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枕意拿起一张白纸，修长的手指将纸不断折叠，须臾之间，一只漂亮的白色纸鹤就折好了。
他长睫毛眨了眨，轻轻地将手里这只纸鹤放进了脚边的小篮子里。
篮子里已经堆满了他叠好的各类纸花纸鹤。
如果龙西晴真的重疾在身，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话……
裴枕意的眉头皱了皱，他并不想这样一个特别而友好的朋友。
能用什么办法挽留住她呢？
医疗。
这是裴枕意想到的第一方法，裴家作为医药世家，他理所当然地想到要靠当代的科技医疗挽救龙西晴的生命，就算不能够彻底治愈，能够多留她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可是龙西晴好像完全不需要他的帮助，看上去像是打算静静离开这个世界。
裴枕意柔和的五官被一层阴影笼盖，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安静地折起一朵新的纸花，他的手艺精巧，即使是最简单的原材料在他的掌心也栩栩如生，宛如盛放的花朵。
“枕意，你在这里吗？”
是龙西晴的声音。
裴枕意连忙将脚边的小篮子踢进了桌子下面，随手拿起一支笔，两条胳膊压在一张张白纸上，看上去就像单纯在写写画画一样。
“我在。”
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瞬，他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龙西晴。
她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清澈的瞳仁似乎能够映照出他愁容满面的模样。
龙西晴的状态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病人，她爱笑，对周围的事物仍然保持热忱，身上没有一丝生病的阴霾。
相比之下，裴枕意更像是一个忧心忡忡的病人。
“你来这里是要找书吗？”
书库基本上算是裴枕意的领地，只不过这几日龙西晴总是会准时准点地出现在这里。
他知道她是特意来陪自己看书的，但是仍然先问了一句是否要找书，他不喜欢被人看穿他的自作多情。
“书我已经找到啦。”龙西晴摇了摇手中的书，十分自然地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裴裴，你的书选好了吗？我们一起看书吧？”
每次被她叫“裴裴”的时候，裴枕意的心会像被松针轻轻扎了一下。
不是疼不是痒，但是却足以让他心脏一跳。
裴枕意从书桌的边缘拿起刚才就放好的那本书，像上交作业给老师的小孩，乖乖点头。
“选好了。”
“那我们不说话，开始看书吧。”
坐在他旁边的龙西晴翻开书页，几乎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就沉浸到书中世界中了。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裴枕意发现，她看书的时候极为认真，有时候过度入迷，就算自己喊她她都没有反应。
他敬佩龙西晴这份阅读的专注度，再看他手中的这本书，只不过是他为了配合龙西晴随手抽出来当道具的，他没有一点想要阅读的欲望。
这几天，他都会随机从书库中抽出一本来，等龙西晴来，两个人一起看书。
说是一起看书，其实只有龙西晴专注，他则是想东想西，心都静不下来。
今天抽到的这一本，名为《情书》。
裴枕意突然紧张，下意识将书的封面反扣在了桌子上，他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一旁的龙西晴却没有半点反应。
他不得不再次惊叹，龙西晴的阅读专注度真是太强了。
那么，她在看什么呢？
《物理学与哲学》……
裴枕意更不敢说话打扰她看书了。
屋顶的冷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龙西晴几乎一动不动，像个只会翻页的机器人。
这几日总是如此，裴枕意有些按捺不住。
他有些话想要同她说。
“小龙，你会感到害怕吗？”
裴枕意已经见过了不少生死，他本以为自己应该已经习惯，但是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边朋友身上的时候，他变得更加紧张和焦虑。
此时的龙西晴并不是本人，只是一段由她编写的程序。
程序要求她每天来这里陪裴枕意看书，程序却没有告诉“她”此刻遇到问题应该该怎么做。
很不幸，尚不完善的程序暂时卡住了，“龙西晴”死机了。
从裴枕意的视角来看，龙西晴在听到他的问题之后，变得一动不动了。
书也不翻了，身体也僵住了。
“对不起……”裴枕意下意识道歉，“我不该向你提出这种问题。”
裴枕意靠在椅子上，龙西晴就坐在他右手侧的位置，身体贴着桌子。
两个人一个靠前一个靠后，裴枕意只能看到她的耳朵和脸颊，看不见她的表情。
这样也好，这样他可以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些鼓励你的话，我想你不需要。”
在疾病面前，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裴枕意下定了决心，张开双臂，轻轻拢住了龙西晴的双肩，他的头微微倾斜，和她的脑袋刚好相触。
“就让我这样陪伴你吧，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刻。”
裴枕意缓缓闭上眼睛，他没有感受到龙西晴的拒绝，五指一点点张开，试图握住更多。
并不是龙西晴恐惧疾病与死亡，而是他恐惧失去她。
裴枕意的童年曾经有过一段在医院的经历，父母忙于新医院的建设，将他安置在医院里，派护士照护，护士工作繁忙，自然无暇顾及他。
短短一个月的时光，他见到了太多生死离别，从一开始的恐惧到逐步的麻木，似乎生命的来和去都应该是这样，不会掀起他内心的波澜。
在玫瑰庄园的几人中，他看上去是最冷静的那一个。
他聪明、睿智，比强势的沈郁寒多一分感性，比小孩子一样的祁雾和宁祈池又多了一分理性。
他好似时刻维持体面，是无懈可击的完美人。
谁也不知道，他埋藏在心底的，对死亡的恐惧，从没离去。
“该怎么样才能抓住你，留住你？”
裴枕意的双手顺着龙西晴的胳膊往下，从搂肩变成了从背后环抱的姿势。
龙西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登录进了游戏，取代了这段卡机的程序。
裴枕意低沉而忧伤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龙西晴忍不住打了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