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首先公布的,是对白马山的处置结果。
比起大齐任何一个州,白马山都小得可怜,但它的象征意义非常重要。因此朝廷最终决定,白马山和州平级,命名为“白马州”——大齐历史上,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双字州名。
朝廷官员给人的印象,一直是不怎么在乎新增领土,特别是契丹这种苦寒之地,更是兴趣缺缺。
然而实际上,谁不喜欢在自己任期内开疆拓土?如果契丹人心甘情愿送土地给大齐,你且看文良纯要还是不要?
说白了,还是个投入产出比的问题。
大臣们不愿打仗,契丹人欺负到头上都能忍则忍,更不必说主动发动战争了。退一步讲,即使下狠心占领一块契丹领土,也得能守住才行。契丹全民皆兵,几乎人人都是马上好手,到时隔三岔五骚扰你,谁也受不了。
当初以金三胖要挟契丹也差不多。契丹人有可能让出一块土地,可一旦失去筹码,契丹人能老老实实遵守合约,不来骚扰才怪。
大齐文臣固然有许多缺点,总体来说,大局上很少含糊。
为了块还不一定能产生多少受益的土地,为了个开疆拓土的名声,让大齐兵马持续做出无谓的牺牲,文良纯等人自认还做不到。
白马山就完全不一样了。
契丹面对恨天宫不具备任何反抗之力,小道士以恨天宫主人的身份将白马山献给大齐,耶律宗全不仅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且还得主动联系大齐,商讨边界划分。
可以预见,即使不派驻兵马,不移民开发,契丹也绝不敢过来骚扰。
不用担心兵马损耗,坐享开疆拓土的巨大荣耀,就算以后荒废了,史书也必须承认,在文良纯等人任职期间,大齐确实获得了白马山这块土地。
这种毫无风险的好事,文良纯不做才是傻子。
大家殚精竭虑为大齐操劳,说白了不就是追求个留名青史么。
在秦行之看来,人死如灯灭,即使不灭,后人记住自己又有什么意义?但这是道士的理念,文人根本不认同。而且留名青史是未来福利,好处现在就有。
比如白马州的确立,让大齐百姓群情振奋,对皇帝陛下和朝廷众臣也是赞不绝口。
这跟小道士没多大关系。
理论上,白马山属于恨天伯的“封地”,然而大齐不搞分封制,因此这只能停留在理论上,“食邑”也只是朝廷给的俸禄补贴。
秦行之正在帮棒槌修炼第三层恨天法门。
突破第二层后,霉运是没了,可棒槌也没什么大变化。这位棒槌君十分上进,经常藏在头发里自主修炼,秦行之一想,既然你爱学,那就继续教吧。
花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帮棒槌过了一遍第三层法门,剩下的就看它自己努力了。
出门,来到老道的院子。
却见杨旭正和老道坐在树荫下喝茶聊天。
秦行之顿时怒了:“杨大人,您脸可真大,怎么就敢来贫道家蹭茶喝?”
杨旭毫不在意秦行之的态度:“为何不能来?这个家不仅是你的,也有老道长一份,老夫来找老道长聊天,我觉得不需要你同意。”
“聊天?您礼部尚书杨老大人挺闲嘛。”
“礼部尚书他也是人,成天忙于政务,时不时还有不开眼的家伙给老夫出难题,累呀。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老夫寻思,老道长是高人,跟他聊聊天,也能沾染点高人脱俗超凡的仙气。”
老道眉花眼笑:“好说好说,欢迎欢迎。”
“师父你糊涂了?就是这老头儿,死活不批准赐婚圣旨,你就算不骂他,也别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行吗?”
老道摆手:“此言差矣。杨大人虽然不批准熊六梅和白牡丹的赐婚圣旨,可沈怜儿的赐婚圣旨却是他一手操办的,可见他是对事不对人。”
杨旭立刻拱手:“老道长不愧是高人,还是您能理解在下呐。”
秦行之啐了一口:“呸,人家奉承你几句就找不着北,你这高人也太没原则了。”
秦寿心说,道爷这不是没原则,这是替你小子考虑。老东西能压住熊六梅白牡丹的赐婚圣旨,他就敢收回沈怜儿的,到时你哭都来不及。就算他不收回,这么大一个官儿,坏心眼不要太多,随便使个绊子,别看你小道士和皇帝交好,一样也得跪。
懒得理会两个老家伙,秦行之往桌后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起来。
杨旭幽幽道:“小道士你知道么,出乱子了!”
秦行之微微一愣,随即恢复,喝口水淡然道:“怎么,你家小妾终于跟马夫跑了?喜大普奔——不,不用回答,你家的乱子道爷不感兴趣。”
“是朝廷……”
“天呐,你家小妾跟朝廷官员私奔了?”
“你家小妾才私奔呢!”
“那也得先有小妾。你把赐婚圣旨给我,我亲自表演和小妾私奔给你看,如何?”
杨旭气乐了:“能不能先不提你家那点破事。朝廷出了乱子,陛下很苦恼,你小道士自称是陛下的好朋友,难道不应该听听?”
秦行之不以为然:“要点脸吧杨大人,胖子遇上什么难题,自有你们这些大佬负责。我这个朋友主要任务是陪他玩儿,不负责解决问题……哦,贫道明白了,你不是来找老道闲聊,你是求助来了,对吧?”
杨旭默然看着小道士。
若不是求助,他一个礼部尚书哪有那么闲,大白天的跑秦府和老道聊天?
秦行之精神大振:“到底出了什么乱子,说出来让贫道高兴高兴?”
这话不好听,可杨旭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小道士,灭绝到底有多厉害?”杨旭问道。
秦行之被问糊涂了:“这话题转得未免太快了,灭绝多厉害,我和你一个文人也说不清楚,总之十分厉害就是了。咦,难道这乱子和灭绝有关?您别告诉贫道,他越狱逃跑了。”
杨旭摇头:“跑是没跑,可杀不死啊!”
原来中书省最后的处置意见,是处死灭绝和杀入圣,至于其他恨天宫弟子,则按和秦行之的约定,发配到白马州,实际上也就是放回白马山。
这件事已在进行中,小道士之所以不知道,那是因为大家不愿让他知道。再怎么说,他也是恨天宫主人,万一不愿失去灭绝这个超级高手,说不定还会惹出麻烦——按正常人的思路,谁都愿意拥有实力。
然而秦行之恰恰属于思路不正常的人,他根本不在意灭绝的死活,所以大臣们是白费功夫。
要达到宣扬朝廷威严、震慑宵小、提振百姓心气等等一系列效果,就必须公开处决灭绝和杀入圣。
大齐不玩严刑峻法,两个恨天宫贼首犯了滔天大罪,也不过是判了个斩立决。
问题是,刽子手根本杀不了两人。
刀都卷刃了,两人脖子上的皮都没破。
幸好朝廷也早有准备,事先准备的大内高手上场。这次杀入圣倒是被砍伤了,但离掉脑袋还差得远。
灭绝则仍然毫发无损。
大内高手还有很多,轮番上阵没问题,但那样一来,可就不是宣扬朝廷威严,而是让人看笑话了。
眼看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监斩官无奈,跑去和灭绝商量:“你二人既然伏法,为何不乖乖受死,偏要反抗,难道不怕朝廷降罪其余人等么?”
灭绝面无表情:“我没反抗。”
“大内高手都砍不伤你,还说没反抗!”
“我的肉身已经练到现在的境界,即使睡觉也没人能打伤我,这不是武功,我也没有功力可以散去。所以,你们砍不动我,确实不能怪我。”
监斩官无奈,只好派人急奏朝廷。
文臣心眼多手段毒,对付普通人无往而不利,然而术业有专攻,碰上灭绝这颗捶不扁、打不烂的铜豌豆,顿时抓了瞎。
没办法,随便找个借口把两人重新送进大牢,大家商议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得靠小道士出面。他既然能降伏恨天宫,成为恨天宫主人,一定有制服灭绝的手段。
于是杨旭以拜访老道的名义溜达了过来。
秦行之笑眯眯地说道:“李道长说过,他杀灭绝,都得炼化上一阵子。知道什么叫炼化么?那是把灭绝当法宝,用三味真火、南明离火、干柴烈火……总之,烧啊烧的烧上个把月,才能把灭绝干掉。”
“竟然如此艰难!”杨旭震惊了,“这么说,灭绝岂非是李道长一样的高人?”
没法不震惊,想想看,妄图处死崂山道长是个什么感觉?全天下估计都没人会起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你们可以派人请李道长出面嘛。”秦行之笑道。
杨旭连忙摆手:“崂山道长是世外高人,怎么可能参与这种杀戮之事?”
秦行之当然知道李奉常不会出手,事实上,任何一个僧道高人都不会参与。修为低的同样拿灭绝没办法,但这不是重点,关键是高人不可能因为朝廷的需要,就无缘无故去杀人。
你别看妙玉法师和周逐浪,因为皇帝的忽悠就聚众斗法,那是因为斗法属于本职工作,而且大家斗得很和谐,不会出现伤亡。
高人也是人,都想让自家教派发扬光大,为了争国教而斗法,这并不丢人。
但若是因为讨好朝廷而出手杀灭绝,这种没原则的事,只有不在乎脸皮和功德的邪修才会干。
“那贫道就没办法了。”秦行之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