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秋和陆晚风站在路边,跟其他三人挥手告别。
钟新月还要回家,正好与叶怀霜顺路,便搭了一趟顺风车。
她牵着楠楠的手上了后座。
楠楠趴在座椅上,盯着后面的人看,有些失落:“小陆哥哥搬走了之后,我是不是看不到见秋哥哥了啊。”
钟新月也跟着往后看了一眼,一般拉着楠楠坐好,低声安慰了一句:“怎么会呢,以后你也可以来找哥哥玩啊,只要不打扰到他工作。”
叶怀霜隔着后视镜看了母女俩一眼。
他不是特别喜欢谈话的人,更何况跟钟新月并不熟,因此一路上除了问方向,几乎都保持着沉默。
钟新月却没那么沉得住气。
坐立不安了片刻之后,她才大致看明白了叶怀霜顺路带她就真的仅仅只是“顺路”而已。
反应过来之后,她反倒稍稍放松了一些。
“我还以为叶老师是想跟我说点什么。”她试着搭话。
“没有。”叶怀霜接道。
冷场了片刻之后,叶怀霜又解释道:“我不送你,他也会送你,他最近好像很累,我希望他早点回去休息。”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林见秋。
虽然林见秋平时一副收钱办事的样子,但实际上为人还算体贴,尤其对小孩子没辙,如果楠楠扒一下他的衣角,他肯定就跟着将她们一起送回去了。
林见秋也不是会直白地跟别人说觉得累了之类的话的人。
钟新月点了点头,看着叶怀霜冷淡的侧脸,心下有些改观。
跟叶怀霜搭话很容易冷场。
但他并不是有意冷落人,只是对于关系泛泛的人,并不爱多说什么,如非必要,也不会主动开启新的话题。
嘴上说得再好听,终归也不如一个实在的体贴之举来得更让人信服。
楠楠对大人们之间的话题兴致缺缺,等到车后面的人影消失看不见,她趴到母亲的怀里,渐渐昏昏欲睡。
钟新月轻抚着女儿的背,迟疑了片刻才主动开启了话题。
“我听小陆说,你跟见秋在一起了。”钟新月顿了顿,“不过实际上应该还没有吧。”
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恋爱中的状态。
在这一点上,钟新月比陆晚风要敏锐得多。
最多是关系特别些的朋友——林见秋很信任叶怀霜,叶怀霜面对林见秋的时候也跟别人不同。
有一种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也让他们的相处模式看起来很特别。
但真正的恋爱关系里绝不仅仅只有这样的“默契”。
叶怀霜隔着后视镜看了钟新月一眼,“嗯”了一声。
钟新月像是得到了鼓励,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下去。
“见秋其实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如果是为了生存、为了救人,他一定会奋不顾身,但是他总是很刻意地跟别人保持距离,工作以外的事上都很被动……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有过心理阴影对人有所防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但是如果你不给他一个明确的信号的话,他绝不会真的允许别人踏进他的领域里的……”
-
“谢谢叶老师。”
钟新月抱着楠楠下车,附身跟叶怀霜道谢。
“也谢谢你。”叶怀霜回道,“为了见秋。”
钟新月对上他平静的双眼,心底不由地咯噔了一下,有一种突如其来的下坠之感,让她有些目眩。
但她还是稳住了,勉强撑住笑意,挥手跟叶怀霜道别。
车很快就开走了。
钟新月牵着女儿的手站在楼下,吹着夜间的冷风,才觉察到冷汗冒了出来。
楠楠被母亲抓得有些手疼,不由挣扎了一下,揉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妈妈你怎么了?”
钟新月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了“抱歉”,放轻了手上的力道,牵着女儿上楼。
楠楠还想着之前的事,她在车上迷迷糊糊听了一些去,却听不太明白:“妈妈希望那个叔叔跟见秋哥哥在一起吗?”
钟新月“嗯”了一声。
楠楠追问:“为什么呀?见秋哥哥一个人不是也很好吗,多一个人,那么小的地方住着多不舒服啊。”
小孩子关注点总是奇怪的。
她还不太能理解那个低调的“叔叔”拥有着怎样的财富,想到林见秋现在住的那个小房子,只觉得多个人就多占了地方,住起来一定就更拥挤了。
钟新月忍不住笑,又不想将那些世俗的理由说得太细,伸手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因为他可以保护见秋哥哥啊。”
楠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真的吗,那他好厉害啊……”
钟新月掏出钥匙开门,手上的颤抖才慢慢停了下来,但也因此对了两次才对准锁孔。
说不清是因为自己的话而后怕,还是对于那个人本身感到恐惧。
那样的家庭里培养出来的人,果然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的。
只是一眼,她就觉得自己所有侥幸的小心思全部都被看穿了。
幸好对方并没有生气。
这也说明叶怀霜对林见秋确实是有几分真心的,否则不会让她把话说下去,甚至一开始就不会跟她有任何接触。
跟林见秋不同,钟新月只是个稍微有点野心的普通俗人,她甚至跟陆晚风也不一样。
她从来不是什么理想或者梦幻主义者,所有的天真幻想都在生下楠楠之前被磨灭了。
她有自己的底线,比如女儿,比如不靠出卖朋友上位……
但在底线以外,她首要考虑的就是现实利益。
就像最初认识的时候,林见秋满身骂名,她也会避而远之,等到林见秋帮她照顾了一下楠楠,她才稍稍改观,但道谢也要避着旁人。
直到后来林见秋救了她们母女的命。
又比如她跟陆晚风在一起,最初也只是因为她在经历了被绑架的事之后,意识到她和女儿需要一个更强壮些的男人保护。
陆晚风明显很喜欢她,且尊重她,而她也对他有好感,于是行动上便反倒更主动一些。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本就无可厚非,林见秋也并未因此心有芥蒂,钟新月也从没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跟叶怀霜提起林见秋的事,也是出于类似的私心。
叶怀霜家世好、人品好,本身也有能力,又对林见秋有好感,林见秋显然也不讨厌他。
如果林见秋跟他在一起,就不必为钱的事发愁发愁,可以空出时间和精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更不用担心别人的打击报复。
就连一开始害得林见秋流落街头的叶临云,也没办法再对他做什么。
基于此,钟新月才会想到去“撮合”他们。
换句话说,如果有一个家世背景比叶怀霜更好的人也喜欢林见秋,只要林见秋自己没有表现出过分抗拒厌烦的情绪,钟新月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倒戈。
这是全然地为林见秋的处境和未来考虑。
但是这样的想法对另一个当事人来说,却是一种冒犯。
叶怀霜一眼就看出了钟新月的真实想法。
他并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只是家世背景和个人能力已经足够他去忽视那些世俗的东西了。
钟新月摸不准自己当时到底应不应该“劝”他。
不过既然叶怀霜没有生气恼怒,应该是不在意的。
最后还反过来道谢——
叶怀霜这样的人还不至于这样拐弯抹角的刻意反讽。
那就是……真的?
钟新月后知后觉。
但是,叶怀霜想感谢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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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见秋家。
陆晚风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环顾四周,寻找着遗漏下的东西。
一边看的时候,他心底难免有些唏嘘。
在遇到林见秋之前,他没想到过有朝一日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稳定地生活,甚至轻易放弃了继续流浪的决定。
原先一个背包就装不满的随身行李,也需要用箱子来打包了。
林见秋坐在沙发的一角看着书,等到他收拾得差不多了,才问他:“陆哥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陆晚风愣了一下,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林见秋,倒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本身。
“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这种问题。”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冷漠的人吗?”林见秋挑了下眉。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你好像不太在乎这种事,之前说要搬走的时候你也没有问什么,突然这么关心我有点……受宠若惊。”
“你不是早就准备搬去跟钟姐一起住了吗。”林见秋说道,“像现在这样整天跑来跑去来回赶也不太方便吧。这不是好事么。”
自然也不用过多追问。
“倒是你到现在才准备搬过去,让我有点意外。”
陆晚风被林见秋一眼看得脸色涨红了,他不太擅长掩饰情绪,或许这也是他之前选择留胡子的原因之一。
他结结巴巴地问:“我、我、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林见秋想了一下:“在有人追钟姐之前吧。”
陆晚风:“……”这眼睛也太毒了。
那时候他也才刚刚起了一点心思而已,仅仅只敢短暂地想象一下一同生活的未来,然后在瞬息之间就掐灭了幻想,依然踌躇不敢更进一步。
林见秋绝对不是什么恋爱白痴。
恰恰相反,他对周围人的情绪变化敏锐得很。
他什么都看得清楚,可他却也什么都不会说出来。
陆晚风很怀疑林见秋唯一一次跟他说重话,只是单纯地嫌弃自己丧里丧气的样子太影响观感了。
这也只是怀疑,他心里知道这其实是林见秋的体贴,不会随便说那些让人为难的话来,但这也是他身上绝对的距离感。
陆晚风想到这里,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你什么都不说的话,别人也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林见秋略带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很多事情我们都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你什么都不说,但是……有时候别人也会担心的,也会想你是哪里不高兴、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很累……不要觉得没有人关心啊。”
陆晚风抓了抓头发,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因而有些烦躁感,或许只是掩饰羞耻感。
“就、就像是叶怀霜,他跟你再合得来,也不可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有些时候也总是需要沟通的吧……”
“啊啊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说。”陆晚风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最终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总之就是,有事需要帮忙的话一定要直接跟我们说!”
“明天我就搬走了,但是也不是断绝关系……啊不,唉。总之楠楠肯定会想你的,如果你觉得寂寞无聊,随时可以来找我们,反正离得也不远。”
“我以后准备找个正式的工作先做着,晚上还是在酒吧那边。虽然还不知道以后发展会怎么样,不过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一定不要客气。”
陆晚风更小声地补了一句:“好歹也是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的交情。”
这大概是临别赠言之类的话。
虽然只是短距离的搬家,但这也是人生的一道转折,开启新生活的象征。
林见秋少有怔愣到说不出话来的地步。
并不是什么正式的演讲交流场合,对方也绝对没有准备好什么演讲稿,说的话还有语无伦次的部分。
但这无疑是直白地关心。
林见秋半晌才回过神,微微笑了笑,说:“好。”
陆晚风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林见秋却不由有些自我怀疑。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虽然跟此刻的场景全无重合,却也都让他突然之间就意识到,自己好像变成了很容易让周围人操心的人。
等陆晚风收拾完东西,他们又聊了一些别的事。
但林见秋有些心不在焉,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在他脑海里反复重播,他感觉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冥冥之中,有他一直在意着的无形之物慢悠悠地飘荡下来。
-
某间酒吧。
卫从白正坐在吧台边喝酒,忽的听见旁边传来一阵骚动声。
他端着酒杯,拧着眉头转过脸。
一眼看到旁边的人,他差点一口酒喷出去。
“咳咳咳——”
卫从白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用力拍着吧台,示意服务生给他拿纸。
意料之外的人物是叶怀霜。
这位祖宗虽然理论上应该跟他们算一个圈子里的,但因为实在太过于正经好学,几乎没人会在去酒吧夜店之类的地方的时候叫上他。
叶怀霜自己从来也不踏入这些场所。
于是“严肃古板”、“高岭之花”的名声也就传得更响。
就连卫从白也被吓了一跳。
他拿着湿巾擦着手上和衣服沾到的酒,抬头时还遮遮掩掩,莫名就有些心虚。
像是背着家长打游戏被当场抓获了似的。
明明叶怀霜又不是他哥。
“叶、叶哥,你怎么来了?”
叶怀霜只跟服务生要了一杯柠檬水,一边扫了他一眼,提醒道:“你给我发了地址。”
卫从白:“……我还以为你就是随便问问。”
叶怀霜:“我没有那么无聊。”
翻译一下就是,没事才不会想起来找你。
卫从白:“……”
符合人设,没毛病。
卫从白喝了口酒压压惊,又问道:“那叶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怀霜迟疑了片刻,说道:“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能让叶怀霜都摆出这么为难的表情来?
想来一定是件棘手的要紧事。
卫从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什么事?”
叶怀霜说:“我想追林见秋。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
卫从白想也没想就抢答道:“钱!”
叶怀霜:“……”
卫从白:“……”
片刻的静默之后,卫从白那被酒精腐蚀了的大脑终于重新转动起来。
不是钱的问题——虽然对林见秋来说,钱肯定也很重要。
重点是前一句。
卫从白的神情从茫然变成惊恐,最后又变成震惊。
“叶哥你竟然还没把人追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