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与农秋音分别之后就去了金山客栈。他在客栈一楼扫视一番,并没有发现商羽落的身影,便去柜台向掌柜的询问商羽落的住处。掌柜的瞧了他几眼,见他笑脸迎人,语气温和,礼貌有加,不似来寻仇的,就翻开账本找着商羽落的名字。正巧此时,明溪抱着一坛酒经过,看见了夜未央,一声惊呼:“哎,怎么是你啊!你是来住店的吗?”
夜未央瞧见了她,心里一凉:坏了!莫不是霍小姐今天在这里,被她缠上就不好脱身了。正想着,就听见明溪冲楼上喊着:“小姐!小姐!你快下来啊!”
夜未央一惊,瞪着她:“你干什么呢?”
明溪道:“我叫小姐下来啊!”
夜未央道:“我又不是来找她的。”
敲了敲桌面,问掌柜的:“找着了吗?”
掌柜的看了明溪一眼,没有作声。就听得明溪巧言回道:“那有什么关系,你要找的人肯定住在我们客栈,反正都是要经过小姐这一关的。”
她又扭头看向掌柜的,道:“李叔,别告诉他,想要找人就得先见小姐。”
听了明溪的话,李叔赶忙用袖子将本子遮了起来。夜未央侧头瞄了一眼,道:“原来是在天四号房啊!”
李叔惊诧,问:“你怎么知道?”
夜未央笑笑不语。明溪上前瞅了一眼,指着本子,道:“哎呀,你只遮一边,他当然知道了。从天一排下去,这里不是刚好天四吗?”
正说着,就听见楼上传来霍嫣华的声音:“明溪,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呢?”
听见霍嫣华的声音,夜未央就忍不住想溜,不过明溪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对正下楼的霍嫣华道:“小姐,你看看这是谁?”
与霍嫣华一同下楼的还有桑幼忧,两人看着夜未央都是一愣。霍嫣华莫名的欣喜起来,道:“未央公子,是你?”
夜未央浅浅笑道:“霍小姐,久违了。”
桑幼忧看着霍嫣华,有些惊奇,霍姐姐竟然也认识夜未央,而且脸上这种略略含娇的表情,她从未见过。不想猜测两人的关系,桑幼忧开口便问夜未央:“你什么时候放了我表姐?”
夜未央道:“这话怎么说,她现在自由的很,哪里需要我放?”
桑幼忧听了这话,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霍嫣华则看着夜未央,欲言欲止,正想再开口说什么,夜未央就抢先一步道:“两位小姐,我是来找商羽落的,烦请让让。”
两人一左一右正好挡住了楼梯,闻言皆侧身让开。夜未央几步奔上楼,身影如风,毫不留恋。霍嫣华一阵失落,猛地抬头看向夜未央的背影,道:“公子,商羽落在客房同孟庄主聊天,左转第一间房即是。”
夜未央却是头也不回,无情地走远,也不知听没听见。明溪忍不住抱怨道:“小姐,你怎么就告诉他了?不是白白浪费了我创造的机会吗?”
霍嫣华却是笑笑,道:“何必为难他呢?”
眼波流转,暗自神伤,语气中透着无奈。明溪正气恼地跺脚,又听得“噔噔噔”的声音,原来是夜未央又下楼来了。他趴在栏杆上,问霍嫣华:“你说他们在聊天,可有喝酒?”
霍嫣华道:“没有。”
桑幼忧接口道:“姑父很少喝酒的。”
夜未央仰头叹道:“商羽落那么能喝,陪一个不喝酒的人聊天,该多么无趣。”
桑幼忧听他这么说,忽然想起在苏州城的时候,便笑道:“她的确是好酒量,能把你和二表哥同时灌醉,为我们女人挣足了面子。”
夜未央想了想,道:“说的对,太丢脸了,这个仇一定要报。”
说着,他几步奔下楼,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指着明溪后面的几坛酒,道:“这些我买了,全部送到商羽落的房间,就说是杨蔚送的,请她喝个够。”
有生意,当然不能拒绝,明溪一把抓过银票,吩咐两个伙计将酒搬上楼。夜未央心中暗笑,他相信,有了这些酒,商羽落是一定不会离开这家客栈的,至少在没有见到他之前。而孟凡尘,无疑是帮了他一个忙。夜未央盘算着时间,满怀自信地离开了客栈。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两个女人跟了出去。鄢商慈率先追了出来,见夜未央从南面大街走了,心中奇怪:这条街我们来时走过了,是通往镇外的,难道他不是回飞龙引,而是要出镇?见对方越走越远,鄢商慈只得作罢,心道:算了,我还是自己去飞龙引吧。同样追出来的,还有霍嫣华,她忍不住好奇之心,想知道夜未央要去哪里,便匆匆交代了明溪几句,尾随那人而去。二楼客房内,商羽落与孟凡尘隔着檀桌,相对而坐。这两人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虽彼此闻名,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孟凡尘今日竟主动找商羽落聊天,令后者很是奇怪。不过,她一向从容淡定,虽心有疑惑,也不表露出来,只是以笑应对。两人面前只有清茶一杯,孟凡尘轻抿一口,直言问道:“商掌门气质不凡,孟某真是佩服至极,但不知阁下是如何与邪阴派结缘的?”
商羽落反问:“孟庄主似乎很在意我的身份,莫非你与邪阴派也有什么渊源?”
孟凡尘猛地放下茶杯,盯着商羽落,眼神久久离不开。孟凡尘真正在意的,并不是商羽落的身份,而是她自愿成为邪阴派掌门人的原因,毕竟邪阴派曾是他引以为傲的家。那个家曾因为他鼎盛辉煌过,也因为他而日渐凋零。自离开的那天起,他就不曾对那个家有过任何留恋,反而因为摆脱了它而感到一丝丝欣慰。他以为,邪阴派终究会覆灭的,也任由它成为一盘散沙。谁曾想,半路杀出一个商羽落,自愿揽起了这个臭名昭著的门派,聚起所有散沙,重振门威。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邪帝,如今的身份是武林庄的庄主,一个全新的身份,一段全新的开始。过往种种,他记得的,只有对楼仲丛的恨,没有对家人的爱,仿佛忘了自己曾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名叫聂湮诀。他沉浸在自己的新身份里,将曾经的爱尽数埋葬,但商羽落的出现,却似雷霆一般,重击他的心灵。这个女人似乎很大度,如聂湮诀一般能容忍于人,就算知道自己负了她,也没有丝毫怨言。他何尝不曾愧疚过?当年与楼仲丛一战,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他也就一直没有回去找过师父和聂湮诀。后来,从江湖人口中得知,邪阴派自那之后都是由师父弑神掌管的,一直都平平淡淡,不欺人,也无人敢欺。多年后,武林庄名声鹤起,邪阴派却在一夜之间坠落了,原因没有人知道。聂湮诀就是在那个时候跳河死去的,弑神自那之后就一步也没有离开过邪阴派,而且变得嗜杀起来,门人也逃的逃,散的散,邪阴派方圆百里,再也无人敢靠近,几近凋零。在这种情况下,商羽落竟然做了邪阴派的掌门人,孟凡尘就算再不关心邪阴派,也不免心生好奇。他曾经怀疑这个女子是师父的传人,可她的武功路数与邪阴派丝毫沾不上边,既然毫无渊源,又怎会为弑神所用?沉稳淡定,极度从容,笑不讥人,怒不显面,这种涵养与气质,怎么看都不像魔头,倒与当年的楼仲丛有几分相似。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要重振邪阴派?孟凡尘心有疑惑,看着一脸平静的商羽落,不免觉得有些挫败。他竟然有些敬畏这个女子!就算当年身为邪帝,他也不曾敬过谁,怕过谁,今日,一小小的女子竟让他有这种感受,实在匪夷所思。不再去看商羽落的脸,微微低头,抚弄茶杯,道:“我与邪阴派没什么关系,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商羽落笑笑,道:“孟庄主有心了,本派之事,请恕商某不能告知。这世间的事,本就缘随天定,我与邪阴派就好似你与武林庄,个中缘分,曲折巧合,非亲历者,自不能体会。”
孟凡尘脸色一沉,这女子话中句句透着玄机,听着像是在委婉拒答,实则在对自己说教。她是暗指我看不透世间的缘吗?世间的事,看透了就是缘,看不透就是纠葛。一个人的修为达到了一定的境界,才能如前者般看透世间万物,虽无老僧入定之像,却比老僧更懂佛法机缘。相反,若修为薄弱,丁点小事也能扰其心志,继而纠葛不清,迷失自我。在江湖上,修为能达到前者境界的,并无几人,最让人敬佩的就是轩辕伢子。当年,他在雪山以心论武,以武论道,以道论情,以情论人,风姿神韵,惊为天人。心不杂,武可强,道亦正,情自真,人无憾。简简单单的十五个字,却是字字珠玑,令在场所有人为之震撼。轩辕伢子的一生,都是遵循这十五个字,所以才能成就传奇。作为他的后人,商羽落自然不忘祖宗之荣,以此为本,也练就了一身高深的修为,所以看世间万物,皆以缘论之。此境界,孟凡尘自然不能体会,只当商羽落是讥讽于他,心中顿时有些小小的怨气。当即变了神色,斟酌不语。商羽落摇头浅笑,果然,说了这么多,对方还是不懂,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如此,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孟庄主找我就是想说这些吗?”
孟凡尘冷哼一声,道:“商掌门既然如此避讳,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吧。”
这个人完全不买自己的帐,同她谈话简直是自找无趣。正打算离去,却听门外传来飞花的声音:“哎?拿这么多酒干什么?”
一人回道:“有位公子买了这些酒,说是要送给里面的客人。”
说着人已经到了门口。飞花急忙拦住了对方,朝里面叫了声“姐姐”。商羽落闻言回道:“进来吧。”
飞花随即打开门,陆续有两三个人抱着酒坛走了进来。商羽落瞧着几人,问:“是谁让你们送的?”
明溪这时也进了房间,道:“是一个叫杨蔚的人,特意买给商掌门的,楼下还有几坛,请慢用。”
说完挥一挥手,带着几人出去了。商羽落听了杨蔚的名字,低眸沉思起来。那不是夜未央吗?他想必是知道我正与孟凡尘聊天,送这些酒来到底有什么用意呢?杨蔚……夜未央……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孟凡尘,道:“不知孟庄主可否请令郎一同来饮酒?”
孟凡尘微微讶异,道:“传闻有伤在身,不能饮酒。”
商羽落道:“小酌而已,庄主何必推辞。”
孟凡尘看着地上的几大坛酒,嘴角抽了抽,小酌?那得喝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