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也是人,谁不喜欢有个仁慈的君主?
就算是烂好人,也比杀伐果断强。
每当碰到谋逆案,官员们立刻表现出义愤填膺不共戴天的姿态,多半是因为皇帝过于敏感。帝王都急了,你身为大臣却觉得无所谓,几个意思?
其实在内心深处,除非是真正的杀官造反,大臣们真没怎么当回事。
如今孙蒙主动说饶恕金家庄的人,大臣们自然乐见其成。就连一向板着死人脸的郭常,都颔首不已:咱们这位陛下不着调归不着调,本性还是像先帝一样仁慈善良。
于是大臣们逮着孙蒙就是一通狂夸。
孙蒙被夸得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没办法,平时一般都是挨批评,这种被夸的时候太少了。
秦行之冷眼旁观,认为自己猜出了真相:显然,这群官儿坑百姓时间长了,早就习以为常失去了兴奋点。这次终于抓住一次坑契丹人的机会,心情很爽啊——心情好,自然看什么都顺眼。
机不可失,秦行之趁机叫道:“各位大人,有关我朝对大理的政策,贫道有些建议想说说。”
拿了人家的土特产,当然要替人办事。
孙蒙和大臣们齐齐看向小道士。
文良纯微不可察的皱眉,一个道士,大家看他和陛下关系不错,允许他做官,还让他人五人六的坐在朝堂上,这已经很不错了。他居然还想发表什么建议,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据贫道所知,当初太祖皇帝征战天下,虽然各国都有出力,但只有大理和高丽以部属身份任太祖驱使。因此,他们和其它国家不同,是大齐最忠实的盟友。
我大齐对高丽颇多优待,对大理就差多了,贫道觉得,这未免有些不公平。况且大理和我汉人同宗同祖,语言也相同,论起来比高丽人还要亲呢。
因此,贫道以为,即使不赐钱赐粮,好歹和高丽看齐,多给人家一点贸易上的优惠,不能寒了大理人的心呐。”
文良纯看着秦行之:“小道士可知,大齐优待高丽,是为了什么?”
秦行之撇撇嘴:“不就是让他们当冤大头,牵制契丹人嘛。我是没意见,反正你们国库富裕,愿意间接送钱给契丹,那是你们的事。”
郭常哼了一声:“黄口小儿,也敢妄议国策。”
“郭大人,你看我不顺眼就直说,说什么黄口小儿?你要这么说,那你还是黑胡子老头儿呢,贫道不由得想起一个笑话,话说……”
杨旭咳嗽一声:“小道士,别跑题。”
“哦,好吧。总之,贫道也是大齐公务员,怎么就不能议论国策了?再说了,我也没指摘你们的政策,只是想给大理争取一点优惠。”
郭常冷冷道:“收大理人好处了吧?”
“两盒银……绝对没有!贫道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你这是侮辱我!”
“哼,你敢对上天发誓?”
“呵呵,别闹了郭大人,对天发誓这么幼稚的行为,怎么能在朝廷官员身上发生呢?你真搞笑。”
秦行之当然不敢发誓,因为天上真有神仙。
郭常转向孙蒙:“陛下明鉴,秦行之一定是收了大理人的好处,给他们做说客来了。身为朝廷官员,因私利而忘公义,这种小人就该免去官职,打入天牢严查!”
孙蒙朝秦行之招手让秦行之过来,脑袋凑过去低声问:“你真收了好处?”
秦行之也压低声音:“你以为呢?”
“懂了……是什么好处?”
“一点土特产。”
“大理能有什么好土特产?”
“银票呀,虽然是我大齐银号的银票,可银子是大理人的,当然算大理土特产。”
两人嘀咕的声音虽低,但大家都屏气听着呢,因此文良纯郭常等离得近的大臣,都听到了小道士亲口承认收了大理人的银票。
郭常暗中冷笑,你惨了小道士。
孙蒙坐直身子,清清嗓子说道:“朕问过小道士了,他确实没收大理人的好处,朕可以为他担保。”
文良纯等人全傻眼了,陛下啊,您做事靠点谱吧,他自己都承认收了银票,您不会以为大家都是聋子吧?
身为御史中丞,郭常哪受得了这个,怒道:“他刚才明明说自己收了银票!”
秦行之鄙夷的看着他:“郭大人听力倒是挺好,不过,你偷听别人谈话,非君子所为吧?再说了,贫道说的,明明是土特产。”
“你可敢告诉大家,是什么土特产?”
“这有什么不敢的。”秦行之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就是两只以南疆传统工艺手工制作的盒子,土特产嘛,科学了吧?当然,盒子里还有几张纸,那是为了给贫道演示用途。”
“一派胡言!”郭常从没见过如此信口雌黄还理直气壮的人。
孙蒙摆摆手:“诸位爱卿,小道士收没收好处其实无所谓,决策大权在诸位手里啊。我们这是开会呢,严肃点,还是谈点正事吧。”
众臣连忙回应:“陛下圣明。”
孙蒙满脸严肃:“小道士,刚才你要说什么笑话?说出来大家听听。”
大臣们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正事?
秦行之瞟了眼郭常:“哈,笑话是这样的:有个老头儿胡子挺长,就跟郭大人差不多……”
郭常板着脸面无表情。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齐但凡成年人都喜欢留胡子,但一般人的胡须没那么长,像郭常这样,一部美髯飘到胸前,确实很少见。
郭常对自己的胡须一向很骄傲,因为按照大齐审美,这是美男子的象征,文良纯等人还羡慕他呢。
小道士肯定不会说他的好话,这点郭常明白,但美髯就是美髯,小道士难道还能说出花来?
秦行之继续讲笑话:“话说这天老头儿在大街上走,迎面遇上一对母子,那小孩看见老头儿,就对母亲说,‘娘你快看,那个老头儿没长嘴!’”
众人忍不住看郭常,果然,胡须太长太茂盛,真的见不到嘴巴,不由得就有些莞尔。
“他娘就批评儿子,‘这孩子,别乱说话。’小孩不服啊,‘我没乱说,他就是没长嘴嘛,你看,他都不会说人话。’
老头儿怒了,一把掀开胡须,指着嘴大叫,‘一派胡言,你这小子肯定是收了别人的好处才信口雌黄!睁大你的眼看看,这不是嘴难道是狗腚?’”
“哇哈哈哈……咳咳,郭大人,朕不是针对你啊,您别多想……哈哈哈哈……”
孙蒙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在大殿里回荡。
相对于孙蒙的捧场,大臣们就完全没有笑模样了。小道士讲的笑话低俗恶毒,本来就为这些士大夫所不齿,更不用说他还把堂堂御史中丞给骂了。
郭常眼睛直冒火,怒视小道士:“欺人太甚!”
“郭大人别误会,这真的真的只是个笑话,贫道以节操保证,绝非含沙射影骂你。”
杨旭叫道:“陛下,注意仪表!”
孙蒙拼命压制自己的笑意,憋得脸通红,声音都变得尖细了起来:“抱歉……朕失态了……杨老大人放心,朕这就批评他……小道士,郭大人是咱大齐朝著名的美髯公,你讲笑话就讲笑话,怎能故意编排他,简直不像话,快给郭大人道歉!”
秦行之立刻朝郭常拱手:“贫道错了。”
本来秦行之给大齐捞了个敲诈契丹人的好处,大臣们对他的印象还算可以,此时却怎么看他怎么讨厌。
文良纯咳嗽一声:“陛下,您也有错,岂可在朝堂这么庄严的所在,让臣子讲笑话?”
孙蒙有些委屈:“朕只想听个笑话而已,谁知道他会骂人……好吧,我也错了,我向郭大人道歉。”
孙蒙走下龙案,来到郭常面前,恭恭敬敬深鞠一躬:“郭爱卿,朕错了,请你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
这歉道得真心诚意。
孙蒙越是顽劣好玩,就越清楚自己全靠这群大臣帮他治理天下。自从登基以来,这几年他没少瞎胡闹,大臣们任劳任怨处理朝政不说,还得替他擦屁股。
有段时间权贵圈子里传出他不适合做皇帝,不如让位给堂兄弟的说法,这背后是谁推动的,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可大臣们愣是把传言给压制下来,还联合武将狠狠处置了几个纨绔子弟。
不算功利心,凭大臣们对他忠心耿耿,孙蒙就不愿得罪他们。
虽说经常惹急了某位大臣,把他教训个狗血淋头,可这些人是真对他好,这点孙蒙十分清楚。
郭常连忙还礼:“陛下切不可如此!”
“那您原谅朕了?”
“微臣不敢有一丝怨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那您也别和小道士一般见识,好不好?他没读什么圣贤书,又在江湖上混久了,为人惫懒了些,其实心地并不坏。就拿这次契丹人的事来说,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朕能得到什么好处……”
郭常恨恨瞪了一眼小道士,勉强点头:“既然陛下这么说,微臣不计较就是。”
孙蒙高高兴兴返回龙椅,甩给小道士个“一切搞定”的眼神。
大殿里冷场了好一段时间。
“呃,诸位大人,贫道有关大理的建议……”秦行之开口打破安静。
文良纯:“此事容后再议。”
秦行之:“文大人,您这皮肤保养的真不错,贫道不由得又想起一个笑话。”
“住口!……诸位同僚,老夫以为,贸易上给大理等同于高丽的待遇倒也可行。正所谓无商不活,促进与各国的贸易,也是大齐国策之一嘛。大理和我朝关系一向亲密,推出优惠措施,自然应当先考虑大理。”
“文大人说得是,老臣附议。”
“臣也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