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明星公寓》发布会。
舒窈无聊地坐在后台,一边听着前头众人的采访,一边低头看着手机。
林书雅靠在旁边的架子上,抱着双臂,问她:“紧张吗?”
正好前面的记者在问梁菲菲:“这是菲菲和小鹿第二次合作了吧?”
“是的呀。”梁菲菲答,“上次小鹿还是个大男孩儿。”
记者:“您是说小鹿现在老了吗?”
梁菲菲笑:“不,小鹿现在是个成熟有魅力的男人了。”
记者:“所以,菲菲和小鹿的新合作,又擦出了什么不一样的火花吗?”
梁菲菲咯咯地笑了两声:“这个就需要你们去看节目了。”
记者转而又去问陆和晏:“那小鹿怎么看待和菲菲的第二次合作呢?”
陆和晏的回答特别简洁凝练:“很荣幸。”
舒窈回头看了一眼林书雅,心里莫名很雀跃,又有一些激动。她抿了抿嘴,尽量平静地回答她:“有一点点。”
她话音才落,就听到前面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
记者:“前段时间网上曝光了一组小鹿和舒窈一同逛超市的照片,对于这件事,小鹿怎么看?”
陆和晏还没说话,李昕先答了:“公司不是发了声明吗?”
记者:“声明只澄清了你们两个的关系,并没有解释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家超市里哦。”
陆和晏轻声笑:“这个恐怕需要舒窈亲自出来解释。”
一句话,引起哗然。
现场的记者们显然也有点儿激动,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发布会,最大的话题也无非是梁菲菲和陆和晏再度合作,没想到还能出现这样的意外惊喜。
陆和晏说完,就主动走到舞台的旁边,gruis的其他几个成员见状,也纷纷跟随他的脚步走在了后面。
梁菲菲虽然不太情愿,但看到姜甜也不声不响地走到舞台的另一边,皱了皱眉,还是跟了过去。
现场一时静谧下来,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很快,后台的帘子被人用手撩开,舒窈今天穿了条珍珠白的晚礼裙,裙子的下半部分又罩上了一层黑色的纱,纱布上用同色的丝线绣了小花,微鬈的长发在头顶绾好了一半,气质高华,又藏了几分少女的俏皮与轻盈。
她平日里多是素净的打扮,今天的妆容却是浓郁的,唇色是珊瑚红的,眼下用黑色的眼线笔画了朵极小极小的玫瑰花。
陆和晏眼角微挑,听她声音软软地和众人打招呼:“好久不见,我是舒窈。”
闪光灯与话筒齐齐凑上来。
发布会结束以后,舒窈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弄炸了。
她坐的仍是陆和晏他们的保姆车,整个人都歪倒在椅子上,没骨头似的。
迟秋阳还在兴致勃勃地表达着他的惊叹:“小舒姐今天好漂亮啊!”
舒窈条件反射地反问他:“你的意思是,我平时就不好看了?”
迟秋阳:“不是,平时也好看,但是,是不一样的好看。今天上台前,我和江旭还说担心你会紧张来着,没想到你一点也没有。”
她不仅没有紧张,反而格外从容、自信、游刃有余。
李昕靠在后座上,不知想到了什么,难得好脾气地参与了有关舒窈的话题。
“那你是没看到我们高中那会儿。”
高中时,舒窈和陆和晏一样,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那时候追她的人特别多,追陆和晏的人也特别多。
偏偏她和陆和晏又走得很近,关系很好,这样长得漂亮又得男神另眼相看的女生,在学校里总是不大受女孩子欢迎的。
于是,在那年的元旦晚会,将要上台去主持节目的她,不知怎么就被人锁在了礼堂后的道具室里。
那个房间很小,四周逼仄,堆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东西。
可陆和晏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根铁丝撬着锁,一脸淡定,毫不见慌张。
只是,她出来时,场上已经在做开场倒计时,她脸上还蹭着灰呢,裙角也是破的。
陆和晏看见她这副模样,直接从道具室里拿了把剪刀,把自己的衣服也剪破了,又伸手摸了把灰,抹到自己的脸上,拉住她上了台,第一句话就是笑盈盈地问大家:“我们是不是你们见过的最酷的主持人?”
男生声调缱绻,眉眼肆意,青春放旷。
后来,那场晚会,他们主持得特别好,虽然身有泥污,但仍自信满满。
舒窈轻侧着头,听迟秋阳喃喃:“没想到队长还有这种时候。”
“哪种时候?”江旭刚刚一直在打游戏,没听他们的对话,这时游戏结束了,摁灭屏幕,顺口问道。
迟秋阳说:“我没法形容,就是……特别阳光,特别青春,特别自信……怎么说呢?朝气蓬勃,无所畏惧。”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李昕想到了什么,失笑道,“我比他低一届,是真的每天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班里的女生们开口闭口都是他,老师们的嘴里也全是他。那时候,我天天都在心里想,像陆和晏这样的人生赢家,什么时候能遇到一个挫折,也体会体会我们平凡人的苦恼……”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车子行驶得很快,路边两排乳白色的路灯,如两排标兵一样,笔直地挺立,不断地后退。
车内一时陷入寂静之中,江旭有些尴尬地找着话题:“也不知道队长现在登机了没。”
发布会一结束,林书雅就直接带着陆和晏飞巴黎去了。
顿了顿,江旭不知又看到了什么,指着热搜榜上的话题说:“梁菲菲的粉丝脑洞可真是大。”
迟秋阳:“她又干什么了?”
江旭:“今天发布会上,记者不是问队长第二次和梁菲菲合作,什么感觉吗?队长当时说很荣幸,这明显就是不知道说啥了,随便敷衍一下啊,结果,梁菲菲的粉丝居然说什么‘喜欢才会放肆,而爱是克制’,所以,队长是对梁菲菲爱到深处了……我真是服了,我可去她的爱到深处吧!”
迟秋阳惊呆了:“还可以这样理解?”
江旭啊了一声,正要说话,手机突然嗡嗡震起来。不止他的,迟秋阳的、李昕的、舒窈的,都在震。
林书雅在群里发了消息。
林书雅:“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最后一封信》入围了柏林电影节的新生代单元!”
林书雅:“虽然不一定能拿奖,但总归是一个好消息。之前,小鹿因为这部电影被黑得很厉害,这下可以好好扬眉吐气一番了!”
林书雅在大家心里一直是那种很淡定、很冷静的形象,难得见她这么激动,几人乐呵着,已经在群里自发地排起了队形。
迟秋阳:“哇,队长好棒!”
李昕:“哇哇,队长好棒!”
江旭:“哇哇哇,队长好棒!”
舒窈正低头打字,突然跳出来一条。
陆和晏:“你们幼不幼稚?”
舒窈:“哇哇哇哇,队长好棒!”
陆和晏:“……”
舒窈臊得不行,她根本没想到陆和晏会在这时候插进来,显得她那一声“哇哇哇哇”像个傻子似的。
迟秋阳都笑疯了,半个身子歪在李昕的身上,李昕很嫌弃,把他往旁边推:“滚,别妨碍我打字!”
舒窈默默地加上一条:“恭喜恭喜@陆和晏。”
很快,陆和晏:“谢了。”
迟秋阳:“队长,你怎么不跟我说谢谢!”
陆和晏:“滚一边去。”
迟秋阳:“?”
这下换成李昕在一边笑疯了。
江旭看不下去了,问陆和晏:“你们还没登机?”
江旭:“什么时候回来啊?给你开庆功宴去。”
陆和晏:“嗯,在托运行李。”
陆和晏:“最早后天回。又不是得奖了,有什么可庆的?”
李昕:“那也得庆祝!你别想躲,等你回来请客。”
陆和晏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机,林书雅回头叫他:“他们又在闹腾什么呢?”
陆和晏勾住手里一枚钥匙扣,心不在焉地转了两圈:“让我请客,说要庆祝。”
林书雅笑开了:“是得庆祝庆祝。”
陆和晏:“嗯。”
他低头,瞧见舒窈在五秒前发的,直接复制的李昕的话。
舒窈:“那也得庆祝!”
后面还跟了个小猫拍掌的表情。
他抿了抿唇,眼里蓄起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注意到的柔和的笑意,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慢悠悠地戳着。
陆和晏:“好。”
陆和晏的新电影被提名的事儿,当天晚上就在网上传遍了。他的粉丝们当然是高兴坏了,有部分年纪小的,没控制住自己,得意扬扬地去那些曾经唱衰过他及这部电影的大v博主的微博里炫耀。而成熟一点的,则一副冷静的态度,说一部电影的成功,离不开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努力,感谢电影节组委会对这部电影的肯定,小鹿以后会继续加油。
当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说只是提名而已,又不是得奖了,让他们先别这么得意。
这天是个晴天,晚上,淡白的月亮挂在空中,舒窈跷着腿坐在自己房间里的单人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微博。
她先是用大号给陆和晏的电影被提名的微博点了个赞,随即又切换成小号,兴致勃勃地刷起了八卦。
却没想到,她那天去试镜《明月几时有》,竟被人偷拍到了照片,发到了微博里。
只是,发她照片的那位博主语气却不怎么好,一副挑事儿的模样说:有人拍到舒窈试镜了《明月几时有》里江欲雪一角,先前网传这个角色将会由梁菲菲出演,你们觉得,舒窈和梁菲菲,谁更加适合江欲雪这个角色呢?
配图是网友偷拍她那天试镜时的照片,以及几张梁菲菲的民国风精修图。
底下的热评基本上都是梁菲菲粉丝的控评,只有那么一两条,是路人帮舒窈讲话的,但都一水儿地被梁菲菲的粉丝打成了水军。
梁菲菲那边大概联动了营销号,没一会儿,这件事就爬到了热搜榜上。于是,在同一天梁菲菲也去参加了试镜的消息也被“爆”了出来,而且爆料人还称,牧导更加中意的人选似乎是梁菲菲,舒窈恐怕要沦为陪跑了。
舒窈倒是看得兴致勃勃,明明是她自己的事,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随手截了张图,发给林书雅,就把手机扔在一边,端着个杯子去楼下倒水喝。
谁知,她路过梁菲菲的房间门口时,对方突然开了门。
梁菲菲似乎是喝了些酒,两颊酡红,靠在门框上,斜着眼睛看舒窈。
“我们上热搜榜了。”
舒窈挑了挑眉,不知道她干吗跟自己说这个,按说,两人现在是竞争关系,况且上热搜榜的这事儿本就是梁菲菲那边搞出来的,她此时怎么还能这样心安理得地站在舒窈的面前和人家说这件事?!
舒窈挑了挑眉,说:“看到了。”
梁菲菲看了一眼摄像头的方向,压低了嗓音,附在舒窈的耳边说:“你别缠着小鹿,我把这个角色让给你。”
梁菲菲大概是真的喝醉了。
梁菲菲是出了名的事业心强,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内就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这话要是在她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说出口。
舒窈却是直接被她气笑了。
舒窈平日里总是一副软绵无害的样子,大概大家真的觉得她挺好欺负,谁都想上来挠一爪子。
可俗语有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况且她才不是什么温驯的兔子。
她将后背抵在身后的墙上,她的个子本就比梁菲菲高,这下气场全开,颇有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味道。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梁菲菲:“你真觉得是我缠着阿晏?”
梁菲菲不知想到了什么,咬了咬嘴唇,还欲说什么,舒窈却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这事儿我本来不想跟你计较,但你非得寸进尺,送上门来让我不痛快。”舒窈微微弯下腰,眼里漾开几分散漫的笑意,“既然这样,那我今天就把话搁这儿了,陆和晏,我要,这个角色,我也要。”
她俩的声音小,走廊的声控灯都灭了,李昕从楼下走上来,棉质的拖鞋底和木质地板摩擦,不足以将灯点亮。他用力拍了一下手,房间刚亮起来,就看到走廊里那两位明显不太对付的女孩儿。
梁菲菲喝醉的时候,和平常不大一样,平时她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这会儿整个人却显得没心没肺极了。
“李昕。”听到脚步声,她侧过头,叫了一声李昕的名字,随即抬手指了指舒窈,又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觉得你家队长更喜欢谁?”
她说这话时加大了声音,迟秋阳从另一头的房间里露了个头出来,睡眼惺忪的样子:“你们几个大半夜不睡,都在这儿干吗呢?”
李昕没理他,停了片刻,掏出手机来,低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估计这酒的后劲儿挺大,梁菲菲见自己被无视了,抓住舒窈的手腕,拉着她就往李昕所在的方向走,彻底发起酒疯来。
梁菲菲推推李昕:“问你话呢!”
空气静谧,停了一瞬,李昕手机里突然传来一句掷地有声的话:“问什么话呢?”
他开了外放,陆和晏清冽的声音在电波里有些失真。
李昕倚在墙上,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对着电话那头的陆和晏说:“问你——梁菲菲,舒窈,你喜欢哪个?”
“你有毛病?”
陆和晏刚拍完一组照片,正坐在街边的咖啡店里休息,李昕的电话打来时,他和林书雅打了声招呼,便独自走到门口,接通了电话,谁知李昕上来就是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听到他的反问,李昕哂笑一声,依旧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选一个呗。”
迟秋阳光着脚从房间门口走过来,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他精神亢奋。
他站到舒窈的旁边,小声地问:“怎么回事?”
舒窈说:“梁菲菲喝醉了,发酒疯呢。”
迟秋阳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吐槽了一句:“这女人怎么一喝醉了就这样啊?!”
这话听着像是有故事,舒窈想仔细打听,但现在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没接迟秋阳的话茬。
他们站得离李昕的距离很近,这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全被陆和晏听了去。他还以为是李昕、迟秋阳他们几个闲得无聊,故意没事找事呢,也没放在心上。将另一只手揣进兜里,懒懒地靠在来时的车上,也不知起了什么少年心性,他竟然配合李昕演起戏来。
他慢悠悠地说:“你也知道,我这种被初恋伤过的人,又一根筋得很,不撞南墙不回头,哪里会贸然地去喜欢别人。”
这话还是当初李昕说给他听的。
他们大一刚开学那会儿,李昕看上了他们学校戏文专业的一个姑娘,风风火火地追了人家大半个学期,搞得尽人皆知。谁知道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对方却突然跑去跟陆和晏告了个白。
她表白的那天,还是农历的情人节,李昕和陆和晏一起打了半天的篮球,回宿舍后,匆匆洗了个澡,就去外面买花了。
李昕挑挑拣拣用了半个多小时,可想打电话将对方约出来时,那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了。
他又在人家的宿舍楼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离开,心不在焉地走到男生宿舍楼下时,却见对方正在自己楼下站着呢。
她对面那人,李昕也熟悉得很,两个小时前,他和那人还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盛夏的季节,头顶的树叶被晚风吹得哗啦啦响,李昕走过来的时候,恰好听见女生问陆和晏:“你要不要跟我谈个恋爱?”
她说话这样直接,同和李昕相处时完全不一样。
陆和晏斜斜地倚在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直到女生把话说完了,他才转头,盯着不远处的李昕看了一会儿。
那段话就是李昕那个时候讲给陆和晏听的,说他既然没有喜欢上别人的能力,就别去招惹人家小姑娘。
陆和晏闻言,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你管好你自己先说。”
他却也没再继续提这个话题了。
男生之间的友谊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况且他们也都不是什么小心眼儿的人,说开了,就好了。
李昕倒没想到陆和晏还记得这一茬儿,他大抵也觉得自己那时候话说得太重了,没忍住,笑了两声。
舒窈却被陆和晏那似真似假的叹息弄得整个脑袋都烧起来,迟秋阳等人显然也没想到自家队长居然还是个“情种”,一个个站在旁边此起彼伏地赞叹起来。
陆和晏也听到了他们这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眯了眯眼,大概猜到了什么。
“你旁边都有谁?”
“迟秋阳、梁菲菲,还有……”李昕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还有舒窈。”
陆和晏哦了一声,下一秒,电话被挂断了。
剩下几人对着突兀静默的手机茫然地发呆。
梁菲菲已经醉得站不直了,整个人都瘫倒在旁边的地上,迟秋阳问李昕:“队长的初恋是谁啊?你认识吗?”
李昕大概实在看不下去梁菲菲这副模样了,况且他们还在录节目呢,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分,便俯身去扶起了梁菲菲,准备把她送回房间,心里思索着该怎么让林书雅和节目组的人协商,把这一段删掉。
迟秋阳见李昕没答他的话,又问了一遍:“所以,队长的初恋是你们当初的同学?”
李昕被迟秋阳扰得烦不胜烦,只好抬头看了一眼舒窈,后者正靠在楼梯扶手上,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伸手拍了拍迟秋阳的脑袋:“小孩儿别那么八卦!”
说完,他就直接扶着梁菲菲回房去了。
迟秋阳气坏了,在他的身后嚷嚷:“谁是小孩儿?你等着吧,我就快成年了!”
不过,迟秋阳的话只迎来李昕的一声冷笑。
舒窈回到房间以后,才发现林书雅先前给她打了电话,那会儿,她在外面,没接到。
她走到窗前给林书雅回拨电话,铃声才响一声,那边就接了,想必是一直在等她忙完了回拨过去。
一接通,林书雅就问舒窈:“你的心情还好吧?”
舒窈其实并没有被热搜榜的事情影响到,她顶多就是觉得有点烦躁,因为原本梁菲菲抢到角色,她也没多大感觉,可梁菲菲偏要把事情闹到热搜榜上,踩着她上位。
她是不爱跟人计较,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负。
林书雅见她一时半会儿没答话,以为她是气坏了,于是安抚道:“圈里这种事情其实很常见,你也不要太把它当一回事,等下次你拿自个儿的演技怼回去,他们也就没话说了。”
舒窈嗯了一声,说:“我没事。”
谁知她这样说,反而更加让林书雅认为她在强颜欢笑,她解释了半天,也解释不通,最后索性自暴自弃地道:“是,我真的委屈死了,凭什么我要被梁菲菲踩着,让大家觉得梁菲菲比我强啊。”
她说这话,本来就有几分闹着玩的情绪,声音软软糯糯的,一字一句里都写着委屈。
听筒里似乎是安静了一瞬,许久,才有一道慵懒的男声悠悠地响起:“嗯,梁菲菲不如你。”
舒窈的话音一顿,脑袋有点蒙。
陆和晏顿了顿,又说:“刚刚的电话,我说的那些话,是故意怼李昕的,和你没关系,你别想那么多。”
他点了根烟,手搭在窗沿上,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
原本,他没想跟舒窈解释,可林书雅又极尽渲染舒窈现在是多么不开心,虽然不知道她的不开心究竟是因为梁菲菲,还是因为刚刚他那一段话。
但他既然已经将电话接了过来,多说两句话似乎也没什么。
舒窈的声音有些含糊,她说:“那你刚刚为什么突然挂电话啊?”
语毕,那头忽而响起一声轻笑,陆和晏说:“摄像头拍着呢。还是说,你想被所有的观众知道你跟我谈过恋爱,你还伤害过我?”
他说“你伤害过我”的时候,声音莫名低了几分,但他的语气不太正经,明显在开玩笑。
没等舒窈答话,他紧接着又说:“没多大点事,你收拾一下去睡觉吧,等明天早上,热搜榜上就没有你的事了。”
不仅热搜榜上没了,舒窈还接到了牧导的电话,说江欲雪这个角色已经定下来由她来演了。
牧导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没想到你人缘还挺好,一个个都来帮你说话。”
昨晚舒窈把截图发给林书雅的同时,还顺便发给了舒远,想必舒远是找沈明冬帮忙去了。
不过,沈明冬也没给牧导施压就是了,只让他尽管按照自己的标准来选角色,梁菲菲还是舒窈,全看他自己的需求,不必有顾虑,不必偏袒谁,有任何事,沈明冬这边都会顶着。
这是在间接地表示——不用管赵乾坤怎么想,不管他选谁,东泰都不会撤资。
沈明冬可是东泰正经的小少爷,牧导当下就放下了顾虑,乐呵呵地给舒窈打了电话。
舒窈却有点没想明白:“除了我明冬哥,还有谁也找您了啊?”
既然沈明冬已经为她去联系了牧导,那她也懒得在牧导面前隐瞒她和沈明冬认识这件事了,免得让别人觉得她不真诚。
牧导轻轻笑了一声,说:“小鹿啊,他没跟你说过吗?”
当天下午,《明月几时有》的官博就官宣了江欲雪一角将由舒窈来演这件事。
梁菲菲的粉丝大概之前得到过什么消息,一个个摩拳擦掌地等着恭喜呢,结果一看到微博的内容,直接傻眼了。
傻眼之后,他们便是各式各样的猜测,舒窈一边用小号看了一会儿大家的评论,一边给舒远打电话,告知他事情已经解决了。
舒远也一直关注着这件事的后续呢,只说解决了就好,他大概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放着家里好好的闲散日子不过,偏要蹚娱乐圈这趟浑水,还遇到这种糟心事,忍不住又叨叨了她两句。
舒窈都听烦了,左耳进,右耳出,一心刷微博。
舒远说了半天,都没见她有什么反应,不由得问她:“你在干什么呢?”
舒窈说:“刷微博。”
“那有什么好刷的,小孩儿!”
“有啊,我给你念念——”舒窈随手点开一条,捏着嗓子给舒远念,“当年舒窈能拿奖,有一大半是靠运气吧?况且,她又退出娱乐圈这么多年,这一回来,就拿下了牧导的电影,还pk掉了梁菲菲……不知道是不是我小人之心了,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故事吧?”
底下还有好多人附和她的言论。
其中有一个,和这位博主是互相关注为好友的关系,大概知道点什么,又知道得不全,阴阳怪气地说:“可不是吗,某人攀上高枝了呗,你们等着看吧,纸是包不住火的,过不了多久就会爆出来了。”
舒窈简直看得乐了。
舒远原本还有点担心她,但见她这样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索性随她去了,又叮嘱了一声让她别忘记去跟沈明冬道声谢,就挂了电话。
恰好沈明冬最近正在南市进行学术交流,舒窈本就打算约他见面,两人商量好了时间和地点,她便在大学城附近的一间私人会所里订了个包厢。
其实,舒窈小时候和沈明冬比同自家哥哥还亲近,沈家虽然是做生意的,可沈明冬本人却不知怎么回事,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大抵是他看起来太温柔了,那时候舒窈总爱黏着他,黏得舒远还吃味了。
有一次趁爸妈不在家,舒远把她关在家里,特别幼稚地质问她究竟谁才是她的哥哥,最后还是沈明冬过来把她带了出去。
后来,舒窈大一些,有了男女之别的意识,便没有那么黏着沈明冬了,但沈明冬是家里的独子,身边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仍一直将她当妹妹照顾,一直到后来沈家搬到北京,两家才少了些联系。
但这个“少”也只持续了几年,因为没过多久,舒窈一家也搬到了北京。
舒窈订的这间私人会所设计得颇具古韵,进门便是一座池塘,里面亭台楼阁交相辉映,虽建在闹市区,但许是人均消费过高,里头相当安静。
舒窈进去时,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两个年轻女孩坐在角落里哼唱着当地的民歌小调儿。
温温软软的声音混合在滴滴答答的水声里,让人觉得恍若进入什么人的梦中。
临近中午,沈明冬才过来,一进门,就有些嗔怒地批评舒窈:“你等多久了?我早说让你别来那么早。”
舒窈都等得困了,上眼皮粘着下眼皮,快要睁不开。听见沈明冬的话,她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没多久。”
沈明冬又说:“还有,你需要帮忙,怎么不早跟我说?!还要劳烦你哥哥来告诉我,我竟不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
他是学考古的,有时不注意,讲话便文绉绉起来。
舒窈也自知理亏,只是,她当时没想那么多,觉得跟舒远说和跟沈明冬说反正效果差不多,况且,沈明冬又不会真的怪她。
她睁开一只眼,小心瞄了沈明冬一眼,见后者眉眼里果然漾着一点笑意,于是故意放软了声音,期期艾艾地说:“我错了,明冬哥哥。”
沈明冬叹了口气,显然拿她没办法。
因为沈明冬早先订好了下午的飞机回北京,故而,他们没聊多久,就分别了。
舒窈回到梨花里时,在门口遇到正要出门的梁菲菲。她看见舒窈,显然没什么好脸色,嘴角扯着些似笑非笑的弧度:“恭喜你了。”
舒窈弯了弯唇,温声道:“谢谢。”
也不知她这个态度怎么又惹到梁菲菲了,梁菲菲一时间脸色更差了,但许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梁菲菲皱了皱眉,便匆匆走了。
而舒窈则是直接回房睡了个午觉。
她这一觉睡得沉,恍惚梦到当年她和陆和晏分开后的某一天,她其实是回国来看过他的。那时他正在参加那场选秀比赛,她到现场观看的正是有梁菲菲给他们帮帮唱的那一场。
那天的第二轮比赛是他们的单独表演,他们选的是一首闽南语的歌,似乎是叫《志明与春娇》。
他的嗓音清澈,干净中透着一点嘶哑,在台上很用力、很用力地唱:“我跟你最好就到这,你对我已经没感觉,到这冻止,你也免爱我。”
她独自在满室爱慕与欢呼里,仰头看他良久,最后却几乎是落荒而逃
但等节目录制结束后,她还是将车子悄悄地停在了他们聚会的那间酒店门口。
他们的聚餐持续了好久,好在中途陆和晏出来过一次,在黏稠的夏风里,倚在门前的石狮子上抽烟。
他穿得简单,一件宽宽松松的黑色t恤,脸上的妆容已经洗掉,露出干干净净的模样来。
他干净得让舒窈觉得时光仿佛又倒退到了他们读书的时候,那会儿陆父总是有各种应酬,偏偏心脏又不太好,有时喝得太多了,总让人觉得会从此醒不过来。
在进过两次医院之后,陆父再喝酒时,陆和晏便会去找他,不管多晚都会去。
有时时间还早,舒窈就和他一起去。他们不敢闯入大人的酒局,只好蹲在酒店的门口等。
蹲着的人是舒窈,陆和晏一直都是站着的,他站得笔直、坚挺,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的脊背压弯。
那会儿,他们刚刚开始探索生命及人生的意义这类事情,舒窈等得无聊了,就会问他:“你这一生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陆和晏小时候在军区大院里住过一阵子,他一直向往能够成为祖父那样为国鞠躬尽瘁的军人,好像很多男孩子少年时期都做过这样的梦,盼望铁骨铮铮,盼望保家卫国,盼望人生无憾。
“那如果没做成呢?”舒窈问。
陆和晏歪了歪头:“应该不会吧。”
“不可能做不成。”
那晚,舒窈将额头抵在车窗上,望着站在她不远处的、神色淡漠地抽着烟的陆和晏时,脑子里反反复复一直回荡的,只有这一句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股冲动,想走下去,想抱抱他。
可当她摁开车门的锁,他突然抬眼朝她这边看过来时,她脑袋里想的东西瞬间就停了下来。
她究竟在想什么啊?!
她僵着身子,脑子里各种想法交织着,又想,他为什么突然往这边看?他是不是发现她了?
好在很快梁菲菲就从餐厅里走了出来,两人站在那边聊了几句什么,就进门去了。
舒窈松了口气,望着头顶黑沉沉的夜幕,心里却又涌出一股莫名的失落来。
她这一觉睡到了傍晚,直到睁开眼,那股子失落和怅然还若有似无地在她的心间萦绕着。
整个公寓里就她一个相对比较闲的人,她下楼时,只有迟秋阳和江旭工作回来了。
gruis有时候也会分开行动,因为每个人的气质不一样,契合每个人的商业活动也相对有所不同。
舒窈从楼上下来时,他们正在打游戏,整个客厅里全是他们游戏的音效声,以及两人大骂队友的声音。
舒窈倒了杯柠檬水坐到边上,脑袋里还有些不清醒,迷迷糊糊地在想,他们也不怕被网络那一头不知姓名的陌生人认出声音来。
迟秋阳听见她这边的动静,无精打采地冲她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小舒姐。”
说完,他就又低头打游戏去了。
只是,没打两分钟,他又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抬起了头,像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干巴巴地盯着舒窈眨眼睛。
舒窈被他这态度弄得莫名其妙,又转头去看江旭,谁知他也是一脸复杂。
舒窈更加莫名其妙了。
只是,屋子里有摄像头拍着,他们两个既然没有直接说,想必也不是什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的话题,于是,她只好摸出手机,在群里@了迟秋阳和江旭,问:“怎么啦?”
迟秋阳很快就分享了两条微博过来,舒窈点进去,一眼就注意到了配图。照片里的场景是今天下午她和沈明冬见面的那间私人会所的门口,主人公正是她和沈明冬,动作是拥抱。
沈明冬不是娱乐圈的人,平时也不关注这些,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当时不过就是遵循本心拥抱并且鼓励一下独自在外“打拼”还差点受了委屈的妹妹,哪知就被有心人利用了。
发微博的人的语气也很微妙,说偶遇了舒窈和东泰的少东家沈明冬在某会所相会,两人抱在一起,貌似关系匪浅,又说《明月几时有》是东泰投资的,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那人所有的话都没讲明,可话里话外又分明引导着众人往他想引导的那个方向想。果然,评论里已经闹翻了天,一些不知道究竟是真路人还是梁菲菲的粉丝的人大呼——
“路人,此时有点心疼梁菲菲。”
“我早就说过舒窈不简单,谁还记得之前梁菲菲的粉丝可是信誓旦旦地说江欲雪这个角色肯定是由梁菲菲来演,如果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的话,粉丝不敢这么硬气吧,我个人猜测,八成是舒窈动用了这位少东家的权力截了和呗。”
“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才导致好的角色总是轮不到好演员来演,反而被这种人糟蹋了!真心求求‘舒窈们’别再这样祸害好剧本了!”
“对舒窈粉转黑,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网络上的很多人就是这样,他们根本不了解你,也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很善于猜测,只要给他们一点苗头,他们就可以描述出一个完整故事的轮廓,然后对此深信不疑。
尽管很多时候,他们所坚信的那个故事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舒窈还没看完,林书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大概也看到了迟秋阳发在群里的微博,有些担心地问舒窈:“你和沈明冬认识?什么关系?”
舒窈也不想让她担心,便说了实话:“邻居家的哥哥。”舒窈顿了顿,又补充,“一度比我亲哥还亲。”
“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舒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进一步的关系是指什么,愣了愣才答:“怎么可能?!我一直把他当家人的。”
听她这么说,林书雅便也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批评她:“你跟沈明冬认识,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舒窈有些气弱:“一开始没打算找他帮忙……”
她对角色被不被抢这件事并没那么大的执念,顶多就是觉得烦躁罢了,偏偏梁菲菲非要得寸进尺,往她跟前送人头。如果她这次不反击,指不定梁菲菲以为她多好欺负呢。
其实,这次的事情不难解决,毕竟大家也没有证据,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当天晚饭之前,林书雅就将热搜榜上的事撤了下来,紧接着,又用公司的官博发了条声明,让大家不要胡乱散播谣言,无端损害舒窈的名誉。
只是,声明这种东西,从来相信的都只有粉丝以及没有个人立场的路人,那些不信的人,任凭你怎么说,他们依然不信。
加上有梁菲菲那边的水军刻意引导,所以收效甚微。
不过,这个也不重要,立场先摆在那儿,等《明月几时有》上映之后,舒窈自然能靠自己的演技来证明自己。
演员说到底还是要靠作品说话。
只是,他们不在意,还有别人在意,当天晚上,沈明冬的一条微博,就让本已渐渐平息的事态再次哗然起来。
@沈明冬:我和我妹妹拥抱一下,怎么了?
底下配了好几张照片,分别是舒窈在不同的年岁和沈明冬拥抱的样子。
当然,也有人质疑,说沈明冬是家里的独子,怎么可能有妹妹?!
但沈明冬的配图里有几张,又分明是舒窈小时候的样子,由此可以推测,即便不是亲妹妹,那两人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关系。
于是,又有人问:那您有没有动用自己的关系给舒窈安排角色呢?
沈明冬回答得特别言简意赅:她得到的,都是她应得的。
沈明冬的微博自从注册以后就一直荒在那里,偶尔更新一两条消息,也都是关于考古知识的科普,唯一一条私人微博,就是今天这条为舒窈澄清的。
想来,他是听身边的人提到了,不想让他家的小姑娘因他而遭人非议,所以特地登上微博,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舒窈的眼眶忽地就有些酸,心里的暖流交织、冲撞着,弄得她整个人都暖融融的。
而与此同时,舒窈先前转发的那条角色官宣微博也被人转发了,转发的人像是为了印证沈明冬回复别人的评论时的那一句“应得”似的,他的转发理由写的是:你好,最好的江小七。
转发人是陆和晏。
七是江欲雪在家中姐妹里的排行,在故事里,顾明月许是记不清她的名字,总爱这么叫她。
而“你好,江小七”也是书里顾明月第一次见到江欲雪时,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可陆和晏此时却在“江小七”前面加上了一个定语——最好的。
不是直白简洁的“江小七”三个字,而是最好的江小七。所以,这个角色是她应得的,当下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
显然,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点,李昕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之后,这回终于学聪明了,确认了好几遍,才将消息发在只有他们四个人的小群里。
李昕:“老陆@陆和晏,你微博里的是什么意思?”
陆和晏正在办登机手续,发完微博之后,就没再管了。这会儿见李昕一副质问的语气,他皱了皱眉,一只手扶住箱子,另一只手慢悠悠地回复:“什么什么意思?”
李昕:“你是不是在帮舒窈说话?”
李昕:“你为什么还要帮舒窈说话?”
迟秋阳这时插了进来:“为什么不能帮小舒姐说话啊?”
李昕没理他,仍一心质问陆和晏:“你究竟怎么想的?!你当初被她伤害得还不够吗?”
迟秋阳:“?”
李昕:“我说,她是不是跟你有仇啊?!每次你刚刚好一点,她就要出现一次,她就见不得你过得好一点吗?”
他后面越说越过分,连江旭都看不下去了:“李昕,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说话有必要这么过分吗?!”
李昕也没理江旭。
陆和晏的手指有节奏地在行李箱上敲击着,停了好一会儿,群里有消息再进入。
陆和晏:“李昕,你自己遇人不淑,别觉得所有的人都和你遇到的那位一样。”
陆和晏:“舒窈是伤害过我,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也很清楚,不该她背的锅,别人也别想往她的头上扣。”
陆和晏:“李昕,你管得太多了。”
陆和晏平时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太好,但同他相处久了的人都知道,他其实鲜少生气,如今天一般语气严厉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群里的人一时都没敢说话了。
停了一会儿,江旭才私聊陆和晏道:“李昕今天遇见那谁了,可能心情不好,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李昕本来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看见陆和晏那段话,骂了一句脏话,便提着衣服出门去了。他下楼时,舒窈正好从楼下上来。
舒窈自知李昕不喜欢自己,平日里也尽量少跟他接触,这么多天过去了,两人至少能够维持表面的平和。
可李昕今天似乎连表面的平和也不想维持了,看见她,本就黑着的脸更黑了。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火气,一点形象也不顾了,抬脚就是朝旁边的凳子猛地一踢,凳子应声而倒,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开车走掉了。
这大晚上的……
舒窈抬头看了看听到动静后刚打开门的迟秋阳,莫名其妙地问:“他怎么了?”
迟秋阳想到李昕生气的原因,也有点尴尬,吞吞吐吐地说:“和队长吵架了。”
“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这个……迟秋阳更加答不上来了:“就……就李昕自个儿发疯呗……”
而江旭已经在后面给林书雅打起了电话:“有两段视频,可能需要你联系节目组,删一删……”
林书雅简直崩溃了:“我就两天没在,你们又惹什么事了?!”
陆和晏正靠在椅子上假寐,听见林书雅的话,将帽子往上抬了抬,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说:“李昕疯了,别理他。”
陆和晏黎明时才回到梨花里,林书雅和小周将他送到地方后,便各自回家补觉去了。
冬夜长,黎明前的黑暗快要来临,四周依旧一片寂静。众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只有两只流浪猫在墙头蹑手蹑脚地爬过。
他拖行李箱的声音有些大,怕吵醒人,索性单手将箱子提了起来。
这栋房子设计的时候大概出了点bug,灯的按钮没在门边,反而在靠近厨房的位置。他把行李箱放在门口,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想去找按钮,微有些冷白的光在客厅里亮起来的时候,沙发那边突然传来一点响动。
舒窈只知道陆和晏是昨晚的飞机,并不知道他几点会到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总之,看到他转发她的微博,并且写着“最好的江小七”的时候,她的脑袋就没办法好好思考了。
她发现她永远都无法抗拒陆和晏的温柔,哪怕这点温柔,其实只是他的礼貌,哪怕这所有的缱绻遐思其实都只是她的臆想。
陆和晏显然也有些意外她会在这里,他在门口安静地站了一瞬,才状若无意地问她:“怎么在这里睡了?”
舒窈拥着毛毯,神思还有些模糊,软着嗓子回答他:“坐在这里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恰好沙发边散落着一本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她随手将书捡起来,放到茶几上。陆和晏点了点头,也没多想,走过去将客厅的灯打开,灯是老灯,泛着陈旧的黄色,他的行李箱也被提了进来。
舒窈还有些呆呆的,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山里鸟雀多,窗外的树上已有啾啾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舒窈脑子有点不是很清醒,看见他脸上明显疲惫极了的神色,突然起身说:“我去做早饭。”
她在沙发上窝了一夜,刚刚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腿麻了,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她的小腿上攀爬。她不得已又坐下,脸上露出一点尴尬的神色。
陆和晏松散地站在门口,望着她,有些似嘲非嘲的模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身上还裹着丝丝从外面带来的凉气,说话的语气也是冷的。
舒窈抿了抿唇,说:“谢你。”
陆和晏似乎是笑了一声,依旧是冷峭到极点的那种笑:“谢我什么?”
舒窈说:“谢你帮我转发微博,还为我讲话。”
她的腿已经不麻了。她又站起了身,说要做饭,也没食言,转身便进了厨房,叮叮咚咚地行动起来。
陆和晏竟也没回房间,就在沙发上坐下了。
晨曦渐渐从远处的天空透出来,又沉又浓重的蓝里露出一点点亮光来,鸟鸣声更嘈杂了。
厨房里的围裙还是上一次他们两人去超市买的,米黄色的,没有任何花纹。围裙里面是舒窈过分可爱的、粉红色的、零零散散地贴了很多草莓布贴的家居服。
她睡觉不老实,额前的头发被毛毯压得变了形,刘海儿翘到了头顶,从侧面看起来,有些傻气得可爱。
这气氛温馨得有些不像话了。
陆和晏用手肘撑着两膝,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闪出这样的念头。
等舒窈将早饭全部煮好以后,陆和晏已经睡着了,男人终于卸去清醒时所有的棱角与愁绪,面容沉静,嘴唇却有些干了,透出几点红色来。
舒窈忍了好久才忍住为他涂一涂唇膏的想法。她把落在地上的毛毯扯过来给他盖上,就有人从楼上下来了。
先是迟秋阳,随后是江旭,走在最后面的是李昕。
李昕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见到舒窈时,面色仍有些不自在。
舒窈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闹什么脾气,故而,也没注意到他那点不自在,只是见到几人要说话,下意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们队长在睡觉。”
她话音才落,江旭就笑了起来,他也学着舒窈的她压低嗓音,用一种奇奇怪怪的语气说:“你刚刚的样子,特别像我妈跟我说——别吵哦,你爸爸正在睡觉呢。”
他将妈妈的神情学得惟妙惟肖,显得有些滑稽,其余几人都笑了,只有舒窈脸红通通的,没答话。
迟秋阳不知是什么脑回路,笑完之后,又发现了别人没发现的亮点:“我要告诉队长,你刚刚叫他爸爸了!”
“你还能不能抓住重点了?!你语文考试是不是从来没及格过?!”江旭脸上的笑瞬间就僵住了,毫不留情地反击迟秋阳,“我记得过完年你就要高考了吧,我看你如果今年再没考上,会不会被你那些黑粉嘲笑死。”
迟秋阳朝他吐了吐舌头。
江旭简直被他磨得没了脾气。
但被他们这么一闹,陆和晏也是真的睡不下去了。他把毛毯扯过头顶,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耐烦:“你们真是要烦死爸爸了。”
他大概神思还处于混沌之中,语气比平时软了很多。听见他的话,从刚刚就一直沉默的李昕总算有了点反应。
李昕上前去,按住陆和晏头两边的毛毯,将他闷在里面,恶狠狠地道:“你说你是谁爸爸?”
他的语气听起来凶,但又莫名透出几分示软的意思。
迟秋阳和江旭都不说话了。
陆和晏也顿了片刻,随即笑起来:“谁问我就是谁的。”
李昕按得并不紧,陆和晏轻轻松松就将他的手拨开了。
陆和晏从沙发上坐起来,头发因为刚刚的动作,显得有些凌乱。
江旭看了眼桌子上冒着热气的白粥和小菜,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骂他们:“你俩三岁小孩吗,这都什么幼稚的对话?!”
陆和晏的后脑勺抵在沙发上,没说话。
李昕反驳他:“你才三岁小孩。”
江旭才懒得理他,催促几人:“快洗手吃饭!”
他们今天都没有别的工作,因为节目组早就让大家空出档期,为了使节目播出后显得不那么枯燥,他们决定让大家进行一次出行活动——两两一组,分别去三个比较有特色的古村落里生活三天。在此期间,他们没有任何生活经费,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挣钱,让自己不被饿死。
每个人的搭档是谁,将由抽签来决定。说是抽签,但其实节目组都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签有不同的颜色,每个颜色代表不同的人,他们该抽哪个颜色,自己的任务卡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但由于他们一共有四个男生和三个女生,故而,有一组势必要由三个人组成。节目组原先安排的是由三个女生来抽,最后剩下的一个人,想要和他组队的队伍自行向前一步,然后再由这个人来反选。
但迟秋阳这个幼稚鬼非说这样不公平,凭什么男孩子就要处于被动的位置。节目组没办法,只好让大家黑白配,决定由哪三个人去抽签。反正他们每个人的任务卡上都写清楚了自己该抽哪个颜色的签,这一点改动也无伤大雅。
最终抽签的三个人分别是陆和晏、姜甜和李昕。而闹得最凶的迟秋阳折腾半天也没能得到抽签的机会,被大家好一番嘲笑。
姜甜是女孩,第一支签由她来抽,她在签筒边磨蹭半天,最终选择了一支红色的签,相对应的人是迟秋阳。
他们两个人的性格都是比较闹的那种,凑在一起,倒也好玩。
第二组则是李昕和江旭。
江旭显然很失望:“为什么大家都有好看的小姐姐,而我却要和这个人组队啊?”
李昕把签往他的身上一扔,笑骂:“那你滚去自己一个人一队吧,我不要你了。”
江旭又撇撇嘴,说了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话,还说了些既然李昕选了他,他也不好辜负对方等等令人发笑的话,惹得李昕恨不得将签还回去,勒令节目组立马允许他重新抽。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显然对他们的表现也很满意,综艺节目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能够自带梗的艺人,这样也省得后期费劲去为大家抠笑点。
抽签环节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众人就笑眯眯地等着陆和晏抽完,然后各自出发了。谁知道到他这里,居然出了问题。
依照编剧的设定,陆和晏应该过去抽走一支橙色的签,因为橙色对应的人是梁菲菲,他和梁菲菲有很多cp粉,观众应该还蛮爱看。
可陆和晏直接上台,抽走了一支紫色的签。
紫色的是舒窈。
导演急得大喊:“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众人疑惑地看向导演。
编剧却在他的耳边嘀咕起来:“好像这样也可以,陆和晏和舒窈……也算有些看点,而且,等一下不是会让梁菲菲选择进哪一组吗?”
反正梁菲菲最后也会选择和陆和晏一组。
导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眼神里,喊了一声“继续”,就将喇叭又放在了一边。
此时已经进行到梁菲菲选人的环节,按照一开始讲好的,三组人的任务卡上都写了要站出来,表示自己很想和第三人组队,然后让第三人来反选。
结果,没想到陆和晏这里又出问题了——他没站出来。
导演的脸都黑了,对着这边就是一通吼:“陆和晏,你怎么回事儿?!”导演要气死了,“你看任务卡了吗?你怎么不按流程来!”
陆和晏侧了侧头,随即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张被衣料挤压得有些皱巴巴的任务卡,递到导演跟前,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您说的什么流程?”
“任务卡上还有别的……”导演一噎,望着陆和晏任务卡上的字,直接傻眼了。
只见那上面写的是:陆和晏抽紫色的签,陆和晏不上前选择第三人。
这怎么和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编剧显然也有些蒙,拿着任务卡看了半天,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停了几分钟,还是导演先反应过来,皱着眉问:“这个任务卡是谁做的?”
“应该是新来的那个实习生。”这时,旁边有人答道,“是叫……小刘?”
导演挥了挥手,让陆和晏先回去,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说:“要不就这样得了。”
编剧问:“不重录了啊?”
导演脸色黑黑的:“不重录了,我怕陆和晏那群不喜欢梁菲菲的粉丝的唾沫淹死我。”
其实,他原本也没打算一定要让陆和晏和梁菲菲组队,毕竟按照最近几天的故事发展走向,显然陆和晏和舒窈更有看点一些。但那天梁菲菲来找他了,一点小忙,他顺手就帮了,反正他俩在一起肯定会特别有话题度,对宣传节目也有益处。
但他安排是安排好了,这中间出了问题,也怪不得他。
“或许天意如此。”
梁菲菲去质问了半天,却只得到这样一句回答,气得脸都绿了。可此时他们三队人马已经站在了不同城市的土地上,正在机场等待节目组的人过来将他们接到录制地点,再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
梁菲菲看了一眼旁边正聊着下一张专辑的灵感的江旭和李昕,感觉自己被孤立得厉害,一时间更加烦躁了。
她又问导演:“那那个写错任务卡的工作人员,您找到了吗?”
导演说:“找到了。”
“开除了吗?”
“还没。”
“这样的人还留着干吗!”
“人家签了实习协议的。”导演摸了摸脑袋,笑眯眯地说,“也不要那么不留余地,等实习完了,我不给她转正不就得了。况且,等录完这三天回来,我也要罚她的,既然在我这里实习,该有的规矩,我总得教教她。”
梁菲菲才懒得听这些,又问:“她现在在哪里?”
导演顿了顿:“应该在陆和晏那一组?去了樱里。”
此时,樱里。
陆和晏他们几个到达节目组给他们准备的住处时,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毒辣的时候。
他们住的地方在整个樱里的最东边,门前便是一条长河,河上架了木桥,河里时不时有小鱼悄悄吐个泡泡儿。
房子全是木质的,里面的设计有些古代的韵味,窗明几净,舒服得不像个村庄,反而像是哪个旅游胜地里的豪华民宿。
舒窈将卷帘窗全拉起来,回身时,瞧见陆和晏正站在院子里和一个陌生女生说话。
他站得松松垮垮,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烟,因为个子太高,同人讲话时,习惯性地往下弯了些许。
舒窈走近,听见他声音冷淡地问对方:“为什么要改任务卡?”
同他的闲散相比,女生明显拘谨很多,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就……您不是不喜欢梁菲菲吗……”
“我为什么不喜欢梁菲菲?”
“我是您的老粉丝,当年发生的事,我都知道的。虽然没几个人记得了,但我也不能让梁菲菲再来——”她说到一半,被陆和晏若有实质的目光盯着,气息没来由地弱了,但仍硬着头皮说,“我总是要……要保护您一下的……”
她的话音刚落,站在对面的男人忽而轻笑了一声,她本以为他会感动,可他只是淡淡地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小刘几乎要哭出来了:“我知道,被开除,或者导演不给我转正。”
陆和晏将烟捻灭,但烟蒂没扔,仍夹在手里,说:“你这样做太任性了。不仅对工作不负责,还对自己不负责。”
他的语气仍是冷淡的,舒窈在旁边听着,都开始为人家小姑娘担心了。虽说行为不对,但对方好歹捧着一颗真心、一腔喜欢,他这样铁面无私,虽说也是为了对方好,但未免过于……淡漠。
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这冷到冰点的气氛。
“你们啊……”未料,她才刚这么想,陆和晏突然又轻轻叹了口气,他半个身子往后靠着,眯了眯眼,“有什么好保护的?!我是三岁小孩吗?!”
他扬了扬眉,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自己的裤子上:“年纪小小的,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瞎追什么星?!你要一直记着,你们人生的重心是你们自己和你们身边的家人、朋友……总之,不能是我,你们更不应该为我而做出对自己有害的举动。”
他顿了顿:“就像我的人生的重心不可能是你们一样。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我也不可能会为了你们,而改变我自己人生的轨迹。”
他的语调舒缓、轻慢,又那样直接、不留余地,完全不给人遐想的机会。八壹中文網
舒窈看见小姑娘的眼睛都红了。
但红虽红,小刘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的。她追星多年,如今又是半只脚踏入娱乐圈的状态,见多了明星与粉丝的相处状态。很多人都是当着粉丝的面,温柔可亲,可一旦背离大家的视线,举手投足间,根本就没有把粉丝放在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一个明星说——你不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在我的身上啊,你要过好你自己的生活,毕竟,我也是有自己的路要走的。
我们彼此之间是独立的,只不过在这一段路上,我们遇见了,然后相互扶持了一下罢了。
偶像之于粉丝是精神支柱,是心之所向,粉丝又何尝不是在尽自己所能地支持着自己喜欢的人,让他们放心地走出每一步。
小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颗心被烤得暖烘烘的。她往后退了一步,有些郑重地看着陆和晏,轻轻歪了歪头,声音俏皮,隐约带了几分哭腔。
她说:“能喜欢你,真的很好啊。”
她们家小鹿,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而此时,她们的很好很好的小鹿,正在为来到樱里后的第一顿饭发愁。
这个大房子好看是好看,可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没有。舒窈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已经引起了陆和晏的好几次侧目,她窘迫得满脸通红,为自己找回场子:“你不饿吗?”
陆和晏睨了她一眼:“饿。”
舒窈:“那你的肚子怎么不叫?”
陆和晏于是就似笑非笑地看着舒窈。
舒窈也觉得自己刚刚那个问题问得太傻了,讪讪地闭了嘴,趴在桌子上,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好饿哦!”
陆和晏看着她,许是嫌她太吵了,没两分钟,就径自出了门。
舒窈撑着下巴抬起脸,对着摄像头问:“他怎么突然走了?他干吗去了?”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
她又去找出节目组给他们准备的旅行包,里面除了几个广告商赞助的护肤品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她生无可恋地瘫在沙发上:“我不会被饿死在这里吧?”
她话音才落,陆和晏就回来了,不仅回来了,手里还拎了个篮子,篮子里有稀稀落落的几根生菜、西红柿、鸡蛋和一包挂面。
舒窈眼睛都睁大了:“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陆和晏又睨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没看任务卡?”
舒窈打开自从进门后就被她打入冷宫的任务卡,看到任务卡的最下方有一行小字写着:悄悄地说,节目组为你们准备了一个惊喜大礼包哦,快快去寻宝吧!
舒窈看完,又看了看篮子里的“惊喜大礼包”,脸上不由得露出一点一言难尽的表情。
“节目组也太抠门了吧……”
陆和晏对此不置可否,转身将东西提到厨房里。
舒窈又四处逡巡了一下,看到墙壁上挂着鱼钩、渔网之类的东西,想着下午他们可以去钓鱼,开开心心地准备向陆和晏请示时,却见男人已经挽起了袖子开始做饭了。
他将来时的外套脱掉了,此时身上就只有一件黑色的毛衣,毛衣很宽大,松松垮垮地罩在他的身上,无端显得身形愈发修长、好看了。
也不知是谁给他挑的衣服,这模样看起来竟然意外地……甜,甜里头还夹杂着三分不羁。
舒窈靠上厨房的门框,佯装不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啊?”
她记得以前这位大少爷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有一回,她生病了,可爸妈又不在家,哥哥也在外地上学,陆和晏来看她,他不知道在哪搜到一堆照顾病人的攻略,非要给她煮粥喝。
舒窈那时也没自己做过饭,但想着粥这样简单的东西,煮起来应该也不难,便由他去了。结果,那次他差点把她家的厨房烧了,最后还是出门买菜的阿姨回来了,才把乱糟糟的厨房收拾好。
从那以后,舒窈就不敢再让陆和晏进厨房了。
可此时陆和晏的手法娴熟极了——切菜娴熟,打蛋也娴熟。
女孩的思维发散得漫无边际,她忍不住又想,这么多年,陆和晏究竟吃了多少苦,才会长成这样和从前完全不同的模样。
紧接着,她又被自己的脑补弄得心疼又心酸极了,胸腔突然胀大,被人填进去一股带着不明情绪的气流。
陆和晏却不知道她的思绪都飘到了哪里,等水煮开,将面条扔进去,又搅拌开后,才漫不经心地回道:“有几年了。”
舒窈的眼神一暗,想到当年的事情,也低着头不敢再开口了。
下午,他们还是没能捕成鱼,因为下雨了,西南的天气变幻无常,尤其多雨。
节目组把他们的手机都收走了,舒窈没了娱乐活动,只好坐在窗前看书,只是那书页半天也没翻过去,她满心都在想: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停?他们的晚饭还能不能有着落了?
她实在无聊得很,想去找陆和晏说点八卦解闷,可这里的摄像头比他们在梨花里时夸张多了,是不能乱八卦的。于是,她又跑回房间里拿了本记事本出来,在纸上涂涂画画了两分钟,才把本子推到陆和晏的跟前。
后者正在认认真真地看书,面前冷不防多了个东西,他微微一愣,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好久才反应过来,看到本子上舒窈歪歪扭扭的字迹:我们聊聊天呗。
陆和晏轻轻嗤笑:“幼稚。”
舒窈:“哎呀,你配合一下又怎么样?”
陆和晏继续低头看书:“不配合。”
舒窈:“但我好无聊。”
陆和晏:“看书。”
舒窈:“不想看书。”
陆和晏就不理她了。
他们来到这种地方,好像下意识都暂时压下了那些生活中的琐碎纠葛,相处方式竟是难得的放松。
舒窈又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雨声,拿出相机拍了两张照片,还是无聊。
于是,她又坐回到桌前,拎起那本被陆和晏嫌弃的记事本,继续在上面写:聊聊呗,聊聊呗。
想了想,她又补充:求你。
她小心翼翼地将记事本推到陆和晏的跟前。
陆和晏瞥了一眼上面的字,顿了片刻,终于还是被她磨得怕了,放下书,声音冷冷地问她:“聊什么?”
舒窈在本子上写:梁菲菲以前对你做过什么?
负责他们这一组的副导演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问他们:“你们干吗呢?”
舒窈等着陆和晏的答案呢,哪有心情理别人,故而大声地回道:“聊天!”
副导演指挥摄像师:“去拍拍内容。”
舒窈顿时如临大敌,伸手就去夺本子,想将它藏到自己的怀里。
谁知陆和晏此时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于是两只手握在一起,舒窈没有他力气大,直接被他带进了怀里。
清冽的雪松香味一股脑儿地涌入她的鼻腔里,她的脑袋就抵在他的胸膛上,头顶抵住了他的下巴,一只手撑在他的腿上,另一只手则是匆忙之际防止摔倒,而搂住了他的腰。
舒窈的耳根倏地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此刻大概十分像一只烤虾。
她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半晌没敢动,须臾,许是头顶的男人觉得不耐烦了,声音冷淡地问她:“你还不起来?”
男人的声音清冽而温雅,这样近距离地听,似乎更加撩人了。
于是,腾地一下,舒窈的脸更红了。
她匆匆忙忙地从陆和晏的身上起来,此时导演也没再拍那本记事本了,眼睛闪着光地朝他们竖起大拇指,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们很懂啊!
舒窈尴尬得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眼睛胡乱地瞟着,又看见她刚刚问陆和晏的那个问题,想知道,可这会儿又不知道该怎么若无其事地进行下一个话题。
她正纠结,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将那本记事本拿了过去。
陆和晏伸长两腿,起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拿下另一支笔,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居然认认真真地回答起了她的问题。
彼时,陆和晏他们还在参加那档选秀节目,半决赛的时候,节目组为了节目好看,给每一支乐队请了一个明星来帮唱。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给陆和晏他们帮唱的人就是梁菲菲。那时梁菲菲虽然还没有现在这么红,但也有了一些名气。在彩排期间,她一直对陆和晏照顾有加。
陆和晏本来对她印象还不错,觉得多交一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两人的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可谁知那天录完节目聚餐时,众人都喝多了,于是节目组直接在酒店的楼上开了房间,分别给他们住下。
陆和晏睡到半夜,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敲他的门。他虽然半只脚才踏进娱乐圈,但圈子里的那些龃龉,他还是听说过一些的。一个男明星住在酒店里,半夜给人开了门,这样的新闻放在哪里似乎都不太好看。
可门外的人见敲门不行,又打了他的电话,他一看,是梁菲菲。
他皱了皱眉,假装自己才睡醒,用含糊的声音叫了一声梁菲菲的名字。后者的声音里却似乎带了一点哭腔,她说:“小鹿,我这边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我可以去你房间里躲一下吗?”
她的语气焦急,不似作假,陆和晏犹豫了片刻,想到对方这几天对自己的照顾,终究还是开了门。
谁知他的门刚刚开了一条缝,梁菲菲就直接抱住了他,他静静地站着,两只手背在身后,瞬间便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人设计了。
“摄像头里拍到的便是梁菲菲笑着敲我的门,后来却满脸愤怒、衣衫不整地出去了。”
陆和晏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地这样写道。
舒窈简直震惊了:“然后呢?”
陆和晏继续写字:“从接到梁菲菲的电话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录音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舒窈能想象出当时情况的险恶,一个还未出道的选秀歌手若出现这样的负面新闻,无异于自杀。以后他不仅出不了道,唱不了歌,演不了戏,甚至连作为一个人的人品亦会长久地受到质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非要这样将他往死里整。
舒窈说:“我有点想不明白,梁菲菲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陆和晏顿了顿,眼里忽地漾起一抹似笑非笑,他说:“你还记得王铭吗?”
王铭是陆和晏的发小,决裂了的那种发小。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年纪又相仿,难免会被大人拿来比较。可偏偏陆和晏这人像是人生开了挂,每样事情都做得特别好。
小一些的时候,他学钢琴、学油画比王铭学得快,后来被爷爷们拉去练枪,也比王铭瞄得准,而从小到大,不知是不是孽缘,他们一直被分在同一个班级里,他的成绩也始终压着王铭一头。
所以,王铭和陆和晏其实算是从小就不对付。只是,那时候陆和晏并没有发现他们两个不对付罢了。
王铭大他几个月,性格比他温和、稳重许多,总是像兄长一样照顾着他。
陆和晏的母亲早早地就去世了,父亲又工作繁忙,常年不在家,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和他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故而,在他小的时候,有很多很多年,同他关系最亲密的人大抵就是王铭了。
甚至在他十八岁以前,你若问起他最信任的人是谁,他只会给你两个答案:舒窈和王铭。
可偏偏就是他最信任的这两个人,一个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他的生命。
另一个则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完全收敛了从前的温文尔雅,极尽所能地对他进行嘲讽、羞辱,甚至是故意设局伤害他。
那天的雨一直下到深夜,舒窈也失眠到了深夜。
隔天,舒窈顶着巨大的黑眼圈,一大早就被工作人员从被窝里拉起来。她双目无神地在床上坐着,起床气发作,不停地嘟囔:“我觉得我才睡着……”
工作人员闻言,便笑她:“小鹿都把早饭做好了哦。”
这下,舒窈瞬间便醒了神:“你们怎么也不早点叫我……”
工作人员无言地抿唇笑。
他们今天的任务是给村子里的老人送信。
如今通信技术已经这样发达,很少有人写信了,舒窈念完任务卡,还以为这是节目组事先安排好的,让大家临时写的信。未料,导演却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慢吞吞地吸了口烟,说:“是真的信。”
老人不像年轻人那样对新事物接受得那么快,在这个古老的村落,人与人之间联系依旧是通过信件。
舒窈想起以前看的那些电影——邮差送信时,发现一堆无人接收的信件,紧接着便能牵扯出一段动人心扉的爱情故事。
舒窈拍拍陆和晏的胳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你说,我们会不会也能挖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啊?”
他们要走路去邮差的家里,山路崎岖,原本节目组给他们准备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可他俩都不会骑,舒窈一边骂节目组抠门,连辆车子都不给他们准备,一边慢吞吞地跟在陆和晏的后面预备走路过去。
路上的沙尘被风扬起来,陆和晏将自己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一点灰尘,低头看了眼舒窈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没回答她。
这个村子不大,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邮差居住的地方,遵照嘱咐,把邮包接过来。陆和晏背着,舒窈跟在旁边打下手。
但他们到底还是借了一辆摩托车来,很破旧的那种,上面的零件咣当响。
舒窈戴上头盔,坐到陆和晏的后面。他人虽然清瘦,但个子很高,肩膀也宽阔。他在前面将风和沙尘都为舒窈挡住了。
女孩好像天生对摩托车就有一种浪漫的情怀,这很奇妙,明明摩托车是那样冷硬的事物。
她坐在后面,连手都不知道搁在哪里好,想去抱住他的腰,又不敢抱,犹犹豫豫,车子突然启动,她身子一晃,直直地抱住了前面的人。
陆和晏的身子似乎也僵了一瞬,呼啦啦的风声里,舒窈听见他淡淡地说:“你松一点。”
她没明白,啊了一声。
陆和晏说:“你抱得太紧了。”
这次声音里带了点笑,像是为了安抚她,他拍了拍她的手:“松一点。”
舒窈觉得自己全身都热起来。
送信的过程中,她一直恍恍惚惚,一天过完,信件全都安全送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发生。
节目组还算有良心,给他们包了晚饭,在他们吃完后,却又送了一张任务卡过来——
“写一封信,给从前的那个你。”舒窈低声念着,吐槽,“这么俗气的吗?!”
副导演给自己挽尊:“这个‘你’是有玄机的!”
舒窈不太感兴趣:“哦?”
副导演说:“这个你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别人。”
舒窈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写什么,能写什么,毕竟摄像机还拍着呢。
她抬头去看陆和晏,男人正坐在她的斜对面,暖色的灯光笼着他,侧脸干净而温柔。
她咬住笔头,叫他:“阿晏。”
陆和晏抬头,询问地看向她。
舒窈说:“你写给谁?”
陆和晏脸上的表情忽而有些奇异。
舒窈又问:“写给你自己吗?”
陆和晏:“不是。”
舒窈:“欸……那是?”
她站起身,隔着宽宽的桌面去看他面前的卡片,干干净净的纸面上只有一行黑色的小字,是李白的: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弃我而去的昨日已经过去,不必挽留。
舒窈眼神微滞,见陆和晏直接将那张卡片抓起,塞进信封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侧过头,问她:“你知道怎么把这个东西寄到过去吗?”
那晚,他们喝了村民们自己酿的梅子酒,有青梅酒,也有杨梅酒。酒微甜,微涩,夜里,他们把信塞进铁盒子里,扛了锄头,一起上了山。
山间的夜风有些沁人心脾的凉,节目组不知在想什么,居然在这山路上开起了直播。
他们节目的第一期明晚要开播,大抵今晚是为了预热,同时直播的还有其他两组的人。
负责直播的手机是由工作人员拿着的,舒窈他们的直播间刚刚打开,就涌进来好多人。
——快告诉我,我大晚上究竟刷到了什么好东西!
——这么晚了,小鹿和舒窈要去哪里啊?
——是我看错了吗?小鹿扛着的是……锄头?
……
陆和晏离镜头远一些,没看弹幕,舒窈无聊,于是就挑着粉丝的留言给他念:“小鹿!你扛着的是锄头吗?!”
她突然提高声音,一副要搞事情的语气,陆和晏不知道她又在发什么疯,一脸冷漠地回:“你自己选的锄头,你不认识?!”
舒窈一噎,看见弹幕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她故作委屈:“你们好没良心,我难道不是在为你们谋福利吗?!”
——哈哈,对不起,小鹿这个傻直男,我带回家了。
——小鹿: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单身?!
——楼上的楼上要点脸好吗?小鹿是我家的,谢谢。
舒窈一边念弹幕,一边有意无意地撩陆和晏玩儿:“小鹿,粉丝问你,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至今还是单身吗?”
她平时都叫他阿晏,今晚却跟着粉丝一直不停地“小鹿,小鹿”地喊,他听得很别扭。这时,他单手拎着锄头,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有些无聊地晃了两下。
“我为什么一直单身,你还不知道原因吗?!”
他似乎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讲起话来一点也不顾忌,舒窈看了看弹幕,满屏都是问号和感叹号。
她抿了抿唇,为了避免林书雅过来把他俩杀了,她只好说点什么来给他找补找补。
“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声音糯糯的,“你忘记啦,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
她想的是,她回国没多久,自陆和晏出道以来,她也没有跟他有过什么交集,所以说他们刚认识几天,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她话音才落,陆和晏就忽然停下了脚步。
山路上竖着一排排路灯,灯光明亮,微凉的山风一阵一阵地往他们的身上刮。
陆和晏用拇指搓了一下鼻尖:“我就不说你哪里错了。”
舒窈:“啊?”
她低头,看到弹幕上的——
——欲盖弥彰!
——我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这……
——舒窈和陆和晏是高中同学,还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吗?!
舒窈的脸都涨红了,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儿。
她捂了捂脸,彻底不想说话了。
“我刚刚跟你们开玩笑……”但她还是要把自己的话圆回来。
弹幕里依旧是一片热闹,大家明显不太相信她的话,她正想着还能说点什么,直播间里似乎突然涌进一群新人,那些人一进来,就不由分说地骂起人来。
——舒窈真的是够了,哪来的十八线小透明就只知道蹭陆和晏的热度?!
——没看小鹿都不想理你吗?!一个人在那自说自话好玩吗?!
舒窈瞥到其中一个人的网名:陆和晏和梁菲菲今天结婚了吗?
她有些无言,拿眼角偷偷看了陆和晏一眼,直觉自己似乎给他惹麻烦了。
陆和晏没有看弹幕,自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见舒窈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由得问:“怎么了?”
舒窈嘴一撇,说:“陆和晏和梁菲菲什么时候结婚?”
陆和晏:“嗯?”
“我……不怪我。”舒窈脸都红了,“是你的粉丝问的。”
陆和晏眯了眯眼,探过头来,此时弹幕里已经没再吵得那么凶了,那些骂人的话也被陆和晏的粉丝刷了下去,但刚才的硝烟到底还留下了一些。
他伸手在手机上滑动了两下,问粉丝:“刚刚怎么了?”
他的声音一贯冷淡,粉丝在心里呐喊了半天“好撩”,手下已飞快地打字:刚刚梁菲菲的粉丝把舒窈姐姐骂了。
这个直播间是陆和晏自己的,刚出道那会儿,他一直被林书雅强迫着在这里给粉丝们发福利,后来渐渐忙起来,很少再来了,但粉丝仍在帮他打理着。
他停下脚步,伸手将手机摆正,问:“房管在哪里?第一次进来的小号就别在这里发言了吧。”
语气有些桀骜,夹杂了三分的笑意,像是谁也没放在眼里。
他话音才落,直播间里就出现了一行房管特有的紫色大字:小鹿别担心,已经禁止了。
陆和晏嗯了一声,须臾,弯了弯眼睛:“谢谢。”
舒窈跟在后面,也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弹幕里立刻又有人开起玩笑来:哟,夫唱妇随吗……
舒窈的脸热了热,别开目光,瞧见陆和晏还在旁边和观众们聊天,也不知道他看到了那一条弹幕没有。
他的声音柔和,语调却懒散,一个一个地回答大家的问题。
“嗯,上山做任务。”
“这么晚了……”他闷笑一声,“是啊,节目组太欺负人了。”
“唱歌?你们想听什么歌?”
“换一个,这首我不会。”
“没骗人……”
夜色渐深,风吹动两边的竹林,风声乍响。
突然,陆和晏开始低声唱:“故事开始以前,最初的那些春天,阳光洒在杨树上,风吹来,闪银光。”
“街道平静而温暖,钟走得好慢,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大风吹来了,我们随风飘荡,在风尘中遗忘的清白面庞。此生多寒凉,此身越重洋……”
声音清澈而温润,仿佛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