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许久未见水连环归来,心中牵挂不已,于是,不顾粟烈和流火的阻拦,只身前往芳草阁。当他赶到的时候,水连环躺在血泊中,尚留一口气息。“连环!”
落花飞奔过去,扶起水连环,心中虽然紧张,却不忘相救,急忙用衣袖堵住她胸前的伤口,并渡以真气。水连环睁开眼睛,望着落花,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落花急切地问道:“连环,你想说什么?是谁伤了你?”
水连环一手抓着落花的胳膊,一手缓缓抬起,指向了窗外。落花随着她的手指望去,瞧见了窗外的天空、白云,以及并不刺眼的太阳。太阳?落花心有疑惑,怔怔地看着太阳出神,蓦然,眼皮一紧!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太阳,一朵乌云遮挡住了太阳的一边,那是……残阳!“残阳……剑?劳桑心……”落花解开心中的疑惑,低头看向水连环,正欲询问,怀中那人却不知何时放下了手,已然闭目而去。落花心伤不已,在房中静坐许久,直到平复了心情,才在附近挖了坟将水连环埋了。望着眼前的这座孤坟,想着如今最了解亲近自己的人,也离自己而去,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仇恨,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一声怒吼,杀气隐现,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都惨遭摧残。“连环,你放心,我定会让劳桑心血债血偿!”
落花最后带着仇恨离去,背影更显孤独。骊山镇。热闹非凡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奇特的声音,镇民们纷纷侧目看去。只见劳桑心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镇民们觉得有些可怕,纷纷退散,一些胆大的,因好奇驻足而望。人们怕的不是劳桑心,而是她手中的剑。她的剑并没有执在手上,而是拖在地上,锋利的剑尖划在地上,一路走来,一路剑痕。她一步一步朝镇中心走去,一直走到白府门外。“六日?”
夜未央和冉必之正好出门,瞧见劳桑心神情恍恍惚惚,站的僵硬,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你杀人了?”
夜未央心细如发,一眼就瞧见了拖在地上明晃晃的残阳剑。对于残阳剑的习性,夜未央可再熟悉不过了,它虽然杀人从不沾血,可每一次沾染人血,都会明亮许多。加上劳桑心这有如痴呆反应,夜未央可以肯定,杀的还是一个很棘手的人。劳桑心几乎不敢抬头看夜未央,握剑的手跟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不知如何对夜未央开口。夜未央眉头一皱,问道:“你刚才去哪了?”
劳桑心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芳草阁。”
夜未央脸色渐渐变得僵硬,沉声道:“你杀了……神医?”
如果杀的不是水连环,她怎么会这一副像是犯了大错的表情?劳桑心没有说话,点头默认,此时才敢抬头,想看看夜未央的反应。只见夜未央脸色变得极其冷峻,拂袖一挥,冷哼一声,进门去了。那一声冷哼,犹如寒雷之声,震的她心口发麻。“你怎么会那么傻,为什么要杀神医?”
一旁的冉必之问道。他一直以为,劳桑心之前策马离去,是去找霍春秋拒婚以挽回自己的幸福,所以,他没有多问多想。劳桑心苦涩地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从未想过要杀她……”她心中十分明白水连环在夜未央心目中的价值。自跟随夜未央后,她始终遵守一个原则:凡是领主觉得有用的,她都会跟着一起珍惜。此时,她心中的自责,并非来自于对水连环的愧疚,而是对夜未央的亏欠。她觉得自己毁了领主想要珍惜的人,所以愧疚难安。“进去吧,他似乎真的动怒了。”
冉必之望向门内,心中隐隐不安。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夜未央露出这种脸色了。两人怀着不安的心走进大厅。虽然夜未央没了武功,可这两人依然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气。夜未央斜靠在大厅正中的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平日略含笑意的脸,微微生怒。那一双凌厉冷淡的眼眸,让劳桑心只看了一眼,便情不自禁地跪在了地上。“领主,我……”“啪!”
夜未央怒极,拂袖一挥,将桌边的茶杯摔在地上,喝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杀人的?”
茶杯在劳桑心面前碎裂,她向后挪了挪双腿,却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冉必之不由得替她求情,“她应该是误杀……”“你给我退下!”
夜未央冲冉必之一声吼,眼睛似喷火一样盯着劳桑心,等待她的回答。冉必之识趣地站到一边,不敢再言。夜未央没有听到劳桑心的回答,更加气恼,道:“六日,你是我最信任的属下,做事向来都有分寸,所以我从未约束过你。但今日,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杀谁不好,偏偏要去杀神医,你可知神医有多珍贵?我糊涂堂上上下下,谁她没有救过,你杀了他,是想断了我们所有人求生的机会吗?”
劳桑心最害怕夜未央对其失望,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急忙道歉:“领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杀神医的……我只是想请神医帮忙救治霍金山,从没想过要杀她……”“难道我没对你说过霍金山死不足惜吗?你竟然擅做主张去救他?六日,是不是我平时太宠你了,一时不知天高地厚了?”
夜未央怒气未减,拍桌而起,几步来到劳桑心面前,猛然伸手扯过她腰间的短笛。劳桑心还未反应过来,夜未央已将短笛放到了嘴边,启唇吹奏起来。疾厉的笛声,蓦然响彻整个大厅。起初,劳桑心只感觉心似被针扎一样,一阵一阵刺痛,她强忍着没有做声。随着音乐的高潮响起,心却像被万只蚂蚁同时啃咬,钻心蚀骨之痛如让她坠入阿鼻地狱。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在地上翻滚起来,一声声哀嚎,让厅中的冉必之都不禁觉得心痛。当初,夜未央用重阳珠同水柏苍交换了五颗傀儡虫。入糊涂堂门下时,五位杀手中,除了年纪最长且自愿加入的冉必之,其余四人皆服下了傀儡虫。傀儡虫会根据使用者的用法来约束每一位傀儡,当初,夜未央正是用音乐控制几人。为了分开惩治,夜未央给每个傀儡的惩治音律都不一样。劳桑心曾是夜未央最信任的属下,所以曾将莫天都的音律交给了她。而其他几人的惩治音律,都由夜未央亲身把握。这十年来,夜未央从未惩治过劳桑心,如今骤然出手,可见其怒气之深。凄厉的笛声将内堂的江才情和夏星辰引了出来。江才情对此事早已见怪不怪,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而夏星辰却似受了惊吓一般,张大嘴巴看着地上打滚的劳桑心,呆若木鸡。无人敢为劳桑心求情。在场之人,都深知夜未央的脾气,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只能静静地等着,等待夜未央气消。只是,夜未央的气还没消,夏星辰却开口说话了。“劳桑心,你怎么呢?”
夏星辰奔到劳桑心身边,关切地问。她加入糊涂堂已有一年光景,却并不知道傀儡虫的事,所以,对劳桑心的反应很是不解。劳桑心疼的全身冒汗,不停地抽搐,口中断断续续道:“领主……饶了我……”此时,夏星辰才知这是夜未央在惩治下属,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回头直直瞪着夜未央,喊道:“夜未央,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她很难受,会死的!”
若是以往,她必不会多管闲事,但加入糊涂堂这许久的时间,她早已和这些人成为了熟悉的伙伴。她本就是个重情的人,此时见了劳桑心这么难受,再也顾不得上下属的关系,直呼夜未央的名字,为劳桑心抱不平。然而,夜未央丝毫没有动容,依旧闭眼不停地吹着曲子。夏星辰看着夜未央一副痛不关己的表情,心中又气又恨。“简直太过分了!她平时为你奔波劳累,出生入死的,你不好好对她也就算了,竟还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惩罚她,你还有没有人性?”
气在心头,就什么也不顾了,随手一挥,无色引线猛然出手,刺向夜未央手中的短笛。江才情反应更快,一股劲气出手,阻止了夏星辰。夜未央受劲气影响,笛声嘎然而止,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夏星辰。夏星辰正想回瞪过去,却感觉身边有一双阴冷的眼睛盯得自己全身发毛。扭头看去,江才情正面容冷冽地看着自己,周身隐隐散发着一丝寒气。知道江才情有些生气了,夏星辰再也没胆子与夜未央怼了,乖乖地退远了些。夜未央稳了稳情绪,看向地上的劳桑心,问:“六日,你可知错?”
劳桑心全身已经湿透,颤颤抖抖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跪着,含着眼泪,道:“我知错了。”
“错在了哪里?”
夜未央淡淡地问,随手将短笛抛在了劳桑心的腿边。劳桑心伸出通红的手,捡起短笛,挂在腰间,道:“我不该善做主张,违背领主的命令。”
她顿了顿,又道:“我会嫁给霍春秋,完成领主的计划,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夜未央有些疲惫,慵懒地坐在椅子上,抚着额头,淡淡道:“既然如此,就去准备准备,明天出阁吧。”
劳桑心依旧跪着,鼓起勇气,对夜未央道:“我有一个请求,望领主成全。”
“说!”
夜未央已然失去了耐心。“明天,我会如领主所愿嫁给霍春秋,但我希望,随着迎亲队伍走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想糊涂堂的任何一个人为我送亲,也不想任何一人参加我的拜堂仪式,尤其是您。”
劳桑心心中的苦楚,无人可诉。一个女人,这一辈子所求,不就是开开心心地嫁人吗?糊涂堂的这些兄弟姐妹,她早已当做了家人,若是能为自己送亲,她再幸福不过。但她害怕,她怕见了这些兄弟姐们,自己心中会不舍,更害怕在喜堂上看见夜未央,她怕到时候,自己会忍不住后悔。既然已经决定嫁了,那么就索性再做的绝一点,断了所有会令自己后悔的路。一个人走,无牵无挂,岂不更好?夜未央对这个请求有些不解,问道:“所谓长兄如父,我既然以你兄长的身份送你出阁,岂能不以高堂的身份去见证你们的仪式?这不合规矩,闻宗萱必不会答应。”
“若是领主不答应我这个请求,我宁死不嫁。”
劳桑心直直地盯着夜未央,坚决道。她没有拿匕首威胁,因为她知道,有江才情在场,拿任何武器都是徒然的。但是,她相信,以夜未央对自己的了解,他必然能够明白自己的决心。夜未央微微动容,不禁向前倾了倾身体,看着劳桑心,道:“你这是何必呢,我答应你就是。”
“多谢领主。”
苦涩一笑,又缓缓垂下头去。第一次觉得,夜未央对自己的恩赐,是一种折磨。她不敢再多看夜未央一眼,看得越多,心便越痛。夜未央瞧着劳桑心瑟瑟发抖的身体,那么一刻,心忽然就软了下来,缓缓离座,蹲在劳桑心面前,抓着她的肩膀,低声问道:“六日,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嫁,若是如此,我现在就找闻宗萱退婚?”
若是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会如此痛苦和不情愿,那么,他也愿意放弃自己的计划。毕竟,他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心中是真真切切地把她当做了妹妹。夜未央的触碰,仿佛让劳桑心被针扎了一般,猛然推开了对方的手,后退一步,违心道:“不,我愿意。”
她决心,从这一刻起,再也不让这个人触碰,直到离开,再也不看这个人。夜未央被劳桑心推开,一屁股坐在地上。江才情感觉夜未央的体力有些不支,上前扶起他,道:“去休息一会儿吧。”
吹曲子本就耗费力气,加之又在气头上,让本身身体素质就不怎么样的夜未央疲惫之极。江才情将夜未央带回房中,为其调息。厅中,冉必之望着劳桑心,直直摇头,道:“为什么不告诉他实话?刚才那一刻,他是真的心软了,只要你说出心里话,他会成全你的。”
劳桑心抿嘴道:“可是,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他想要什么结果,自己就努力给他什么样的结果,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明天,我还是送送你吧!”
冉必之也早已将她当做了妹妹。劳桑心缓缓站起身,决然道:“不,谁都不需要来送我。”
在冉必之和夏星辰的注视下,进了内堂。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