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掌事嬷嬷言简意赅地同沈如织讲了一讲前事渊源。
从血缘上来说，太后乃是安阳世子的亲姨母。
当年太后同其长姐各自嫁入皇室。
其长姐成了宗室夫人，而她则成了先皇的宠妃。
一时间，她们的母家慕容家，成为权势焦点。
然则，风光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很久，安阳王与其夫人，竟在一场大火中丧生，独留安阳世子苦苦支撑，死里逃生。
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待火势散去，安阳王府早就成了一片废墟。
对世人来说，那场大火来得毫无征兆，江山失去了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王爷。
对如今的太后来说，那将是她一生都难以弥补的伤痛。
先皇子嗣绵薄，唯有宠妃诞下的小皇子得以存活，于是先皇给予过多的宠爱在宣珺身上。
然则，先皇政绩一般，西南王虎视眈眈，撺掇同为皇室的宗室安阳王造反。
一时间，朝堂呼声极高，颇有颠覆皇权之势。
安阳王将“忠义”刻入骨髓，行的是宗室职责，端的是臣子态度，却依旧没能躲过猜忌。
那一日艳阳高照，安阳王妃悄悄潜入宫中，将怀中世子托付给她，眼中莹莹泪水如同火烛中滚烫的蜡油，点点滴在她的心间。
热辣滚烫。
是夜，大火弥漫，京中的军训铺官员吃酒误事，大火足足烧了一夜，才堪堪起身灭火。
安阳王府家大业大，数十间房屋燃烧殆尽，徒留一片殘墟。
安阳王府上下数百人性命湮亡，先皇为此命令京中一月闭市，为安阳王安息，特意将安阳世子接到宫中抚养。
对此，百姓中偶有猜疑，却碍于先皇威仪，敢怒不敢言。
安阳王府的这一支血脉，至此，唯剩世子宣煜。
听完这一遭陈年旧事，沈如织不禁感叹帝王的无情。
掌事嬷嬷叹气：“太后娘娘向来心善，总是将这一事情记挂在心上。每每见世子一回，心中的歉意便多一分。”
沈如织缓缓点头：“嬷嬷，我大概了解了，还望嬷嬷可以移步，我需要独自与太后娘娘聊聊。”
掌事嬷嬷颔首，临走之前，特意将太后唤醒。
太后犹自咳嗽，孱弱不堪。
如同被风雪积压的暗梅，独自支撑，脆弱至极。
“你是沈...沈姑娘吧。”
太后意图坐起，沈如织顺着她的力道半躺着，眉眼皆是疲态，就这么瞧着她，时不时咳嗽一下。
沈如织不禁感慨，二十多岁的模样硬生生蹉跎成三十余岁，皇宫果然是个吃人的地方。
“想必嬷嬷已经同你说了，其实我的情况我自个知道，让你们医治，也是图个旁人心安，仅此而已，你不必挂怀。”
沈如织缓缓摇头，目光平静而坚定：“太后娘娘，你需要信任臣女。”
“信任？”太后蓦地一愣，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同她说话。
太后唇角微勾：“好，你说吧，我需要如何信任你？”
如同看稚嫩孩童一般，太后勉力抬眼。
“您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即可。”
太后缓缓点头。
“请太后闭上眼睛，缓缓放松身子，此时你正躺在一处瑰丽无比的花园里，其中只有你自己，没有婢子，没有先皇，没有陛下...”
慕容英雪随着她和缓而清冽的嗓音，缓缓地闭眼，恍若来到一处极美的御花园，偌大的园子花朵竞相开放，蝴蝶翩翩起舞，阳光顺着树隙倾泻下来，淡淡的光晕打在她的发顶。
远处池水清澈见底，游鱼戏尾，甚是欢快。
渐渐地，眼前的景象变了，长姐攥着她的手，不放心地交代：“如今陛下心思多疑，你若是进宫，定要谨言慎行，千万别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彼时的她一脸的娇俏与烂漫：“放心吧，长姐。”
下一瞬，便是她诞下珺儿，周遭人皆笑意盈盈，唯独长姐心疼地眼泛泪花：“你受苦了。”
那串水晶珠子般的泪花，顺着脸颊，淌进了她的心坎。
酸涩难耐。
同是女子，怎能不知一朝分娩，痛楚难忍，如同鬼门关走一遭。
再后来，长姐进宫便不太勤快了。
她只当是安阳王府家大事多，殊不知，真相却比她想象的残忍千百倍。
每每长姐回府后，安阳王翌日便会被陛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单独留下来体罚。
直至大火蔓延前夕，长姐扮做一个丫鬟抱着世子匆忙而来。
她才知晓，原来，皇帝对她防备至深，以为她们要联起手来谋夺皇位。
幸而宫廷有安阳王昔年照拂过的首领太监，他将消息传回安阳王府。
大祸临头，安阳王依旧选择舍身就义，绝不奋起反抗，以安阳王府上百条性命，成全皇帝的野心。
只是幼子无辜，长姐哭的梨花带雨，径直朝她跪了下去。
“求你，救救他。”
她不过一个没有权力的宠妃，能救得了谁呢？
那天，寒风萧瑟，她褪去冠饰，只着了件薄裘，跪在冰冷的议事殿外。
殿内嬉戏耍闹，她不停地磕头，以求陛下放过安阳王府，甚至以头抵柱，依旧不得召见。
回宫后，她便病了三天三夜。
醒来时，世子压抑的嗓音已沙哑，眼眸猩红，只呆呆地坐在那里，神色木然。
偌大的安阳王府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上上下下数百人口于大火中葬身。
独留安阳世子。
心口的痛密密麻麻席卷而来，像千万只毒虫蚀咬她的心，直至肝肠寸断。
...
沈如织轻轻拭去太后眼角的泪水，感怀不已。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从来身不由己。
太后缓缓睁眼，心口的闷痛依旧梗在那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令她烦躁又无奈。
“太后娘娘，敢问一句，您恨先帝吗？”
太后瞳孔猛地一缩。
恨么？
大约是恨的。
恨他多疑！恨他猜忌！恨他不由分说杀人放火！
恨他自私自利枉顾性命！
若说最恨的，还是她自己，若是没有诞下宣珺，若是没有入宫...
太后眸色翻滚，似无声汹涌的波涛，情绪高涨，甚是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