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旧地故人来(1 / 1)

过了妃子坟,因为下山之路渐陡,宇文雪又坐回了马车。横岭山川的颠簸已经不是那方团团的天鹅绒软垫可以抵御的。

就那样坐在杨宸的马上,被他抱在怀里骑马的感觉一旦经历过,就似乎很难再对这寻常百姓眼里的包车香盖有什么不舍和依赖。可宇文雪也明白,离真正走进自己夫君杨宸的心里,还有好长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从马嵬驿下山,在横岭里蜿蜒盘桓的直道上行了整整一日,杨宸一行方才在入夜时分入了横岭关。此时的横岭关守将已经从独孤涛换成了完颜术。

横岭关里独孤家侥幸在京城周边残留的根基被杨景毫无留情的拔去,用的也依旧是那最寻常不过的手段,明升暗降。

比起看守京城南大门横岭关,独孤涛被杨景以北伐备用之要派到了连城九边之一的宁夏镇总兵统领。至于为什么忽然把北面靠近北宁卫的蓟州镇也换了主将也没有用独孤涛,其中的真意就要咱们的辽王殿下和独孤家主自己体会。

在很多人眼里,杨景都是一位待臣下和善的帝王,虚怀纳谏,即使被触怒天威,也极少廷杖杀人。可在独孤家和北地各家门阀世家眼里,这位帝王远比廷杖杀人,动辄诛灭九族,举家流放辽东、岭南的先帝来得让人恐惧。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安城里的刀就架在了你的脖子上,给了你一条活路,投靠朝廷,放下世家的身段,老老实实的举考应试,老老实实交出并田,也可以给你一条死路,让你痛痛快快的上路。

或许杨宸不知道,就在自己北行入京的这一路上,为他重开城门的播州郡守孙邈突然因为被手下上奏弹劾贪墨,被押送入京候审;派人在沿途水源投毒的广安郡守因为税银欺君之事被脱去了官服,送入益州候审;在他遇刺之前挂印回京参独孤家中设醮祭礼的独孤涛被远调。

都是因为这这条北返的路上,对他生了一份让天子不快的心思。

遇刺之案种种线索指向的杭安,虽然如今还在内阁里议事,可杭家撒在帝都之外有所联络的棋子,都或早或晚的收到了有意无意的弹劾论罪之言。如此警告的直接后果,便是如今的杭大人已经不再收宫里面明妃娘娘的密信,悉数投进火里任其自焚。

完颜术不过出京半年,就挤走了独孤涛,做到了横岭关主将,朝廷兵部的明令虽还未到,可如今的动辄的“完颜统领”之声,也不免让完颜术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对完颜巫听说之后,亲自派人送来要他感念天恩,事事留心,少争多行之言,并未放在心上太多。一个大宁关城的统领,亲自领人入山迎大宁的藩王,若是长安城那座庙堂里的言官们知道,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风波。

楚王殿下最近春风得意惹不起,可你完颜术不过一个寄居大宁的落寞北奴蛮子,狂什么,你大哥在宫城门前看到我们都要行礼,你算老几?还以为姓完颜就了不得?又不知是多少人的心里之言。

横岭关城里,杨宸又一次登上了城楼,只不过这一次领路的人换成了自小熟络的完颜术,身边随行的人里,多了一个去疾和杜元。

“胖子,去岁本王就藩的时候,也来过此地,当时以为,三万大军对十万,若是凭此险关,赢了倒也不算什么奇事,可到了封地,仅那宁关都不知比此要险上几分,若是南诏蛮子十万大军来犯,三万守城都不敢言必胜,你说,五年前这关城下的那场仗,是怎么赢的?”

杨宸从横岭关远望下去,全是沉寂无声的春夜,只有依稀可见在密林里的猎户人家的点点星火微微发亮。这个问题困惑了杨宸很久,十万大军的虎狼之师,攻破的雄关何曾少了去,怎么偏偏就在这离长安一步之遥的横岭关,折戟败北。

比起那么多忌讳,完颜术倒是有些不在意:“殿下,别说十万百战雄狮,就是如今殿下领着十万大军北上,末将守在此地,也不知如何赢得了,哪里能知道周德是如何赢的,五年前在此守关的人,大多三年前都随周德死在了长安城的兵乱中,殿下难道不知那兵乱是谁领军平定的?”

“住口!”杨宸不知如今关城的底细,今夜之言难免被人揣度了去,便喝止道:“你胡说什么呢?”

“末将知罪!”完颜术知道杨宸为何如此怒气,只好作罢,行礼告罪。

同样是楚王,同样是身挎长雷剑,同样是一身大宁兵部里最高一级的藩王纹蟒明光铠,也同样是在这座横岭关城。

没人知道此刻的杨宸在想些什么,是否想起了自己那位如今提上一嘴都算是忤逆圣意的皇叔。是否想起了当初在阳明城里的那个疑惑,广武二十五年南疆祸乱,楚王出征,先帝驾崩凑在一堆的种种巧合,是否在怀疑,即使大败,为什么是孤身入京禁足,即使大败,为什么纳兰瑜还在,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提起过,广武二十五年在横岭关前,发生了什么。

守卫长安南大门的周家陈桥之军,最后全部死在了长安城里,而为大宁开疆扩土的楚王大军,又不知散落在了这天下的哪个角落,独自飘零。所谓因果,所谓报应,究竟是如何。

去疾和安彬没有打扰神色凝重的杨宸,杜元也只是双手撑在这五年前忽而扬名天下号第一雄关的横岭关城墙之上极目远眺。为何可以扬名天下,因为这是那支虎狼之师唯一没有“攻下”的关城。

回到横岭关的军前衙门,杨宸坐在了自己所住院里那级石梯上,没有白日里一同纵马扬鞭的快意,而是很多的愁思,一场关于广武二十五年多种困惑的愁思。身处帝王家,他一直相信除了权谋杀戮有那一份真情。

可他也明白,还是杀戮更多,他有些猜测,但也不敢明说,只敢在心底暗暗发问。比如关于“弑君”,关于“叛国”,关于“手足相残”。

宇文雪忽而缓步走了过来,像昨日杨宸对她一般,将一件蜀绣袍子给杨宸披在了肩上,又站在他的身旁。

“殿下有心事?”

“不算心事,走吧,回屋里去,外面山风大”

相背着同卧的宇文雪这一夜,听到了认识杨宸以来最多的叹气声。等到第二日的天明自己醒来之时,更是发觉身侧的那个位置是冰冷的,唯一不同的是,如今醒来有人替她盖好了锦被。

离开横岭关继续下山之时,杨宸回首望了一眼城门,一如当年杨泰在此望着城门一般。

对两代楚王来说,这横岭关都是入京必经之路,而对横岭关来说,也注定会因为楚王而名扬天下,也不止上一位在此撇下身后大军,孤身赴京,让自己皇兄踩着自己肩膀走上帝位的楚王。

不用太久,如果横岭关城门有灵性,或许也会对楚王来一句:“似是旧地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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