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赢家。
“叮咚。”
沉闷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许妈妈惊得手一抖,“啪嗒”一声,手里的碗就落了地,四分五裂。
“你发什么呆啊,怎么连个碗都拿不好。”老人嘟嘟囔囔地抱怨,“一会儿我们不小心踩上去了怎么办?”
许妈妈用力按住哆嗦的手,勉强挤出笑意:“我马上来收拾。”
她惊慌地去阳台上拿扫帚,一边不住地往门口看。
门铃声是从门外响起的,没一会儿对门便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这里隔音不如他们原来的房子好,是她听错了。
许妈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是什么人打电话来啊?”老人又问道,“不会是你背着我们在外面欠了什么债吧?”
这么慌张的反应让他们忍不住怀疑。
面对老人满脸的狐疑,许妈妈没有在意,一边扫地,一边低声跟他们解释:“是警察打来的,问我们知不知道其他关于案子的情况。”
“不是已经问过了吗。”老人不满地嘀咕着,“这么晚还打扰别人休息,真是一点礼貌都不懂,一群吃干饭的,也不知道找点正事干干……”
“爸!”许妈妈低声喝止他,“别说了!”
她下意识又看向门口。
刚刚警察才打电话过来问许赢在不在家。
可能只是随口问上一句,因为之后还是主要问她知不知道一些新的线索。
比如那天晚上有没有人从他们家门口路过,又或者有没有人喜欢往他们家门口放东西。
她对此当然毫不知情,警察便也没有多问,也没说要上门的话。
唯独问及许赢的那句有些突兀,让许妈妈止不住地在意。
许妈妈又扭头看了眼许赢的房间。
许赢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房门还紧闭着,老人只当许赢还在认真学习,就像平时一样,因此也不去打扰他。
以前房子隔音好,即便老人在外面絮絮叨叨地说话,也不会打扰到房间里的人。
老人也并不介意外孙听到自己对警察的抱怨。
“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们能做我们为什么不能说?到现在还没抓到那个变态杀人犯,不就是一群饭桶、废物?害得我们小赢还要窝在这么小的地方,万一影响到他的学习状态,考不了好大学,他们付得起责吗?”
“爸!妈!”
许妈妈咬了咬下唇,最终也说不出任何强硬的反驳与指责的话来,只能等老人发泄完不满,才抓住间隙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吃完了,赶紧回房间去休息吧,等会儿电视节目就要开始了。”
老人看了眼时间,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他们现在身体不便,没办法出门闲逛,就迷上了电视剧。
每天晚上的黄金档,雷打不动地坐到电视机前,一集不落地守着电视剧开播。
前一晚因为临时挪了地方,电视没有开通,老人落下一集,之后一直都有些不高兴。
听许妈妈提及,他们就把其他无关紧要的事都忘到了脑后。
许妈妈将打扫好的碎片放到垃圾桶旁边,帮老人收拾清理好,送他们回了房间,开了电视,
吵闹的电视声响盖过了外面的嘈杂噪音。
客厅里很快就只剩下许妈妈一个人,她心不在焉地洗着碗,一边不时回头看向门口。
这回是看许赢有没有回来。
许赢很少这么晚出门,至少绝不会夜不归宿,在这点上,许妈妈一直都对儿子很放心。
应该说大部分时候她都以这个儿子为傲。
因为许赢确实很听话,很少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不打游戏,不抽烟喝酒,不偷鸡摸狗,不与那些社会人士厮混……
虽然成绩起起伏伏,但至少不是因为智商有问题,反倒说明他比其他同龄人都要聪明。
对外也有礼貌,让人见了就夸。
至于在家时,偶尔的顶撞与冷漠也在她的底线之上。
许妈妈对此习以为常,并为此而感到高兴,至少她儿子在外面愿意给足她面子。
可唯独最近小半年,许赢似乎有些克制不住脾气。
最早就是从去年开始。
许赢的生父辗转给许妈妈递来消息,明言以后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会再认回许赢了,让他们早点死心,不要做多余的小动作。
同时又另外给许妈妈的账户转了一大笔钱。
许妈妈由此才得知,家里的两位老人一直暗中撺掇着外孙去讨好生父,期待有朝一日能继承更多的财产。
他们甚至还买过那种诅咒的小人,咒许先生家的双胞胎儿子早死。
——这件事许先生并不清楚,否则就绝不止断绝关系这么简单的结果了。
似乎也没什么作用,反倒是两位老人陆续摔伤了腿,行动不怎么便利了。
许妈妈只觉得尴尬,却并不会因此去指责家人,更不会直白的将许先生不客气的警告和盘托出。
她只委婉地劝说儿子放下对父亲的执念,即便没有父亲,许赢自己好好学习,未来也能打拼出一番事业。
许赢表面上是答应了,甚至在学校里也表现良好了一段时间。
可惜只是昙花一现。
是不是她的话说得太重了?
许妈妈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
后来发生凶杀案,她也完全没有往自家儿子身上想过。
直到学校老师上门、警察再三地追问。
一定是他们做错了什么,否则他们为什么只来找他们一家,而不是去找其他人?
许妈妈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起案发那天的事。
似乎一切都如常。
老人吃完晚饭就去房间里看电视,许赢在房间里做作业。
没有许赢的允许,许妈妈是不会随意进出他的房间的,因此只在门口敲了两次门。
许赢不耐烦地劝她回
去睡觉。
恰好那天许妈妈工作回来后有些累,便先回房间睡了一小会儿。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凌晨了。
外面漆黑一片,许妈妈去敲了许赢的房门,没有得到回应,她便以为儿子已经睡着了,便没有太在意。
第二天她起晚了一些,许赢已经坐在餐桌旁吃早饭了。
许妈妈记得那天早上许赢心情好像不错。
但她只顾着为自己起迟了而感到愧疚,很快又听到凶杀案的消息,便也在意不了其他。
也许只是她想多了吧。
小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许妈妈一边拼命否定着自己,一边又抑制不住心底深处不断冒出来的潜意识。
其实她很清楚,她儿子并不真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善良乖巧懂事。
只不过她不愿承认而已。
“哐当——”
手上一滑,又一个碗落了地。
许妈妈惊醒过来,盯着地上的碎片,用力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
小赢才不会去做那种事的。
自己明明告诉过他那么多遍,要与其他人好好相处。
小赢那么听话,肯定不会的……
怪她自己想得太多。
可是小赢为什么到现在不回来?是生她气了吗?
电话拨出去依然没有人接。
许妈妈一边想着要不要出去找找看,一边将剩下的碗筷放好,无意识地扫过料理台面,不由顿了顿。
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但这毕竟是别人家,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没有太在意,打扫好地上的碎片走向阳台。
她还有一些家务要做完。
最近换季,她前不久才刚刚将旧衣服收起来,剩下的春装和夏装她也都重新洗过整理过。
一家四口人的衣服都是她买的,有哪几件她都记得清楚。
少了什么自然也能模糊地意识到。
只不过之前忙着搬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在意。
此刻站在阳台上,许妈妈仰头望着衣架,衣服收到一半,却忽的愣了愣。
许赢的衣服,少了两件。
一件衬衫,一件薄外套。
是他平时穿得比较多的。
他们家的习惯是不穿的旧衣服会统一放到小区的旧衣服回收箱,有些破了洞的,许妈妈也会缝好,积攒一批之后一起放进去。
这件事通常都是由许妈妈亲自负责整理。
但前不久换季清理出来的旧衣服里却绝没有那两件。
她没有丢。
那么,那两件衣服去哪儿了?
许妈妈无端地感觉到几分寒意。
“咚咚。”
有人在外面敲门。
这回不是对面的门铃了。
许妈妈颤抖了一下,怀里的衣服掉了一地。
“咚咚咚。”
敲门声仿佛近在迟尺。
就连在房间里看电视的老人也听到动静,不由皱着眉头跑出来看了一眼。
“谁啊,这么大晚上的跑来敲别人家门,真是一点礼貌都被不懂。”
话是这么抱怨着,老人还是走向了门口。
许妈妈回过神,地上衣服也顾不得捡,连忙追上去,将老人往房间推:“我来吧,妈,你还是先回去看电视吧。”
老人本来也并不热衷于邻里交际,闻言也就点头,又提醒道:“别忘了跟那人说一声,没事别在大晚上敲门。”
许妈妈连连点头,看到老人回了房间,才匆忙跑过去,拉开大门。
就如同她所预感到的那样。
门外站着的不是许赢,而是警察。
警察向她展示了一下证件:“赵女士,我们有些新的情况想跟你进一步了解一下。”
-
巷子深处。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前面一盏高悬的聚光灯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因为年久失修,灯光黯淡昏黄。
围墙两边是被拆除的废墟,几乎看不到人烟。
林见秋低着头看着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他停住了脚步。
“喂?”
“你现在在哪儿?”叶怀霜的声音在电话另一边响起。
“嗯?在——”
凌厉的风声从身后传来。
林见秋本能地往反方向闪避了一下。
锐利的刀刃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去。
“啪嗒”一声响,林见秋手里的手机落到地上。
屏幕上本不显眼的裂痕又明显了许多,从边角开始裂出一道蛛网。
林见秋转过身,正对上藏在暗处的一张脸,以及近在迟尺的刀尖。
他瞥了眼地上黑屏的手机,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少年人的身形,穿着带兜帽的卫衣,戴着帽子站在暗处看不太清脸。
但林见秋知道这是谁——
许赢。
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甚至是他刻意为之,留下了近乎挑衅的文字。
半是嘲讽半是暗示,像哗众取宠的小丑,也许该让其他人都看看他的真面目,无异于把几个大字直接贴在脑门上:
「有本事来咬我啊。」
还要附上一个国际通用手势。
如果不是凶手,如果是思维正常的人,再怎么恼怒也不可能真的直接追出来。
更有可能在网上多黑他一阵,最多再下点血本买水军搞他。
这才是大众认知里最有效且风险最低的报复方案。
但许赢却跟了过来。
大半夜拿着菜刀在外面闲逛,肯定不是为了好玩。
更何况刚刚那一刀要是落实了,不说杀人
灭口,起码持刀伤人是跑不了了。
之前那个小胖墩遇到的事或许也并不仅仅只是一时冲动。
林见秋对上许赢的眼睛,又往后退了一步。
再后面就是墙。
许赢将手里的刀也往前递了递。
大约是意识到林见秋认出了自己,再伪装也没有必要,便一把拉下了帽子,跟着往前一步,走到光下。
许赢冲着林见秋笑了笑,跟他打招呼:“晚上好啊。”
看起来还像是学校里见到时那样,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
如果他手里没有拿着刀的话。
——好你个大头鬼。
林见秋很想照着许赢的脑袋来一脚。
但他忍住了,脸色却不由地冷下去一些。
许赢就是凶手。
这点几乎不需要再怀疑了。
-
叶怀霜将车停在路边。
路旁边是一个巷子的入口,两边店铺都是空空荡荡,一侧墙壁上还画了个红色的圈,写着“拆”字。
一眼望过去是一片昏暗,空无人烟。
叶怀霜无意识间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指尖,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等着最新的回复。
也就不到半分钟而已,却好像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打通了电话,林见秋那边却突兀地挂断了。
高警官那边确信林见秋的手机电量肯定还幸存着——他今天出门的时候还特地带了充电宝,下午还拿出来充过电了。
不是突然没电才关机,也只能是其他不可抗力因素了。
这个微妙的时间点,考虑到林见秋做过什么事,就很难不让人担心了。
“叮。”
手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叶怀霜第一时间低头去看。
高警官的回复言简意赅,直接转来了林见秋的定位。
距离叶怀霜现在所在的位置并不算太远。
高警官随即又发来提醒。
「不要冲动。」
「我们马上就过去。」
叶怀霜却已经没有注意了刀这两条消息了,他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在路边大致判断了一下方位,便径直往某个方向走去。
这条路偏僻,却是林见秋回去最近的一条路。
就算真的遇到了许赢,那也能说一句巧合。
还要归结于林见秋的运气不好。
直白点说,是奇烂无比。
但,真的只是巧合吗?
叶怀霜难以摆脱这样的疑问,这时候却也顾不得多想,尤其是当他听到远处本不该有人烟的地方传来了动静之后。
乱七八糟的疑惑全数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加快了脚步。
声音从断裂的墙壁后面传来。
有些许耳熟,是在上午在学校里有过一面之缘的许赢。
“为什么?因为无聊啊。”
“每天来来去去看到的都是那些人,早就看腻了。”
“托他们的福,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了一点好玩一些的游戏。”
……
语调漫不经心,像是没睡醒似的提不起兴致,不看画面听起来像是在跟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抱怨。
但叶怀霜只是往前一步,就看到许赢抓着刀朝林见秋砍过去。
林见秋矮了矮身子,避了过去。
稍迟一步,那刀就要划断他的脖子了。
刀刃划过横在墙壁外侧的木条,瞬间留下一道整齐的切口,剩下的那一部分颤颤巍巍地晃荡着。
许赢看着瘦弱年少,力气却不小。
也难怪敢孤身就追着过来。
叶怀霜来不及上前,倒是林见秋无意间一抬头,看到了他。
林见秋微微停顿了片刻,便来不及完全闪避。
刀刃擦过他的耳尖,留下一道血痕。
几根断发飘飘扬扬地落下,恰映在路灯下面,反而格外的显眼。
林见秋一个眼神扫过来,叶怀霜硬生生停住脚步,没能再往前分毫。
叶怀霜是在担心林见秋。
但他也轻易看出了林见秋眼神里的意思——
林见秋好像在嫌弃他碍事。
单纯比力气,或许林见秋还比不上许赢。
更何况他赤手空拳,光是躲闪就破费力气,稍不留神被划上一刀,很快就会失去行动能力。
许赢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就有恃无恐。
这样的追逐躲闪游戏似乎也能让许赢找到乐趣,渐渐兴奋起来,注意力全在林见秋身上,反倒没有注意到后面隔了一段距离站着的人。
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在意。
哪怕是警察来了,也会对他有所顾忌。
但他却没有。
大约是被林见秋狼狈躲闪的样子逗笑了,许赢也有兴致与他说笑。
“是不是后悔没有让那位警察先生送你回家啊?或者能早点报警就好了呢,说不定还能留条全尸。”
“虽然我觉得只有单独的部分更好看——真是可惜,我还挺喜欢你的眼睛的。”
说着喜欢,语气与神情分明都是恶意与厌恶。
他看起来恨不得在那双眼睛里捅上几刀。
“是吗。”林见秋并不恐惧,语气还是气定神闲,“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许赢挑了挑眉:“喜欢我什么?即将送你去见阎王吗?”
林见秋朝他弯弯唇角,露出虚伪的假笑:“喜欢你的愚蠢。”
许赢呼吸一滞,因为这浅显的挑衅而动摇了些许,刀落下去的力道便不由自主地轻了几分。
停顿的这片刻已经足够了。
刀刃划过林见秋的肩,但并不太深,只是划破衣服,堪堪在皮肤上留了道印子。
林见秋一把扣住许赢的手腕,猛地提膝撞了过去。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许赢倒吸了一口气,他想握紧刀,却有些惊慌地发现使不上力气,也挣脱不开。
林见秋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留信吗?”
许赢说不出话来,仅仅是因为疼痛。
“我就是想找个机会揍你一顿而已。”林见秋还在笑,“我要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作为回报,教你一个道理——打架这种事呢,跟杀人一样,并不是只有力气大就可以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