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又突然“嘀嘀嘀”的响个不停。
医生连忙进行抢救,护士握住倪春雨的手,有些着急,只得先全部应下来。
“好好好,已经通知警察了,其他的你先不要想,稳住呼吸……”
病房里兵荒马乱,林见秋和高警官站在病房门口,去也将倪春雨先前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倪春雨和那位名叫卓玄月的犯人都坚称,李澄心是凶手。
难道李澄心真的是凶手?
可如果是李澄心,那么矛盾可疑的地方未免也太多了。
“共犯……吗。”林见秋低声喃语着。
高警官转头看向他。
林见秋靠在门框边,看起来像是没什么力气了,但手里的纸张倒是抓得很紧,边角被抓出了明显的褶皱。
病房里的倪春雨很快又昏了过去。
林见秋最后看了她一眼,似乎感觉到无趣,移开了视线,退回到走廊上。
钟新月还提着饭盒,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她依稀听见别人提到“倪春雨”这个名字,又想到林见秋的反应,便大致猜出来里面正在抢救的人是谁。
“那个……倪小姐,救回来了吗?”钟新月问道。
“嗯。”林见秋点了点头,“暂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哦,这样啊。”钟新月点了点头,却仍然皱着眉头,并没有能露出高兴和庆幸的表情,“不过,就算这次救回来,以后……”
低声的喃语并没有说完。
“就算救回来,也活不了几个月了。”林见秋补上了她的话。
钟新月怔了怔,抬头看向林见秋。
“这是不治之症,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治愈的方法。”林见秋语气平淡地解释道。
高警官也跟着点了点头。
倪春雨得了绝症的事情,院方在稍晚些的时候也告知了警方,毕竟之前来检查的时候就留下了记录。
但是院方告知倪春雨时,用词很委婉。
因为只是做全身体检的时候才发现了不对,为了避免误诊,医生建议倪春雨再来复查两到三次,才能真正确诊。
倪春雨也跟医生约好了下次复诊的时间。
再加上倪春雨被捅了之后求生欲极强,应该是不想死的……
所以对倪春雨本人的那一点怀疑很快就一闪而过,并没有被列为优先怀疑对象。
直到此刻,醒来的倪春雨第一句话就是指认李澄心。
结果就很明了了。
要么李澄心真的是凶手,要么倪春雨在说谎,而且跟真正的凶手有共同做戏陷害的可能性。
但自导自演、诬陷杀人等等的指控也是很严重的,不应该被轻易扣到某一个人的身上。
高警官略有迟疑,大脑转了几圈,却是给倪春雨找合理的借口。
“会不会是她看错了?”
“她本身就对李澄心有敌对、憎恨的情绪,如果有酒精之类的影响,也有错乱认知的可能性。”
“或者……真凶其实是李——”
他说着渐渐有所迟疑,最后那个猜测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如果凶手不是李澄心,只能说明倪春雨说谎。
那个黑衣的男人尚可以理解。
关于他处心积虑陷害李澄心为杀人凶手的推测八九不离十,过度的执念之下,他一口咬死狡辩到最后一刻也不稀奇。
但,倪春雨为什么要说谎?
而且是在被抢救醒来之后的第一时间她就要说出来,而不是庆幸自己活下来,或者害怕惶恐。
那种反应,更像是迫切地想要给李澄心定罪。
“是倪春雨。”林见秋打断了高警官的话,“她是共犯。”
高警官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跟林见秋也合作过几次了,也算对他有所了解,对他那些微妙的情绪变化也有了一些感知能力。
林见秋的声音有些冷,像是压着怒意的。
他之前很少用这种笃定的语气做出绝对性的论断,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高警官险些怀疑他是不是被气到了,所以才控制不住一时说了气话。
事实上并不是。
林见秋将手里的报告单递给了高警官。
“是倪春雨之前检查的结果?”
高警官低头看了一眼,正想说他们之前就在医院那里看过了,但在看到第二眼的时候,他就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第二人民医院……”
报告单页脚的医院名称是这样标的。
但他们此刻所在的,是第一人民医院。
而且报告单上的日期是在十多天以前,从医生的诊断报告来看,那已经不是倪春雨第一次就诊了。
甚至不是她就诊的第一家医院。
换句话说,倪春雨早就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了。
换到第一人民医院之后,检查出来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她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再做第二次复诊,那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结论了。
在第一次发现“密室”的时候,倪春雨就曾被怀疑过自导自演。
因为无论是案发现场还是她的几处伤口,都太过“干净”了,李澄心一个醉酒到神志不清的人,理论上是不太可能造成那样平整的伤口的。
等倪春雨被检查了伤口,确定不是自己可以造成的,她的嫌疑一度被摘除。
直到后来,“密室”不成立、发现微型摄像头、案发现场遇到逃跑的黑衣男人、李澄心指缝里没有血污、被下药意识不清晰手不稳、倪春雨手指里有黑衣男人的皮屑组织……
重重线索和证据堆叠下来,嫌疑便被彻底转移到了那个黑衣人身上。
倪春雨因为受害人的身份、自身的求生欲,以及下次复诊的约定,也没有再进入怀疑名单。
若将她也一并列入怀疑名单,那结果无疑是有些匪夷所思的。
什么人会愿意损失一根手指、拿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只为去陷害某一个人呢?
她跟李澄心的恩怨理应远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但如果她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呢?
她自己未必会主动策划出那样的计划来,但如果另外有人拿出能让她心动的报酬,一条迟早要逝去的性命拿来做赌注,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而挣扎、旺盛的求生欲也可归于本能。
在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没有人能保持冷静。
更何况倪春雨本来也不是真正不畏死亡的人,否则也不会辗转各处去做多次检查,而是安心在家等死了。
结果看起来极为荒谬,但在现有的线索和证据之下,却最接近现实。
高警官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她没有孩子,跟父母关系不好,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难道是想报仇?”
若是如此,岂不是整栋公寓楼的人都要遭一遍同样的罪过?
邻居里面跟她有过直接矛盾的就不少,李澄心绝对排不上前列。
林见秋答道:“钱。”
高警官:“但是人都死了,要钱有什么用?”
林见秋:“吕文宇很缺钱。”
高警官与他对视了片刻,确定林见秋并不是在开玩笑。
“吕文宇公司破产、找小三回家、跟她闹离婚。”高警官一桩桩地列下来,“如果吕文宇知道这个事情,他不会躲在这儿守凶手。”
吕文宇毫不知情,不存在共同谋划的可能性。
倪春雨毫无疑问是个虚荣的女人,倘若吕文宇有钱,她或许捏着鼻子忍了,但吕文宇公司破产,再三出轨,她早就没有了炫耀的资本。
按照常理来说,倪春雨不可能再对吕文宇有什么感情,而应只想将他踢得远远的才对。
不离婚很大程度上也应该是防止被分走她以前收到的奢侈品和房子。
林见秋反问道:“她没有孩子、没有朋友、与父母几乎不来往、工作没有提升空间、没有钱,那她还有什么?”
高警官顿了顿:“……吕文宇。”
倪春雨自从考上大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十多年来与父母的联系屈指可数。
这次倪春雨生命垂危,在意识到吕文宇不靠谱之后,电话终于被想办法打到她父母家,得到的回应却只有一声不咸不淡的“哦”。
她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男孩儿也多,她从来也排不上号。
父母并不是她的避风港。
在所有的美好幻想和炫耀资本都化为泡影之后,仍然留在倪春雨身边的,就只有一个吕文宇。
那是她过去十年间的精神支柱,早就是不可轻易撼动的了。
吕文宇带女人回家一定程度上是在挑衅,倪春雨漠视,或许并不是真的彻底撕破脸皮不去计较,她只是真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能维持着现状。
“吕文宇明显不喜欢她了,但是不跟她离婚,八成是为了钱吧。”
“倪春雨过去暗中积攒下的各种奢侈品应该价值不菲,但她现在却连一个耳环和项链都舍不得戴,以她的性格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大概是将那些东西都藏起来了。”
她害怕被找到之后,吕文宇就会彻底跟她撕破脸,和她离婚。
有钱有资产,她反而才能一直吊着吕文宇。
所以干脆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都藏了起来,一丁点机会都不留下。
“而且吕文宇出轨破产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倪春雨却在这时候怀孕了。”
“这还真是……”不可思议。
高警官组织了一下语言,却无话可说。
那些细节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只不过这样的关系实在太过扭曲,与常理相悖,很难让人往这方面去想。
然而除此以外,又没有别的解释了。
“查一下吕文宇名下的账户记录就知道了——他自己不常用的那些,还有他们家里,以及那些藏奢侈品的地方,也许会有现金。”
林见秋顿了顿:“说不定还会有‘感人肺腑’的告白信。”
-
那些东西最后是在吕文宇家的杂物间里找到的。
杂物间原本是多年前装修的时候就留下的婴儿房,但倪春雨是不易受孕的体质,加上后来吕文宇渐渐对妻子失去热情,婴儿房便彻底搁置了,变成了杂物间。
几个柜子里堆放的都是诸如被子、坏掉的打印机、装修剩下的旧木板等等没什么用的东西,看不到什么值钱的包包首饰之类的,他只是大致翻看一遍,看不到就不再往这么显眼的地方找了。
吕文宇并不认为妻子会卖掉那些她最爱的奢侈品。
而且公寓里套房面积不小,还剩下不少房间供他选择,他也从来不做家务,也就懒得再进杂物间收拾。
倪春雨知道丈夫的秉性,那些小而薄的东西随手塞到一处,他便不会再去翻找。
事实上那些奢侈品早就被她陆陆续续地卖掉,留下的钱一部分慢慢存入银行,大部分变成现金,叠成几摞,分散在杂物间的各个角落里。
看到警察将杂物间清理出来,翻出了一大箱子钞票的时候,吕文宇自己都目瞪口呆。
随即他又咬牙切齿,全是对倪春雨的憎恨不满,眼睛盯着钞票的时候还能看出贪婪的神色。
“她藏了那么多钱,当初公司濒临破产,她竟然一分都不肯给我出,真是心狠手辣的女人,老天怎么偏偏不开眼,叫她活下来了……”
如果她死了,那么这些钱就全是他的了。
警察微微皱了皱眉,吕文宇还不知道他妻子与凶手合谋陷害他人的事,说出这种话来属实过分了。
但他确实没有违法犯罪,顶多算是私德有亏,而且他还帮警察抓到了凶手,反倒是立了功,其他人便也不好说什么。
而且倪春雨那边……
心底说不出来的想法或许都是一样的——这大概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们只能将拍完照取完证的那一封信先递到吕文宇的手里。
信是倪春雨写的,字迹、落款,看起来是一致的。
信上第一句话写的是:
「虽然你伤我至深,但我依然爱你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