个贱婢,给咱家抓起来!”
两个悄然说话的宫女,怎的也没想到,躲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头嚼舌根,竟也会被人发现。
一瞬间,祸从天来。
二人面如死灰,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