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腿迈动,推着水流一路向前。
庄蔷穿着凉鞋和睡衣,目光茫然恍惚的从二楼阳台望下。
她视线所及…遍地都是大片大片的黄色污水,以及那些仅露出一个头的老旧屋顶。而衣着狼狈的人们,则湿漉漉地趴在屋顶上。
各个神情崩溃脆弱…
她们的家园,村庄…一夜之间…
全都变成了危房土堆,乱石泥沙…
豆大的雨滴,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滴在下方还处于流动翻滚的洪水之中,连一点涟漪都不曾溅起。
有年长的老人站在屋檐上。
闭了闭眼,冷静道:“人活着就好,人活着就好…大家都往中间站站,小心掉下去。”
“等待…国家救援。”
一场突然袭击而来的暴雨。
将整个县城都吞没在了洪水之中。
河流水位迅速上涨,靠岸的房屋被水流冲垮…
黄澄澄的泥沙好似在水里翻滚搅拌,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冲力和压迫,直直冲进县城房屋,霎那间天地变色,天昏地暗。
于庄蔷而言…
昨夜无疑是场噩梦…
她于睡梦中被母亲叫醒时,身子已有大半没入在黄水之下…轻薄的睡衣于水中飘荡而起,像是无根的浮萍,无助可怜。
而周遭家具也是浮的浮,沉的沉。
满目疮痍,尺椽片瓦…
被母亲从水中捞起,提溜着上了二楼。
庄蔷亲眼看着自家墙壁被洪水冲塌,而刚刚还与自己卧在一处的猫儿,因为没能及时逃离,而被洪水无情的冲走。
那黄色浑浊的洪水,就好像一张大口。
须臾间便吞没了一切,连让她与“伙伴”告别的机会都不曾给予…
然,还未等从庄蔷“伙伴”被洪水吞没的震惊和悲痛中回过神来,便又看见屋外洪水汹涌而过!
迅猛残酷,摧枯拉朽…
一晚上,泥沙翻滚,家禽四逃。
房屋淹没,车路无影,只留人手高高举出水面之上,求救声,高呼声络绎不绝,但皆数被洪水淹没。
无数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恶魔的低吟,唱得人心间慌乱如麻。
庄蔷被母亲圈在怀里,透过母亲腋下的夹缝,朦胧不清的看见楼下到处都有人漂浮在黄水之中,她们不是抱着脸盆,便是抱着木板。
她们在努力求胜,也在努力施救。
但所有人加起的力量,也无法撼动大自然的“粗暴”…更多时候,无论是被救者,还是施救者,都只能无助地看着洪水嚣张,带走眼前的生命。
一夜过去…
雨水虽然没有昨晚那么大。
但砸在人身上,居然也是生疼的…
好像火星子撩在她们身上一样,从皮肤一点点渗入内脏,直达心里。
疼啊…彻骨的疼痛,她不知道一个晚上,有多少邻里被大水冲走,又有多少家庭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困境。
庄蔷鼻子有些堵…
别过头去,不愿再看楼下的光景。
可一回身便又看见自家那处处报废堪忧的房屋…她的家,也被洪水给毁了…
年仅14岁的庄蔷。
人生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的脆弱。
也是第一次直面了死亡和离别,她有些发抖,她由衷的感到恐惧。
她听到耳边的母亲在与人交谈,她也听到母亲无助的哭泣。暴雨和洪水都来得太突然了,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做准备,一夜过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失联,又有多少人直接被淹没在洪水之下?
“妈妈,我们该怎么办?”
庄蔷是听见自己如此问的。
“不怕蔷蔷,我们等待救援就好,等待救援就好,不怕不怕…”庄蔷的母亲环抱住她。像是在安抚女儿,也像是在安抚自己,来回低语道。
她心中又何尝不是恐惧惊慌的?
但在女儿面前,她无论如何都要保持住这份镇定。
镇上的人已经联系救援队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救她们的。这场洪水带不走她和她的女儿,也冲不散她对生命的渴求。
然而…
天灾的反复。
比庄蔷母亲想象得还要恶劣。
还会等救援队及时赶到,刚刚才消停一会的暴雨,有顷刻间变大洪水再次上涨。这一回,她们连跑都来不及跑,脚下的房屋径直被摧毁。
与周遭无数村民一道落入水中!顷刻间便被黄水吞没。
“妈妈!!”
“蔷,咳,蔷蔷——!”
母女俩瞬息被分开,被湍急的水流冲向了两个方向。
庄蔷觉得自己的身体四肢已不受自己控制了。她无法运用自己所学的游泳技巧,让自己在急促的水流中获得平衡。她只能被动的被推动,并且感受到胸腔内的呼吸越来越少。
那一刻,庄蔷突然想到…
从前听镇上老人说,以前发大水的时候。
家里的猪被洪水一冲,肚子被尖锐的物体划开。什么肠子内脏都被冲的一干二净,成了一个比标本还要恐怖干净的物件。
不能吃,不能碰,还容易滋生细菌。
那自己…
是不是也会和猪一样?
意识越来越沉,庄蔷逐渐放弃挣扎。
“那边有个小孩!!!”然而就在庄蔷心生绝望的时候,一道高亢的少年音划破天际,直直传入她的脑海!!
白宇凡直接纵身跳入水面,以魂力为抵抗力,将自己周身的水流冲开,快速游向只露出半个脑袋的庄蔷。
“孙晴,快,救生圈!!”
他一手拉住庄蔷的胳膊,再次高喊道。
孙晴也不马虎,先将救生圈扔向白宇凡,然而马上驱着救生艇就靠近她们:“快上来!”
被抱出水面的那一刻,庄蔷知道。
她获救了…
被浑浊洪水冲得迷糊的眼睛,努力睁开,想要看清面前的两人。但还不等她露出一条缝,一条毛巾便从天而至,盖在了她的脑袋上。
“妹妹,你先自己给自己擦下脸,姐姐和哥哥还要去救其他人,坐好了。”孙晴快速道。驱着救生艇,就又迅速往另外一个方向开去!
这一次洪水救援。
上面特意安排了人间道来帮忙。
十二个少年少女,跟着一同前来的大部队忙得脚不沾地。
解救被困人员,运送物资,清理道路,后勤管理…哪哪都需要人,哪哪都要救人…如果可以,孙晴等人恨不得当场生出三头六臂来,将已经落入水的民众都一次性打捞起。
可惜她们哪怕有魂力,但也是四肢正常的人类。在不能动用兵魂的情况下,她们最多也只是比寻常战士更有耐力和体力。
面对仿佛看不到边际的受灾现场。
她们也只能笨拙的,竭尽全力的去救每一个人。
将盖在头上的毛巾取下。
庄蔷的视野,重新恢复了清晰。
小小一只的蜷缩在皮划艇上,微微睁着眼睛,努力望向四周。
而她一眼望去,便看见好多皮划艇,以及一些仅用木块,塑料就搭建成的简易小船。小船上面都坐着两三个人,从远处快速划来。
她们拿着救生圈,去套一个一个落水者。
手臂上的筋络,因为用力而深深暴起,她们用尽了吃奶地力气将落水的居民拉起。哪怕在拉扯的过程中,她们很有可能会因为突然而来的坍塌物,将自己也给陷入水中。
但她们依旧没有懈怠和躲避。
而小船之外,还有无数身着深绿色衣服的人。
她们只简单的套了一件救生衣,便冒着生命危险,跳入洪水中,去解救那些被洪水冲得很远的人们。
庄蔷看见自己的母亲,也被一位年轻的女军人救起,当即松了一口气。
小声道:“谢,谢谢…”
她说这两个字的声音很轻,轻到孙晴根本没听清。而庄蔷自己,却是在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一直被压抑的情绪,在此刻释放。
女孩坐在皮划艇上崩溃大哭,放大了声音,又一次大喊道:“谢谢!谢谢你们!!”
这回孙晴听见了,她惊愕的转过身去。
看见身后满脸泪痕的小姑娘,怔愣了那么一两秒,随即扬起笑:“不用谢!我们也是为人民服务!!”
说完,便又迅速转回头,专心将注意力放在救人上。从觉醒兵魂到满江红,再到“人间道”成立,出各种任务,孙晴也成长了很多。
她越发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有多么的丑陋恶心;也越发明白薛闻兮口中习武的意义为何?
锄强扶弱,为国效命!!
庄蔷抹了把眼泪。
看着前方年轻少女的背影。
无声道:不一样的…对我们而言,是不一样的。
人们常说,人在成长道路上,最好有一个良好优秀的榜样。这样才能让年幼的孩子,更容易找到成长的目标和方向。
而现在,突然这抹闯入庄蔷视线里的深绿色。
就成了她此时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一次受洪水侵袭的面积非常大,好几个县城都陷入了灾害之中,更有大片的农田和庄稼彻底被淹没摧毁。
而船只皮艇的数量又有限,来回接送民居的鹿城,还要花上不少时间。
所以众军人与民众商议,先将孩子和老人带往安全的地方,而成年民众则暂时转移高处,后续再来接她们。
对此,民众们欣然答应了。
同时也表示,希望军人们能都先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他们这片土地染上英雄的血液。
天是灰蒙蒙的,下方也是土黄色的洪水,整个世界的色调如此暗淡无光。可是人们心中的火焰,却是那般明亮热烈。
庄蔷才15岁,还是个未•成年。
自然也是最早被输送走的一批居民。
她远远的与母亲挥手道别,坐在皮划艇上,安静的凝视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在她右手边前面500米的方向,曾经是一片广袤的田地。昨天她还看见那高高的稻子在风中摇曳,今天便只留一片黄水。
那是一对爷爷奶奶半年的心血。
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全没了。
而在她的正前方是一处中学,镇上部分孩子都在那上课,包括庄蔷自己。而那些父母常年在外工作的同学们,都会选择住校。
她注视着自己的中学,注视着几乎已经被洪水彻底淹没的中学,不自觉的紧抿起了嘴唇。
从被救到现在,她没有看见一位住校的同学。年幼的她,此时心中已默然知晓了什么答案…来离别来的这么快,离别来的这么让人不喜…
这会带着孩子和老人往安全地带走的人,已经从孙晴换成了年满衣。她的兵魂,是人间道中唯一一位具有防御属性的存在。
如果在将群众送往安全地带的途中,真得不幸遇到了洪水冲刷,她也能冒着自己暴露的风险,救下周边所有的孩子和老人。
不过她们运气很好,中途并没有发生什么船只被掀翻,洪水猛涨的情况。
等到了地势高的地方,庄蔷远远的便又看见一行身着深绿军服的人,背着比她们人还高的包裹,在泥地里前行。
很小声的疑惑出声:“这是在做什么?”
年满衣就站在她旁边,闻言,也往那个方向看了眼,温柔回道:“这是在为抗洪一线的居民和战友,输送物资。”
洪水高涨,就算有些地方没有被洪水吞没。
地上也几乎铺满了泥泞。
无论是车,还是船,都不好通过。
但远在一线的战友和灾民,皆需要物资补充。
国家便只能用这种最笨最原始的方法,向人民输送着补给品。
坐在庄蔷身边的另外一个男孩,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那么重的东西,全靠人力背吗?那这得背多少趟呀?”
光她们此时视野里的军人,身后背着东西便有成箱的泡面,压成块的被子,以及一桶桶沉甸甸的矿泉水。
年满衣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摇头道:“不知道多少趟。只要人民需要,我们就会一直搬。”搬到所有人民被解救而出,搬到洪水退去,搬到家园重建…
船上有年幼的孩子天真发问。
“不可以将它们扔到水里,让它们自然而然向下游去吗?”
这会不需要年满衣回答,便有其他懂事的孩子道:“当然不可以!所有被洪水浸泡过的东西都不可以使用,哪怕它没有开封,哪怕它还是新的。”
“啊,那不是很浪费?”
“浪费,哪有生命要紧啊!!”
“总不能为了一口吃的,让自己感染细菌吧。田小薰,到时候你身上长满了脓疮,可别怪我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