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之中,陛下于满朝文武前,替吾兄弟二人,以威行开解,终使众臣平服,以天恩相助吾二人自参劾、告发中脱身,易之、昌宗二人实不知当以何行动,拜谢陛下天恩……”
是日早朝于桓彦范、袁恕己已知大势已去,却坚持不断向武后申诉张氏兄弟二人枉法之罪,与追讨钱财去向的微弱言语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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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刑正贾敬言念及朝堂安定,同顾虑武后地位,假意附和桓、袁两人,认为张易之、张昌宗二位国公,“未经报禀,便擅用国库内需,为陛下添置罕有之物,实有违大周律法。”
武后问当以何法处置,贾敬言却在尽数回顾了一遍大周法典后,发现竟无一条以擅动原本天子应使之需,而购天子当用之物,该如何判罪之律例。
但彼时气氛已至若不给当下弹劾之事一个结果,则袁恕己、桓彦范之流,将发动在朝中立场本就不定之人中的相当一部分,持续声讨莫名受宠,又莫名手握大权,再莫名于眼看大势将去之时又再度借势而起。
贾敬言思量再三,手持朝笏,拱手朝向于台阶之上端坐着的武后,“禀陛下,方才陛下展于吾等下臣眼前之阿布扎障刀、雷云珠,实乃世间珍宝,以得言千万金难求,肯将这般稀世物件出让之人,求请陛下准下臣以相干事项,问询两位国公。”
武后猜不透他如此这般是出于何意图,但障刀和雷云珠皆展露出的异像,使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下发生的一切。
“准。”
她不等内侍代为传话,而自行站起,手扶台阶之上的凭栏,欲将即将发生之状况,看得更为清晰一些。
张易之将张昌宗略挡于身后,以防他再度因冲动而气血上涌,脑筋不灵,胡乱说下不得回环之言语。
贾敬言也识趣,向张易之躬身拱手,“敢问恒国公,这般稀世珍宝,想来并非只以钱财,便能轻易购得,其间可或是有何国公未曾明言之事,若于当下袁、桓二位御史之疑问有解答,眼下陛下准下臣问讯,还请国公说来,以免事项情状久而纠缠不清,误了更多大事才是……”
这句问话,使心中本就有无尽疑惑的张易之,更加不解,一时失神,没能自控,而将头转向武后以眼神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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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观朕又有何用,汝二人几时与朕言过此刀、此珠来处,只言罕世稀有,来处、价钱又几时报禀过?!”
武后将自己与此两件宝物的关系撇清,使张易之明白此时武后所能做得并不多,之后唯有靠自己机灵,才得与贾敬言配合,得以脱解。
“贾司刑……方才自己亦言,神都城中买取、收藏异域珍品者众,这般罕见之物,自是经几番转手,才得以入手,而蒙陛下天下,吾与吾弟亦未亲自经手,故而……”
“下臣二人查得,前后或有七百万钱之巨相差,此等钱财,两位国公竟不亲自经手,此为何般道理?”桓彦范、袁恕己一人一言,尽是对张易之或正与贾敬言合谋做戏的察觉。
“钱财……自然经手,然寻人,与人交涉,又如何须吾二人亲至?”张易之似察觉二人之意,但亦只能自顾自地胡诌从未发生与己方兄弟二人身上之事。
“既未亲至,所遣何人,又与何人交涉,总该有个究竟。”袁恕己一面悄然观察武后神色,见平静有余,便转而一面对张易之继续追问。
“与障刀相关其一人为吐蕃人士,至于雷云珠……”
“雷云珠!雷云珠乃翠峰山玄元皇帝庙丘真人,以当初暹罗进贡晴雨珠原石废料炼制而得!”张昌宗在一时被袁恕己追问,险些失了阵脚,而忘了雷云珠出处。
“如此说来,只那阿布扎障刀一样,便用去七百万钱?”桓彦范紧紧追问不止。
“何以用去这许多……”忽而明堂之中,众多朝臣以开始质疑其巨量钱财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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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兄弟二人,何时言说过用去了七百万钱,自修筑、清理通天浮屠及其废墟支度中,确取有七百万,然其中相当,眼下还未尽用去,彼时吾二人之意乃为贺陛下古稀之寿,前后欲购置四样寿礼以庆,谁知而后陛下所倡节约支度,才未如是去做,只求得此一件。”
张昌宗关键之时并未显露往常的不经心,开始罗织一件从未有过的事。
“此障刀确自吐蕃人处得来不假,只此物之灵验,相传须以人血为祭,吾二人因顾虑陛下习佛而有好生之德,从未提及此项事由……如今诸位要问,自如实相告则已。”
“如此说来,为得此物,两位国公竟使下人犯杀身之祸?”桓彦范眉尖挑起。
“以人血为祭,如何要将人杀了?正是因此,当时便不愿问明其人来处、姓名,以求陛下安然纳之……”
“然,此物究竟用去多少钱财?”武后凭栏,明知故问,目光炯炯俯视众人。
“三……”张昌宗正欲开口,抬眼看了看武后,又瞥了瞥敌友不分的贾敬言。
“三十万钱!”张易之此时自贾敬言与张昌宗的对视中,看明了眼下情状,连忙自曝。
“三十万钱……”
障刀虽未由众人看清,但同呼云唤雷的雷云珠一般,由武后每日贴身携带的世间罕有之物件,虽花去不少,但远少于之前所言之七百万钱,故而群臣不禁议论、感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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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万钱!”武后极力控制言语间险些不经意透露出的笑意,“只当罕世之物,原不过只是件贵物罢了……”
“回禀陛下,非也!”张易之开始做戏,“三十万钱乃逼迫对方强买而来,实则……”
“实则彼人当时言说,就算以大周疆域之内金银来换,亦不给,故而吾兄弟二人才寻了件有关于彼人当初之不堪之事,将此物强买而来,还以其血,为此障刀开用。”
“纵朕此时愿赞你二人用心,然终归是铸了大错,引来谈何,又有何赞可谓?”武后缓缓转过身,走向龙榻,话却未止,“贾司刑,既你对大周律法了然,此二人当判何罪?”
“若只以强行购买他人货物论罪,返还财物,另再罚相应钱财,则已,”贾敬言知话至此处,桓、袁二人定有异议,于是将言语继续,“若以贪占赃款七百万钱论,当罢官,罚没为官以来尽数俸禄。”
“吾兄弟二人出身贱职,若非得陛下抬爱,怎至如今与诸位同立于明堂之境!不论官职,俸禄亦可,自朝中来,返于朝中便是,只于陛下天恩无以为报!”
张昌宗说罢,抬手将袖一挥,朝向武后伏于地上,张易之同他一样,也很快跪下。
“下臣有一言,愿禀陛下!”在一旁观察多时,终至事先排演好之处,内史令杨再思从群臣中走了出来。
“哼,今日朕至此明堂中,尔等所奏,倒较往日多出许多……”武后与坐榻上坐定,嘴角一撇实则内心安定,揶揄起杨再思来。
见众臣不敢言语,她看向杨再思,“朕今日精神尚可,当禀则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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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陛下身体抱恙,御医皆言恐凶多吉少,诸位同僚可曾记得,那日何人至宫中?”
立于明堂之中,零碎有言语传来,“岂非丘真人?”
“自是丘真人!”杨再思再向前两步,“真人言,或许丹药可行,只不过须当场炼制,趁丹药炼成药效最佳时服下,正因如此,须一人日夜不断,守于陛下身边,每每得药,便要服侍陛下吞服……”
“此事,想必诸位同僚,皆未曾忘却,”杨再思看向武后,武后轻微颔首,“彼时欲召人入宫,然邺国公却自凭其勇,前后与真人一气,炼制丹药十数日不断,这才将陛下自危急至甚之境救得,以杨某此时思来,其功之首自是丘真人无误,然之后,必为邺国公无疑,杨某此言可有甚误否?”
短暂的窸窣言语后,群臣默然,却连连点头,十分认同杨再思所言。
此时见时机再成,张易之自地面将头抬起,望向武后,“实则下臣——小奴与胞弟昌宗所行私用国库钱财一事,乃族兄张昌仪、张同休唆使,小奴二人未能禁住其言蛊惑,才筑成当下大错,望陛下从严裁定!”
“汝二人发心自是良善,然如今大周四处,所需钱财皆巨,如何容得汝二人擅自取用?依朕所见所闻,你二人当将仍余钱财返还,此外将如今家财一半,充回国库才是,愿表孝心,当量力而行,朕岂会因寿礼微薄,而对群臣中任意一人格外对待?”
“汝二人……糊涂了!”武后收起散乱在旁的两处衣袖,恢复上朝时之威姿,问袁、桓二人,“不知行弹劾之汝二人,可还有他见?”
张易之恰到好处将话接下,“若二位仍对吾兄弟二人不予置信,大可将张昌仪、张同休二人同吾二人带去,尽行问讯便是,再无怨言!”
武后与当事人的姿态都已至此,桓、袁二人顾虑事态更乱,而眼下已然将危及太子之张氏兄弟二人威慑到,自无须再撕破脸,非要于此一日整个上下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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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不必,”袁恕己将监造原册妥善收回身边,朝张易之拱了拱手,“既陛下已行定处罚,吾等下臣当领圣命才是,只是,望二位国公此后谨遵大周法度,勿再行其它有违律例之事。”
“此言深得朕心,”武后下了定论,转而看向太子,“太子如今监国,不知于此事作何感想?”
太子显然没有料到武后会突然发问,愣了片刻,才躬身回报,“母……陛下所定处罚,甚依理而又显皇威宽容,吾以为,再好不过。”
“监国既亦如此所感,则今日若无他事,便退朝罢,”武后起身,“朕身子不同往年,如今只于此明堂端坐这些时辰,便只觉筋骨劳损,浑身乏累……”
“望请陛下以龙体安康为重,吾等下臣敬拜……”
明堂之中彼时回荡起满朝文武的问候,此时由业已脱身、内心还未全然安平的张氏兄弟二人想来,实属奇观。
“汝二人此时可正思及,所幸早有排演,否则贾敬言不可控,杨再思可控却不知何时出场,而险些乱了方寸?”武后半眯着眼,对兄弟二人说道。
张易之、张昌宗未曾想到武后事先猜到了两人的安排,这时更加讶然,连连跪谢不止。
“暂莫匆匆言谢,说来那七百万钱,还是朕之缘由,只不过险些让汝二人顶了罪过……”
兄弟二人虽知此为确实,但又不便对武后发作,则小心翼翼询问,“七百万钱之巨,不知陛下可是有何密项在行,怎吾二人,乃至满朝文武,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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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武后蔑笑道,“由汝二奴知晓,岂非于朕咽气前,此一件秘事便早已人尽皆知?”
张易之、张昌宗虽不知为何事,但连忙跪地请罪。
“嗳,非汝二人之过,暂勿行跪,只是……”武后顿了顿,欲言又止,“倘若至朕百年,驾鹤西行之时,恐真还须汝二人代为安排一番……”
兄弟二人还欲问明何事,但彼时之武后,已然合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