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声。
天穹破了个大洞,团团墨云中漏入朗朗日光,人潮汹涌地挤了出去。
扶乩琴连同长鲸剑最后一抹剑光,在这一刻燃烧殆尽。
白梨帮着把姜别寒扶到墙根歇下,腹部用绫烟烟的裙带潦草包扎了一下,血液仍是不断汩汩涌出。
金丹碎了,剑也碎了,这真是最糟糕不过的情况。
白梨又用纱布裹了一圈,庆幸自己在前一天补全了装备,至少现在能及时帮他止住血。
上药的时候,却仍能感应到姜别寒身上源源不断涌出的剑气。
等会儿,如果金丹碎裂的话,刚刚别说驾驭那道金色剑气,剑气还存不存在都是问题!
白梨又确认一遍:“姜道友……他金丹还在?”
绫烟烟浑浑噩噩地点点头。
白梨高悬的心终于往下坠了一点。
金丹没碎,那便意味着姜别寒修为未失。就像先前说的那样,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所以他能驾驭最后一道剑气斩破天幕,摧毁秘境。
他比原著的情况要乐观,哪怕让结局偏离一点点也好。
白梨开始仔细考虑下一步该做什么。
这段虐心情节被讨论得全网飞,她不幸也成了被剧透的一员。如果没有记错,绫烟烟和夏轩被困在蒹葭渡,无法联系师门,为了替姜别寒疗伤,受尽百般折磨,夏轩差点命丧于此,而绫烟烟一个弱女子也遭尽非难,姜别寒看在眼里,发誓定要一雪前仇,才有了结局他带领剑宗弟子杀进东域,将一路受到的欺骗和苦痛百倍偿还。
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个十拿九稳的安全地方,将主角团安置妥当,让姜别寒慢慢疗伤。
白梨找到李成言,他抱着那把折断的琴,了无生趣地蜷缩在角落里,梦呓般喃喃自语,对她的询问全无反应。还是李成蹊摇着头回答:“我不知道哪里安全,但我知道蒹葭渡现在太危险了,你们想逃,就得逃远一些。”
从秘境中逃出来的幸存者,有极大一部分杀人成性,继续待在这里不是长远之计。
李成蹊面上突然浮现犹豫之色,欲言又止。
白梨试探着问:“你还有话说?”
他从袖中摸索出一卷宣纸,缓缓打开,洁白的纸面有一点墨迹,像水中的小蝌蚪,漫无目的地游来游去。
“这叫一寸笺,可以媲美一条轻型飞舟,蒹葭渡以内的地方,半日之内必能抵达。”
宣纸边缘有一层浅淡的血色,白梨奇怪地看了几眼,李成蹊面色微微一变,仿佛难以启齿。
看来他先前杀人能来无影去无踪,就是靠了这“一寸笺”缩地成寸的功劳。
白梨没有多问,朝他道谢后,将宣纸完全打开,游走的墨迹逐渐描摹出整座蒹葭渡的轮廓,东南方向墨迹加深,又浓又粗的一道,横斜着天堑似的漆黑山脉,是众人来蒹葭渡之前经过的崔嵬山。再往南是一片蔚蓝的濯浪海,海中小岛似盘心银螺,是白鹭洲。
濯浪海一望无际,众人一开始北上的时候,飞舟在这片海域飞行时间最久,南方虽然仙宗如云,想抵达恐怕也得耗费些许时日,姜别寒身负重伤,由不得他们浪费太长时间。
要找一个最近的、最安全的地方。
白梨不经意间,又摸到那枚漆黑的珠子。淡青色光芒黯了许多,衬得旁边一点星光尤为璀璨,像破开长夜的启明星。
白鹭洲……
“我们去鹤烟福地!”
绫烟烟和夏轩都看过来。
白梨举起那枚珠子:“这是当时玉灵送给我的东西,我们拿着这个过去,玉灵说不定能收容我们。”
“好,那我们就去鹤烟福地。”绫烟烟已经顾不得许多,安身之处能找到一个算一个。
宣纸铺展如雪,水墨在脚下凝聚。白梨眺望着不远处那个正在不断往外漏水的“缺口”,暴雨雷鸣之声从秘境内隐隐传出,像一块乌青的疤。
“秘境还能撑多久?”
本想回去照顾兄长的李成蹊停下脚步回头,似乎奇怪她为何突然问这个。
“阿梨,你难道还想回去?”绫烟烟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行,你不能再喜欢……”
她突然又有些心疼,后面的话难以出口。
李成蹊若有所思地回答:“一天时间。”
“我知道了。”
白梨最后看一眼秘境的缺口,视线便被一团水墨遮蔽,宣纸宛若一条雪白的小舟,迎风飘起,眨眼已有百里之远。
秘境内的天空破碎不堪,像片片鱼鳞,鳞片的裂隙中又漏进一束束白光,犹如刺入大地的长剑。
洞府塌陷得不成样子。
有石块当头砸下,少年恍若未觉,等它离头顶只毫厘之际,才迟钝地一挥袖子,将它打飞到石壁上。
堆叠着衣物的地方依旧干净如初,干净得虚假,似乎合该与淤泥为伍。他站在洞口,不想上前,只是随意招手,将衣服和玉牌驭入手中。
哐当。
有个东西掉在地上,斜支着一角打转,反射出雪亮夺目的光。
是她一直戴着的……梨花华胜?
薛琼楼提起脚步,将那枚小小的、雪白的头饰拿起来,羽毛似的轻若无物,躺在掌心却有万钧之重。
先前放置衣物的地方,有几道凌乱的划痕,像是有人在上面写了字,又被污泥冲刷得干干净净。他把手悬停在划痕上,微光一闪,泥流犹如被抽干的河水,露出皲裂遍布的河床。
全是字。
最深的一道,写的是“等我”。
泥流将字迹冲开,她接着写,没等写完又是稍纵即逝,于是地上便全是一个个交叠的、歪歪扭扭的“等我”。
手一离开,字迹就被污泥吞没,他将衣服盖在上面,仿佛用一抔残雪埋藏着一株幼苗,承载着整个春天的希望。
他靠着石壁坐下来,衣服上的泥浆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满身狼藉,像一尊石像。
秘境的坍塌惊动了巨鲸的残骸,一直被暴雨雷鸣声掩盖的鲸歌骤然间响彻天地,他头疼欲裂,身上有她给的符箓,可归根到底是外人的东西,他只是将华胜攥紧,尖角刺进手心,锐利地维持清醒。
“你又骗了我。”
漫长而苦痛的等待中,少女轻轻坐进他怀里,依旧穿着那袭艳杀芍药的大袖衫裙,像个披薜荔兮带绿萝的山妖,用魅惑的烟拨乱路过山客的心绪。
鲸歌产生的幻觉,凝聚出脑海中最浓烈的幻象,心口绞痛,这回的匕首,直截了当地刺入心脏。
少年半靠着墙,无比自然地搂上她纤细的腰线,轻笑道:“你会原谅我吗?”
“不会。”她唇角出现两个笑涡,手里尖刃拧转,在心口剜出一朵艳烈的血花。
诛心之痛,不过如此。
他勾着少女的腰,扣住她的手腕,强逆着她的力道,将刀刃扎向更深处,几乎穿透整个胸膛,将他钉死在墙壁上。
“这样才能杀死我,替他们报仇,”少年苍白的脸像一片碎裂的骨瓷,裂隙中漫出血色,“你扎得太浅了。”
她方寸大乱,挣扎着抽出手。
“现在能原谅我吗?”
少女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想一走了之。两条白嫩细长的腿落地,脸蛋突然红得滴血,僵硬地转过头,声音细弱蚊蝇,“腰带还我。”
坐在原地不动如钟的少年,手里正拉着一条腰带,血红的锦萝玉绣宛若一丛火,点燃了腰带彼端的两人。
她红着脸按紧腰带,踩在污泥中的赤足,犹如两朵饱满的玉兰花。
“腰带还我。”她又嗫嚅着重复一遍。
薛琼楼轻轻一拽,那松垮的外袍,仿佛包裹着白玉的丝绸,用手指一勾,就如流水般滑落。
“过来。”他手指慢慢卷上去,将她一步步拉过来,“不然,我就一直这样等着。”
她歪坐在腿上,脸颊通红,满是被戏弄的羞恼,像一枚将近成熟的青果,手里晃着刀吓唬他,却又带着涉世不深的青涩,被一条腰带玩弄于鼓掌中。
腰带卷到尽头,他随手扔在一边,捧起少女的脸,贴着她的额头,“阿梨,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可以吗?”
两人的初见以谎言为开端,当初浓烈的杀意成了如今的阵痛,一退再退,居然已经退到了这一步。
愈渐刺耳的鲸歌让他心肺间腥血翻涌,少女纤长浓密的眼睫蹭到他脸上,轻轻一句话,像在温柔地给他宣判死刑。
“不行。”
掌心空落落,坐在腿上如胶似漆的少女无影无踪,绚丽的幻像震碎一地。
唯有当胸的一刀,扎得他死气沉沉的心又活了过来。
不行?
拥堵在喉间的血从唇角溢出,顺着下颌淌到衣襟上,少年拿袖子挡住脸,坐在一地浑浊泥水中,宛若漂浮在污流中的洁白泡沫。
他想要做成的事,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水中月不可掬捧,却能让它落进杯中,让它照亮这片小小方寸之地,就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幻像的内容承接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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