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从朱雀门入了长乐宫,禁军羽林卫的副统领完颜巫像是早就等着杨宸那般,在那相距不过二十步的重叠城墙之内静默肃立。
直到杨宸和去疾两人一前一后跨过宫门,才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一如曾经教授杨宸兄弟几人骑马射箭那般,出自北奴王庭的完颜巫,在大宁没有如履薄冰,反而受了两代君王的天恩浩荡,靠的就是这份忠人之事。
因为广武二十五年先帝驾崩的前夜,长乐宫四门守将,唯有他一人不开宫门让周德大为恼火,可事后登基的杨景非但没有追责,反而让他更近一步做了禁军羽林卫的副统领。
“末将羽林卫副统领完颜巫,参见楚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完颜巫身子高壮,又有北地草原男子那份豪迈的体魄,总是弓着身子行礼,却只比杨宸低了几分。
“将军请起”杨宸本想喊一声当年喊了无数遍的师傅二字,可宫内谨言慎行,在外藩王同皇城守将亲近,难免被有心之人揣测。
“谢殿下,还请殿下恕臣无礼了”完颜巫瞧见自己从北奴南逃投奔大宁之后便一直教授武艺的杨宸如今身子结实,肤色也更黑了些,举手投足当中都少了几分几月之前在宫里的那份娇气,便知道杨宸记住了自己曾经在校武场里说与兄弟几人的话:“鹰只有真正的飞到天上看看草原的辽阔才算长大”
“将军自便”言语之间,杨宸将双手抬了起来,任走近的完颜巫在自己身上像是在翻找些什么,完颜巫也自上而下将杨宸摸了个遍才放行了杨宸:
“末将无礼,请殿下恕罪”言毕,让已经候在这里的宦官领着杨宸真正的入宫而去。
“无妨,完颜将军,这是本王的亲随,就交于你了,管个饭就行”
杨宸脸上之笑一如当年在校武场里逗这不苟言笑的完颜巫那般,他和完颜术兄弟两人性子可不止差了一星半点。
“末将领命”完颜巫和杨宸师徒两人再行一礼,各自离去,离去之前,杨宸也叮嘱了去疾:“跟着完颜将军,等本王出宫”
如今的杨宸既然已经封王,自然该住在宫外的楚王府,没有皇帝的诏命是不可入宫的,倒是杨宸男的有如今这份心思跟在宦官的身后沿着相对的高耸宫墙行走。
如今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今日入宫乃是四位藩王当中辽王之后的第二人,连素来受宠的秦王杨威如今都还在秦王府不曾入宫请安,而是等着明日上朝才能和君父见上一面。
离了宫墙高耸,杨宸远远的望见了那天下文臣武将最神往的奉天殿,数月之前封王离京是头一次进了奉天殿还未能多瞧瞧里面那份威仪天下的从容和淡定,只顾着惶恐的接旨,还有心里没底的南下就藩。
如今想来,就藩不难,无非是拿着圣旨去做那楚王,安抚百姓,整顿军伍,带兵驱乱。只要自己可以握紧长雷剑,身先士卒,那三军自然愿意赴死效命,勇不可当。只要自己不做些荒淫无道的事,那和珅纵是再怎么样的人精,也只能乖乖的跪在雪地里回话,三呼楚王千岁。
就藩之事,其实比杨宸自己在到定南卫之前想得轻易许多,最难的,反而是明日入朝,如何面对那文武百官责问四藩。
杨宸心里正在盘算明日或许会有何责问之事,该如何应对之时,已经走了整整两刻,才到了西内苑里,皇后宇文云的长宁宫就在正中,两眼之中已经是杨宸从前那熟悉的景象,有条不紊三五成群游走的宫女,和不再高耸的赤色宫墙,以及那些天下独此仅有的雕龙绘凤之画。
弯弯绕绕,再走了一刻,才到了长宁宫,这处从前杨宸在皇子居所读书或是在校武场骑射之后都要来请安用膳的中宫。
“参见楚王殿下!”走过一声接着一声的楚王殿下,杨宸已经望见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走到了长宁殿前,站在门前望着自己。
一路小跑过去:“儿臣杨宸,参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宇文云却没有扶起杨宸,因为杨宸遇刺而愁容了整整一日的宇文云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幼子”,多了几分欢喜,又听闻杨宸刚刚入皇城便被宣诏来此问安,早早的就让御膳房给杨宸准备了那些最爱的菜式。
可正当这位不是己出,却更胜己出的“儿子”跪在身前,宇文云却没有唤他起来,只是让他这么跪着。
“可知错了?”宇文云轻轻的问了一句,却是杨宸心里年少的噩梦,从前宇文云对杨宸是严加管教,动辄就是这句。
“儿臣知错”
“错在何处?”宇文云接着问来
“儿臣不该只带百骑便一路疾行北上,给了贼人可乘之机,母后为儿臣安危忧虑”杨宸答得是心里最好的答案,他知道,若说巡边耽误日子是错,才更会让自己的这位母后不快,宇文家的女儿,从来眼里就是“国事最大”
“本宫知道吾儿,疾行而来是想早些尽尽孝心,可你啊,怎么就那么大意,都到了横岭也不来个音信,你是本宫的儿子,是太子的弟弟,是陛下和大宁的楚王,安危便不再是你一人的安危,可曾记住?”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杨宸再次叩首,宇文云才把杨宸扶了起来。
望着比自己高了半头的杨宸,宇文云用手摸了上去,眼里最是心疼:“又高了,还瘦了,你啊,怕那么多做什么,天塌下来有你父皇和皇兄顶着,干嘛这么苦着自己”
见宇文云的两眼隐隐泛起了微光,杨宸才急着扶过宇文云:“母后,外面冷,咱们进去说”
宇文云被杨宸在身后扶着进了长宁殿,又缓缓道来:
“你父皇已经准了你和雪儿的婚事,钦天监那边上奏的日子估摸着就在眼前了,你挑个日子,去镇国公府瞧瞧,吉服本宫让尚衣局给雪儿送了去,女子大婚就这一次,总该按着自己心意选套吉服吧”
说话之间,杨宸把宇文云扶了坐下,镇国公府可不就是自己娘家,只是随着宇文靖身死北奴,宇文莽也离世,那座府邸宇文云已经多年未曾去过,还有那宇文雪,也成了宇文云这世上除了杨宸杨智兄弟二人,仅剩的有一份血脉的亲人。
嫡庶分清,庶子袭爵的宇文杰也很少和自己这位母仪天下的姐姐多有往来。
“听母后吩咐便是”杨宸转手将那宇文云多年来一直用的“润心汤”奉了过去,这长乐宫或是这长宁殿,对这位穿着华服的女人更像是一座牢笼,自入宫之后,五年未有再出长乐宫一步。所思所虑,皆是为了杨智和杨宸兄弟二人谋个平安。
宇文云接过了那碗杨宸奉上的“润心汤”,又道来:“这次入京,就在长安多待些日子,多来你母后这宫里坐坐”
除去杨智日日来请安风雨不辍之外,平日这皇后宫里也就那几个后妃来坐坐,宇文云性子寡淡,常常让这长宁宫里冷冷清清。
可杨宸却有些为难,封王之后已经比不得从前可是动辄到自己母后宫里问安,何况封王不可久居长安的定律,确是有些难办。
“母后,估摸着等大婚之后,儿臣就得带着雪儿南下了,久居长安,那几位皇叔和皇兄该说宸儿不懂事了”
宇文云听来也没有反驳,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吩咐御膳房给你备了那些喜欢吃的,赶紧去用,都瘦了,肯定是这一路跋山涉水辛苦了,用完了陪本宫去走走”
“好,早就馋母后宫里的菜了”杨宸走过去,望着一桌的珍馐才反应过来宇文云坐在那里只是瞧着,未有动筷之意。
“母后不用些?”
“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没什么胃口,快些吃”宇文云拿起了镶玉的石牙筷,给杨宸夹了几块从前最喜的“鳜鱼珍”
天下能对杨宸如此的,独有两人,一人在定南卫日日北望,在李时珍的诊治下,养着身子,一人在长安城的宫阙当中,时常南顾,疑着自己是不是从前对杨宸太过严苛了些,想起杨宸在自己面前越来越少有袒露心迹之时,心里常常一阵酸楚。
“若是三年前你皇叔造饭的时候,我接的是你,你是否不会生疑?”
宇文云懂杨宸的无奈,也懂这个自己自小看着长大的“儿子”心里的疑惑,所以让宇文雪做楚王妃,是为了他日不可预料的事做备。
瞧着杨宸狼吞虎咽的样子,宇文云要被气笑了:“慢些,都是做了王爷的人,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比人家宁儿还不如。”
“做母后的儿子,怎么会比不上九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