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言逆耳利于行,动不动听先放一边,其实忠言并非全都准确无误、都有利于行。
献言人可能旁观者清,提出的建议客观准确,也可能瞻前顾后,裹步不前。
明主者,兼听独断。
决策者应该既能博采众长,又能审时度势、勇于担当。
李云霞想了想,毅然绝然地说:“方主任,咱们学校七年前能起死回生,由濒临倒闭的学校变成市重点中学,是因为田校长果断教改,发动全校教师全力实施自主教育模式。田校长当时已经快六十岁了,还敢于否定自我除旧革新,我们都还这么年轻,就前怕狼后怕虎,明知道我们的教育缺什么、错在哪儿,却为了怕失败不敢尝试,我们心里能安稳吗?”
方茹燕看着激情洋溢的李云霞,只觉得平静的心湖泛起涟漪,而后波滔汹涌。
她发现,跟着李云霞干,和跟之前任何一个校长都不同。
她之前经历的几位校长很少和她进行专业方面的探讨,他们自己也没有对教育事业深层次的思考,偶尔做些无关痛痒粉饰太平的事,四平八稳地混日子。
也正因为这样,几所城区中学近年来人浮于事,如死水微澜般无所树建,校长和中层干部大换血,全都下派到几个锐意进取的乡镇中学学习改造。
她此前还觉得教育工作翻来覆去就那么点儿事,没什么好学习改造的,这一刻,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李云霞之间的差距。
这种差距不在专业能力上,而在思想境界和职教责任的高下。
李云霞是个有高度责任心的校长,她真正将学校教育与社会的需求与发展、与国家民族未来的兴衰紧密联系,以实际行动践行“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使命。
方茹燕被李云霞激起了勇往无前的信念,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此前对职教生涯的迷茫一扫而空。
“于主任,我们学校自主教育成果丰硕,我们的教改不是把之前的成果推翻重建,而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只要我们方法得当、循序渐进,我相信一定成效。”
李云霞说话的语速沉缓有力,好像每一句都经过深思熟虑,“接下来,我们强化师德、优化师资的同时,要着重强调德育、美育、爱育的重要性。我相信凡是有良知的老师都会认同和接受。我们学校的教育不要刻意追求学生得高分,我们要努力让学生有高能。”
“高分?高能?一字之差,两种迥然不同的办学思路和教育目标……”
方茹燕如醍醐灌顶,深为李云霞折服。
“对,高能。我们要努力让学生拥有健康、乐观、进取的内心力量,掌握生存的相关技能,让他们拥有规划和实现幸福人生的意愿,能感受和欣赏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美好,懂得珍惜和感恩、拥有爱和被爱的能力!”
李云霞笃定地说,“这些和智育毫不冲突,而且如果能进一步成功唤醒孩子们的内心力量,还会促进智育!”
方茹燕精神一振,“好。我马上回去把你刚才说的这些进行汇总细化,与教学进度和各科内容相结合,通过师资培训让大家统一思想,全线推动相关工作。”
李云霞欣赏地看着她,“辛苦你了,虽然只是几句话的事,真要形成切实可行的方案,是件很繁琐的事。”
“放心吧,你都说得这么详细了,我现在的思路很清晰,整出方案先给你看,你哪里不满意我再改。”
方茹燕站了起来,信心十足地说。
在方茹燕和王秀英这两个得力助手,再加上在校原有的中层干部和教师助力,新来教师的培训工作开展得很顺利。
成功的经验和模范的力量胜于一切说教,教师们都大都是素质较好的师范毕业生,对新的教学理念和师德要求接受得很快,并在教学中自觉践行德育、美育,争做关爱学生的好老师。
李云霞之前担心王东兰事件会在师生中造成恶劣影响,得力于市公安局工作严谨、市教育局防微杜渐,王东兰事件的隐患得以排除,知道内情的几个相关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在校师生并没有受到影响。
开学一个多月,各方面工作顺心应手,李云霞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市局一年一度的职称评聘通知下来了。
通知满满六大页,对晋级各种要求,还是名额有限、僧比肉少。
竞争必不可免,而且很激烈,千分考核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说绝对公平根本不可能。
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大家都能做到恭谦让,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恭谦让是浮云。
大家累死累活地工作,首先是为了解决温饱,然后才能谈得上职业操守和责任担当。何况职称高低不但工资有差别,也是这个领域的段位证明,谁不想晋级是虚伪。
今年高级职称全市里两万多教师只有二十二个名额,中级职称两百个,初级职称毕业年限和学历达标就能过。分到各学校的三瓜两枣如空中楼阁,让人又爱又恨。
除了初级职称不存在竞争,中级、高级职称的竞争都很激烈。
本校只分到两个高级职称、六个中级职称名额,报名参评的高级教师十二个,中级职称三十八个,大家条件都够了,你说名额该给谁吧。
论资排辈?年轻的骨干教师不服气;唯分定论?岁数大的老教师抗议。这根本就是个无解命题,名额不管给谁都不公平。
李云霞焦头烂额,每天都老老实实待在校长办公室听各路“英雄豪杰”来诉苦。
“校长,我十年前就够条件评中高了,当时我一念之差把名额让给了另一位老师,结果第二年够条件的老师更多,我那年教学成绩稍微差了零点六分,没挣得过人家;第三年上面政策改了,要求大专毕业证必须满三年以上,我们这些老中生专当时都是千里挑一的尖子生才让考师范,没有大专学历,都是工作后参加自学考试,好不容易熬四五年考的证。我拿证不够三年,又黄了;第四年、第五年,还是大专证不满三年;第六年,摊上帮学生净搞怪的……”
数学老教师扳着手指数啊数,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他评高级职称的血泪史说完了,眼巴巴看着李云霞,“再拖我就好退休了,我没别的愿望,就想在退休前评个高级,不为涨那两百工资,就为个脸面。教了一辈子学,连上高级职称评不上,就跟上了一辈子学没拿到毕业证一样,丢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