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之际，洛无晴做了一个梦。
或许，也不是梦，是藏在深处的记忆。
她想起了已经被这具身体遗忘的母亲，洛蓁。
那时候，小无晴约莫只有四五岁大，乖巧地跟在洛蓁身后，不哭不闹。
比起同龄孩子，她有些过分安静，甚至有些过于懂事。
洛蓁生得倾国倾城，眉眼顾盼生辉，是那种天生站在光中的女子，她一笑，便让人觉得温温柔柔，心都会化了。
只是这样的女子，如今脸上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嘴唇都在发白，她怀中抱着一个昏睡不醒的男孩儿。
男孩儿比小无晴看着还小，此时安详地缩在洛蓁的怀中，小小的手轻轻搭在洛蓁的肩上。
小无晴默默看着这一幕，稚嫩的脸上闪过黯然，微红的眼眸盯着洛蓁怀里的人。
“洛蓁，你疯了？！”
这一日，下着大雪。
雪满山头，一望无际全是苍茫的白，似要将尘世的一切都掩埋。
小无晴小心翼翼地搓搓手，轻轻呵了口热气取暖，手指冻得又红又肿，一阵冷风灌进衣领，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微小的温暖不足以驱散寒冷，可至少聊胜于无。
两个大人在谈话，小无晴缓缓蹲了下来，将身体蜷缩在一起。
她看着地上亮晶晶的雪，神色茫然。
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便消融。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你怎么可以……无晴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让她背负那么多？！”
那时，时雪的长发还没有染白。
“雪雪，我也不想这么做啊……”洛蓁眼眶通红，泪如泉涌，“若是有得选，我不会这么做啊。可是没办法……”
“这封印世世代代传下来，万不可到我这儿断了。何况这玉玦里封着的是邪魔，我怎能眼睁睁地让这邪魔破除封印，卷土重来呢？！”
“……”
“本来，我至少可以再撑个十年，等待下一代封印者的出现……可是你知道的……咳咳咳……”洛蓁用袖口抵着唇，白色的袖口瞬间染红了一片。
“我撑不到那天了。”
“……”
“雪雪，别哭。”洛蓁温温一笑，“我们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只不过，这一天提前了十年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会选中你当封印者，为什么不是我。”
“雪雪的天资比我好，自然不能让雪雪成为封印者啊。”洛蓁将怀中的孩子递给时雪，“雪雪，替我照顾好昭临。”
“……”
时雪眸中空洞无神，“你原谅他了？”
“……雪雪，孩子是无辜的。”
“那我呢。”时雪任由眼泪滴落，“我算什么？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洛蓁看着时雪哑口无言，心头酸涩，“时间不多了雪雪，昭临就交给你了……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吧，远离所有因果。”
“……”
时雪接过洛昭临，笑容苍凉，“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是无晴。”
“……”
“无晴比昭临更适合。”
一句话，堵得时雪心口作痛，她嘲弄地笑了声，道了句“好”。
“晴儿。”洛蓁回眸，看向身后的小无晴，眸光一怔。
“……你，你很冷吗？”
小无晴眨眨眼，眸中微亮，她正要说些什么，只听洛蓁接着道：“跟母亲走吧，到屋内就不冷了。”
“……”
小无晴眸光逐渐又恢复黯淡，木讷点点头。
她向来很乖巧懂事，让洛蓁觉得很省心，看着她再一次乖巧地点头，不哭不闹，洛蓁心里只觉得欣慰。
只是这欣慰很快又变为苦涩，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在心头化不开，往日种种从脑海一闪而过。
怎么还会忍不住想到他呢？
洛蓁压下内心的挣扎，拖着病重的残躯往远处的山洞走去。
一大一小，顶着风雪，趔趄前进。
雪上留下不深不浅的脚印，那小小的脚印刻意与前面稍大的脚印保持距离。
白色的雪簌簌落下，很快就将它们全部掩埋。
到了山洞后，刺骨的寒意消去了些。
冰冷早已使小无晴麻木，她只凭着本能跟在洛蓁的身后。
山洞布着一个阵，阵的中心放着一口棺木，棺木上贴着很多道符咒，散发着无比强大的灵力。
“……”
洛蓁艰难地扯动唇角，“晴儿。”
小无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仰望着洛蓁。
“对不起……”
看着母亲一步一步走向她，小无晴不知为何，下意识后退了。
她向来不会忤逆母亲，唯独这一次，仿佛预知了什么，心中无端生出恐慌。
“嘭——”
小无晴不断地向后退，山洞的地上结了薄薄的冰霜，她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
“不、不要！！”
稚嫩的嗓音打破山洞的寂静，直击洛蓁颤动的心。
“……”
洛蓁泪如雨下，紧紧抱住小无晴，“别怕，不痛、不痛的，很快就好了……”
小无晴的手死死抵住洛蓁的肩，想要逃脱洛蓁的钳制。
可体内没有丝毫灵力的小无晴如何能反抗洛蓁？
“娘，不要！！”
一声“娘”，令洛蓁心中最后的弦崩溃，她泣不成声，泪水在眼眸里打转，模糊了她的视线。
洛蓁跪在地上，扶着棺木，忽然失去全部力气。
“娘！！！”
昏暗的光一点一点从眼前消失，空气也逐渐稀薄，小无晴不断扑打着棺木，撕心裂肺地喊着“娘”。
“晴儿，对不起晴儿……是母亲对不起你……”
洛蓁握紧手里满是裂纹的玉玦，颤抖着将玉玦放在了棺木上。
那翠色的玉玦极为精美，繁复的花纹雕镂得完美无缺，浑厚的灵力不断从它上面传来。
“以吾之身，血祭魂阵……”
洛蓁轻念咒语，血色的光芒自她周身流转。
原本灰暗的阵法，逐渐被鲜血填满，玉玦上不断闪烁着光，有什么从玉玦里飞出，钻入了木棺中。
做完这一切后，洛蓁的手无力垂落，最后一口气也散了。
“……”
一人撑着伞从山洞外走来，看着这一幕，嘲弄地扯动嘴角。
“所以，这就是师妹的选择吗？”
放下伞后，段空寒掀开棺木。
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
小无晴若无其事地坐直身体，趴在棺木边上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那窒息感怎么都散不去，不论她如何努力呼吸。
嗓子早已干哑的说不出话，她只看着段空寒，不出声。
“……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