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风被两人一唱一和吓得毛骨悚然。
听说只是个高中生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周末还要上学,八成是高三学生,也许是压力大,站在那儿发呆放松。
细问起来,陆晚风也确实不认识什么高中生。
陆晚风带着两人回去,上了就看到墙上钉着的一排邮箱。
没有什么暴力破开的痕迹,应该全都是从缝隙里塞进去的。
“我刚刚去门口的保安室问过了,他们帮忙调了监控,基本上都是出门上班的,还有送奶送报的,没看到什么鬼鬼祟祟的陌生人。”
小区住户不少,就算真有别有用心的陌生人,保安也未必能认出来,也就给点安慰叫人心安而已。
陆晚风跟在林见秋旁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打量周边环境,不由追问:“你有什么发现吗?”
林见秋叹了口气:“我又不是神棍,掐指一算就能告诉你是谁干的。”
陆晚风还真有点这种错觉,闻言颇为失望:“那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把凶手抓出来吗?”
“未必是凶手。”林见秋纠正了一句,“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是什么人,也很简单。”
陆晚风连忙问:“要怎么做?”
林见秋指了指头顶上某个隐蔽的角落:“装监控。”
陆晚风:“……”
“那、那要是对方不来了呢?”陆晚风问。
“那不是好事吗。”林见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省得你们再提心吊胆。”
“……”陆晚风闭上了嘴。
老小区的楼道里都没有监控,住户普遍都没有装监控的意识,这一带小偷小摸也少,当然也想不到那么多。
林见秋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但建议倒是真心的。
虽然对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凡事就怕万一,而且楠楠被盯上好几次,要是再有什么意外,还有监控可以随时回顾,免得两人一方不在家时总是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而且明信片基本上都是三张一套,还是分批次送,景区照三个地方六张,八成会再来。”
林见秋把那些信纸和明信片还给了陆晚风。
陆晚风开门请他们进去,然后立刻先掏出手机挑选家用监控。
“楠楠呢?”林见秋环视了一圈,发现他家里空荡荡的。
“送到她妈妈那儿去了。”陆晚风盯着手机答道,“新月姐一个老朋友来看她,下午拍完戏一起带楠楠出去玩了。”
“留下你看家?”
“我这不是等你来……”
“你不敢去啊。”
“……”
陆晚风痛苦地捂住了脸,颓废地叹了口气,神情萎靡:“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还拼命扎心。
担心归担心,但其实他也知道找送信人也是急不来的。
钟新月倒是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去,但陆晚风自己纠结了许久,还是拒绝了,选择留下看家。
“毕竟我以前那什么……”陆晚风有些羞于启齿,“我怕到时候说漏嘴了给她丢脸。”
林见秋问他:“那你一辈子不见人?”
陆晚风一时语塞,半晌才挠了挠下巴:“等、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吧。”
林见秋和叶怀霜在陆晚风那儿坐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陆晚风挽留他们吃晚饭,被一句“有约会”堵了回去。
他拿着锅铲送两人出门。
菜还在锅里,林见秋让他赶紧回去,陆晚风发了会儿呆,最后又叫住他。
“见秋,我想带新月姐回去,你说……她会不高兴吗?”他有些茫然地问。
“你觉得呢?”林见秋反问他。
陆晚风沉默不语,他倒也并不是真心向林见秋提问,毕竟钟新月是他女朋友,又不是林见秋的,只不过心里纠结,觉得林见秋可靠,下意识便问了。
林见秋挥挥手跟他道别,下楼的时候扭头看一眼,陆晚风呆站了一会儿已经回去了。
小区里路灯已经相继亮起来,实际上并没有约会计划的两个人一起慢悠悠地往外走。
这时候是初秋,夏天尾巴的暑气还没有彻底散去,老人们拿着蒲扇端着板凳坐在门口乘凉,三三两两聚成一团就开始笑闹出声,也有夫妻带着孩子或者情侣牵着手出来散步,小区旁边就是新修的小公园,一眼看过去更加热闹。
林见秋学着前面刚走过去的小孩儿,踩在绿化丛边沿,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边跟叶怀霜说着闲话。
“小时候我有一阵我也挺羡慕其他小孩儿的,晚上出去散步就喜欢往刁钻的地方踩,有些家长一本正经地教育说不要踩小花小草,说小花小草也会疼,把小孩儿弄得哭啼啼的,还有的就纵容,看到要摔了还要扶着,或者一起上去踩。”
叶怀霜没跟着上台阶,这种小游戏对于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成年人来说确实有点幼稚。
他只是伸了手,叫林见秋牵着。
林见秋问他:“叶老师有过吗?”
叶怀霜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热热闹闹的,像一家人的样子。偶尔有过,不过是很小的时候了。”
林见秋抬头看着远方暗沉的夜空。
人总是会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
不只是林见秋自己,原主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因为父母工作太忙,被忽视了。
只不过林见秋除了父母工作忙以外,也有点小孩子的自傲,觉得黏着父母的同龄人实在太幼稚了。
或许多少都有点寂寞,但一个觉得痛苦,一个觉得怀念。
并不是谁比谁更成熟,只是他们感受到的东西本就是不一样的。
“有些父母再忙碌再辛苦,也要把孩子带在身边,反复地用语言和行动告诉他我爱你,有些父母却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这么辛苦地工作养你,你应该听话,最好还要他们感恩戴德,将恩情两个字刻在脑门上。还有一些……”
林见秋顿了顿,无奈地笑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只是说道:“在这一点上,我们都算挺幸运的。”
叶怀霜也说“是”。
在这之前,他们刚刚聊到陆晚风。
陆晚风曾经跟他们说过自己的事情。
大概是在跟钟新月在一起之后的某一天,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感慨,他拿着老板刚发的公司豪气地包下了某个餐厅的包间,就请林见秋一个人吃饭。
菜还没上齐,他自己抱着酒瓶喝了个半醉,对林见秋傻笑了一阵,伸手指了指自己,叽里咕噜地也只有一句话说清楚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伸手比了个一,大着舌头说,“其实我家挺有钱的。”
其实这也不算秘密。
看他平时的言行举止就知道,这人只是一时生活窘迫,但并没有真正的穷人一些固有的习惯。
起码不会这么大手笔地叫一桌根本吃不完的菜,还懂得分辨红酒的种类。
林见秋估摸着他是受了什么刺激,也不跟醉鬼计较,一边吃菜,一边“嗯嗯嗯”的敷衍着。
没过一会儿,陆晚风又垮下脸,苦兮兮地抱着酒瓶趴到桌上,说:“可那是我爸妈的钱,又不是我的。”
然后他就开始哭了:“这么多年我一事无成,不能逗他们开心,也没办法给他们长脸,可我没办法……”
显然他喝得很醉了。
没头没尾的话抛出来,林见秋也不知详情,只能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叫服务员送点蜂蜜水过来解酒。
陆晚风以为他要走,一把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上去,凄惨得仿佛在演什么苦情大剧的场面让服务生都忍不住驻足,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两人。
幸好后来顺路来接林见秋的叶怀霜并没有误会。
全靠两个人押着才叫陆晚风喝了点温水,让他安分一点,菜还没上完,请客的那个就昏睡过去。
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陆晚风这样子不太适合回去,林见秋便给钟新月发了消息说了一声,就把他带了回去。
到家的时候,钟新月给林见秋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了一下白天发生的事。
陆晚风下午去片场看望拍戏的钟新月,结果被来剧组里串门的小演员认出来,阴阳怪气地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不止针对陆晚风说他没用,话里话外都在说钟新月不干净。
陆晚风气不过,当场冲上去跟他打了一架。
好在剧组那边的导演本来也看不顺眼那个小演员,没等小演员发作,倒是把他出口成脏的录音和视频展示了一下。
小演员脸色一白,不敢再说什么,转头就走了。
导演还安慰了一下钟新月,这件事算是过去了,陆晚风说不打扰她工作,打了声招呼也走了。
毕竟之前流浪的时候什么场面都见过了,钟新月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还以为他是真不在意,没成想他是把那些话听到了心里去,还正戳到了痛点。
大晚上的总不能再跑出去揍那个小演员一顿,陆晚风只能借酒消愁。
钟新月连声给林见秋道歉,说给他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林见秋倒不是很在意,陆晚风跟他关系还不错,这也就是顺手的小事,并不算麻烦,只不过那个醉鬼自己醒了之后如果还记得,大概会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
可惜跟醉鬼不能讲理。
不过就是顺着他的话安慰了两句,陆晚风就把自己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了个彻底。
大概是憋在心里憋得太久了。
林见秋早就猜到他以前也是个名人,很体贴地没去戳过他的伤口,这会儿听他自己提起来也不算太意外。
叶怀霜倒是有点意外。
陆晚风小时候是个童星演员,叶怀霜还看过他演的电视剧,不过算起来也有十几年没再出现过了,长大了模样又有变化,自然认不出来。
如今就算再提起名字,也未必有多少人能记得他。
不过这也不是他失意到自暴自弃出来流浪的根源。
陆晚风当流浪歌手不是想当流浪汉,而是想要当“歌手”,说是体验生活也不要紧。
事实上他父母俱全,要从生死离别的角度来看,他的身世也并不悲惨,父母并不苛刻他,给他自由,就算不带分文出门流浪,他们也没有横加干涉。
而且他家境不错,父母只有他一个继承人,光是以后的遗产就够他一辈子吃喝不愁。
但这个各自恪守着自己责任的家庭缺乏了一些温情,连这个世界的“林见秋”都不如。
他父母门当户对,通过熟人介绍,相亲结婚,跳过了恋爱那一步,直接生子,时间流程卡位精准得如同既定的程序。
儿子生病,他们必定会空出一个请假带他去医院,学校家长会一场不落,在外住宿时一个月两次电话,定时定点,问候过了打点钱,算是任务完成。
几乎没有争吵,没有出轨没有小三,环境宽松,如果让他的同龄人来评论,一半以上都要报以羡慕的眼神。
但要陆晚风自己来说,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小时候当演员出道只是个意外,陆晚风去拍学校要求的证件照的时候被导演看上了,父母问了他自己的意见,见他没有异议便答应下来。
突然销声匿迹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发现演戏不是自己的真爱,唱歌才是,于是回去好好读了几年书,考上了国外的音乐学院,父母二话不说便出钱送他出国。
结果学还没上完,陆晚风先是遇到车祸,后来又被查出有遗传病。
父母第一时间赶到国外陪床。
都不算太严重,只是需要住院的时间长了一些,父母确认他没有大碍之后相继回国,说等他出院了再来接他。
在他们离开之前,陆晚风避开医生护士偷偷出去买吃的,半路偷听到父母在外面无人的角落里吵架。
一个指责另一个把病症遗传给了儿子,一个抱怨另一个不够严厉,让儿子变得散漫,如今高不成低不就,未来会叫人笑话。
没有激烈的言辞,只有冷言冷语地摆事实,陆晚风听得心都凉了半截。
他早就知道父母之间感情寡淡,乃至对自己也没有真的那么上心,却没想到他们在背后原来还有这么多的不满。
当初当演员他们觉得是不走正道,但听旁人夸奖,把他们一家当做名人,他们便勉强接受并引以为豪,后来好不容易才闯出了名声,儿子却又要放弃,去当什么虚无缥缈的歌手,他们其实并不高兴。
没有拒绝他的原因是旁人都夸他们开明,而且他们也不愿意跟儿子吵架,让家庭变得不和睦,叫外人看了笑话。
于是只能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假装不在意。
实际上他们有太多的不满意、太多的不甘心、太多的耿耿于怀,也太在乎别人的眼光,每一天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生怕出了什么纰漏叫旁人嘲笑。
明明是一家人,却仿佛戴着面具在演一出和睦的戏码。
陆晚风刚从众心捧月的中心位置上走下来,走在异国他乡无人注意,后来放假回国也渐渐无人问津,他正在适应这样的落差,嘴上说着追求梦想,心里还是会控制不住有些失落怅然。
原本他以为家人会是后盾,却没想到他们的支持也不是真心。
最在意的人在意的其实是他身上亮眼的光环。
即便他们从未当着他的面说出过口,但陆晚风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另一个打击是他面试了国外好几家唱片公司都被退回,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
完成学业之后回国没多久,陆晚风便说要独自出去闯荡。
当着一众亲朋好友的面,他看到父母的脸色微微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成得体的笑容。
旁人都说小伙子趁年轻出去闯闯是好事,他父母便也跟着应和了几声,叮嘱几句之后便答应了下来。
陆晚风甚至没跟他们告别,除了一个以前淘汰下来的旧手机和从国外背回来的吉他,什么都没带。
他一开始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流浪,而是去最基层到处打工,做些体力活,看过了人生百态,某一日突然想去更远的地方,就走了。
扪心自问,他身上确实有跟父母较劲的那点叛逆作祟,后来却是迷茫。
他宁愿强行把自己逼近绝境让自己跌进谷底,好不去想过去的荣光和理想,也隐隐期待着把自己彻底敲碎重组,能让他变回个正常的人样来。
俗称破罐子破摔。
只是时间久了,他对漫无归处的流浪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直到遇到了钟新月。
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在背后说话说得很难听,说钟新月未婚先孕生了个野种,说她下贱,说陆晚风吃软饭,说他捡破鞋……不乏故意在其中挑拨离间的,陆晚风时常会被激怒,有人又说他是心虚,恼羞成怒。
当然也有些狐朋狗友存了几分真心,问过陆晚风或钟新月怎么看孩子的事。
那个女孩儿毕竟不是陆晚风亲生的,他们俩难道就真的都一点不在意吗?
钟新月当然有过隐忧,陆晚风却早就跟她剖白内心。
坦诚来说,钟新月并不是陆晚风见过的最漂亮的,也不是最有才华最有能力的,但她却是坚韧的,野草一样在岩缝里向上生长,还要将脚边的幼芽护在身下。
这是一个并不完整的单亲家庭,却并不缺乏温情,比很多健全的三口之家更像一个“家”。
陆晚风羡慕、向往,不自觉地靠近,投诸过多的目光,渐渐就看到那个人的好来,于是心生爱慕。
他开始想要留下来。
但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过去那些未解决的阴影依然如影随形。
不过这就是需要他自己去面对的事情了。
那天晚上陆晚风说了很多,林见秋听到最后险些熬不过倦意,本来还有些担心,然而隔天一早起来,陆晚风依然活蹦乱跳,不见丝毫的尴尬窘迫。
林见秋以为他不在意,送他出门的时候却听到他说了一声“谢谢”。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他最后是这么说的。
听起来是敷衍人的话术格式,但语气倒是很坚定。
林见秋“嗯”了一声,说:“祝你好运。”
有些事情旁人不大好插手,就算是林见秋也只能给一声祝福。
大约三天以后,陆晚风那边又有了动静。
晚上林见秋跟叶怀霜吃完饭正在河边散步,陆晚风突然给他打来电话,语气严肃,语速飞快,听起来神秘兮兮的。
一通监控到了安装完了之类的铺垫之后,他才切入正题,声音轻得几乎只剩气音,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我好像看到那个往我们家信封里塞信的人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