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闪电似是将乌云撕开了一道裂缝,豆大的雨滴随风噼里啪啦地打落在地面上,很快便汇聚成深深浅浅的水洼,最终连成一片缓缓流去。
雷霆霹雳声响彻云霄,她那一声小小的,很快便被吞没在了那样震颤的余韵里。
沈凌渊身子一僵,绣着金丝祥瑞团云纹的袖口被身后的人微微拉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纤长白皙的手指紧攥着他宽大的袖口边,指尖却因着迟来的理智一点点滑落,最终怯生生地收了回去。
温映寒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心跳得极快。雷声震颤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揪了一把,连带着头也跟着疼了起来。脑海中转瞬即逝的是纷杂的画面,有电闪雷鸣,也有那黑漆漆的湖水。
冰冷的逼仄感与深不见底的池水由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声音会被吞没在漆黑的波澜中,淹没进呼啸的风声里,唯有眼前那一抹一闪而过的色彩成了最后的稻草。
直到攥到那人的衣袖,温映寒才发觉自己做了些什么。她深吸了两口气平复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不敢抬眸去望那人的眼睛,便迫使自己冷静将手默默地抽离,然而在下一声雷鸣响起的时候,身体像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纤细的手腕下一刻便被人握起,沈凌渊宽大的手掌紧攥在她白皙的胳膊上,带有薄茧的手指轻搭着她的脉搏,顺势将人笼在了自己的身影里。
温映寒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周围尽是那人身上凝神香清冽的味道,淡淡的,并不浓郁,却格外使人安心。
沈凌渊知道她从前是并不惧怕这样的雷雨的,漆黑的凤眸微垂望着身下的人煞白的脸色,她身体仍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好看的眸子带着如迷雾般迷蒙的水汽,隐隐透露着不安与慌乱。
窗外的闪电再次划过夜空将屋中照得大亮,温映寒忍不住反握了沈凌渊攥着自己的手。
白皙的手指冰冷而纤细,带着微凉地触感,将身前的那人攥得紧紧。
沈凌渊瞬间呼吸一滞,紧握的手臂上顿时露了几根青筋。
她那日落水时,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雷雨天里。潜在的意识像是牢牢记住了那样濒死的恐惧,即便记忆已经被遗忘,可身体却还是做出了本能地反应。
沈凌渊眸色微深,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在目光触及她微红的眼眶时还是顺着她的力道缓缓坐了下来。
宽大的手掌试探性地轻抚在她单薄的后背上,沈凌渊声音低沉平缓,却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哄劝:“好了,没事了。”
“没事了。”
要怎么才能丢下她不管呢?
明明已经不止一次下定了决心了。
……
夜深微凉,屋中泛着雨后的潮气。水珠从屋檐上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的水洼里,没有虫鸣和鸟啼,仿佛是一种雨后独有的静谧。
床榻上的少女已经睡熟了,呼吸轻缓逐渐变得绵长。纤长微弯的睫毛偶尔会因着梦境的缘故轻轻颤动两下,但是很快便会随着凝神香的气息堕入更深的睡梦里。
屋中的烛灯又被熄了两盏。沈凌渊垂眸望着她的睡颜,薄唇紧抿。漆黑的凤眸间隐隐透着什么情绪,最终却随着一声无奈地轻叹被悉数收敛。
罢了,还是等她身子养好了些吧。
失了忆的是她,没心的也是她。只怕她明日一早醒来后又要恢复从前那般的清冷与疏离。
可又能怎么办呢?
沈凌渊垂下视线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漆黑的眼眸里透着自嘲还有些道不明的情绪。
定是他上辈子欠了她的了。
内殿之外,王德禄手里的拂尘紧了又紧,眼看着御医已经到了,不得不上前通传。
他几步走到门边儿,轻着声音开口:“皇上,皇上?张御医到了。”
沈凌渊望了一眼熟睡中的人,缓步走了出去。
偌大的德坤宫正殿,灯火通明。
沈凌渊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赤黑色的金龙盘纹袍气势万钧。
他声音低沉:“如朕刚刚所述,此症可有医治的办法?”
御医忙垂首应道:“启禀皇上,惊惧之症,多为心结,皇后娘娘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也是与那次落水有关,但好在此症不会长久,距离落水的日子越远,症状也会逐渐所有缓和,微臣也会拟出药方,不多时便会逐渐痊愈了。”
沈凌渊微微颔首,“嗯,着手去办的。”
张御医拱了拱手,“微臣遵旨。”
他攥了攥掌心间的汗,愈发觉得宫廷间的那些传闻都是假的,皇上哪里是不在意皇后娘娘,分明是不说罢了。
他想起了最近请脉时的状况,觉得此时还是一并禀报了为好,“皇上,还有一事。”
“讲。”
“皇后娘娘进来脉象不佳,少有胃口,此乃忧思过多思虑太重所致。单靠药医,只怕收效甚微。还得娘娘自己宽心些才行。”
沈凌渊闻言薄唇轻抿。忧思忧虑?她如今连从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还能忧思些什么呢?
他琢磨着刚刚与她相处时的细节,漆黑的眸色微深,修长的手指轻捻间恍惚想起刚刚在她床边的小桌上似是看见了一封好像是家书的信件。
约是为了这件事了吧。
质地上好的玉扳指在他手中转了转,“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
王德禄将张御医送出正殿,轻搭了拂尘重新走上前,他试探性地开口:“皇上,今儿晚上……”
“回御书房,将未批完的奏折一并呈上来。”
“……是。”
……
翌日温映寒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像昨日那般睡得安稳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眸轻轻眨了眨,透着些未清醒般的迷茫,微微顿了一下才想起昨晚的事情来。原本沉静的心脏紧跟着咯噔一声,漏跳了一拍。
芸夏听见了屋中的动静,轻轻推了门进来,她端着早已备好的温水,“娘娘醒了。”
温映寒藏在袖间的手指微微攥了攥,“皇上,昨晚……”
芸夏拿了外衫,“娘娘睡下后,皇上便回御书房批折子了。”
温映寒眼眸轻轻阖了阖,昨晚晚膳王德禄过来回禀的时候,好像是说皇上临时有前朝要务要处理的,想来他只是顺路来看看她,不料却出了那样的意外。
昨日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惊雷声响起的时候,脑子里便浮现了些从前未见过的画面。思绪变得混乱不堪,她隐约记得自己越矩地拉了皇上的衣角,后来……后来……
温映寒蓦地绯红了侧脸。
“娘娘怎么了?怎么脸上这样红?”芸夏担忧地望着她,生怕她是身子不适了,“娘娘是不是又发烧了?一定是昨夜雷雨的缘故,奴婢这就去请御医!”
温映寒忙拦了她一下,无奈揉了揉额角,胡乱扯了个理由遮掩,“我无事,是被子太厚的缘故,夜里睡着有些热。不必担忧。”
芸夏这才松了一口气,“娘娘无事就好,昨晚张御医开了新的药方,可以治疗娘娘的心悸之症,奴婢稍后就亲自盯了人煎了去。”
温映寒揉着额角的手指一顿,“又开了药方?”
芸夏福了福身,“是呢。昨儿个夜里张御医连夜拟好的药方,今天早上刚刚命人送过来。”
温映寒只觉得口中发苦,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这张御医开的药虽管用,但她总觉得比其他人开的要苦。
她心里存了一分侥幸,“那是不是先前那副不用喝了?”
芸夏想了想微微摇头,“奴婢记得张御医说两副药方是治疗不同的病症的,上一副一日三次,这一副是一日两次,若是心悸难解还可临时再加一次。”
温映寒听得心尖一颤,长这么大她也没喝过这么多的苦汤药。
她可真是要被他们泡在药罐子里了。
芸夏不明所以,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脸色怎么一会工夫又发白了,急忙将手里的衣裳先披在温映寒肩膀上。
她想起王公公传话里的嘱咐,福了福身子开口道:“娘娘,还有一事。”
温映寒轻叹了口气,“说吧。”
“皇上吩咐,让娘娘放宽心,无需多思,好好养病,前朝的事情不会牵连于娘娘,镇北侯府的事皇上也会明察的。”
温映寒下意识地望向昨晚那封她未来得及收起来的信件,牛皮纸制的信封仍静静躺在桌面上。
家里要她求情的事,定是被皇上给看见了。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能求的情她会求,可是明察之外家里要她做事,她是断断不能说出口的。一入宫门深似海,时刻警醒着尚且会有欲加之罪平白而至,身处后宫最怕的便是越矩而不自知。
她轻轻叹了口气,“服侍我更衣吧。”
……
御书房内,王德禄拿拂尘轻敲了小徒弟的脑袋,“怎么收拾的?这废了的圣旨你还不拿下去,留在这里等着挨罚吗?”
小徒弟颇为冤枉地揉着额头,“师父,前两日不是你叫我们先不要动的吗?”宽大的书案边上卷着的那道废后的圣旨,前两日根本没有宫人敢接近。
王德禄轻敛了拂尘,拂袖而去,“等你能自己琢磨明白了,为师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