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元妃本已安歇。却又腹痛难忍,抱琴等大惊,因报于皇上。
皇帝在李妃处得了消息,也觉不安,即唤太医为元妃诊治。可到底误了时辰,于申时,元妃胎儿不稳,竟诞下一个不足六月的死胎。
皇帝固也伤心,好生劝慰了一番。因命太监和宫人将死胎包裹了,妥当入葬了。
元妃滑胎之事,传到贾府,贾母心忧不已,频繁遣人进宫,稍行安慰。
元妃只是传出话来:“如今唯一惦念的,自是家事和顺。若诸亲眷能得安康,那就是余愿了。”言辞甚是颓唐。
贾母听了,反更不安了。晚间时分,叫黛玉过了来。祖孙两个屋里说话。
“我想你大姐姐也是可怜。这还是第一胎。好不容易保到六个月,说没了就没了。”贾母叹息不已。
黛玉劝道:“大姐姐只要身子康健,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贾母猜她不知就里,就叹道:“宫里妃子才人的也多。我看那李淑妃已经生育了两个了。那刘贵人听闻近日也诞下了一个皇子。宫里怀孕的其他妃嫔亦不少。这回真是不幸了。我看,以后她也难有了。”贾母喝了口茶,觉得苦涩,又不似茶叶的苦。因叫过鸳鸯:“这是哪里来的茶?”
鸳鸯就回道:“这是娘娘喝的杏仁茶。娘娘听太医说,这上了年纪的人喝了,能明目提神。因此就遣人送了点配制好的杏仁干。我都放起来了。这几日因老太太爱喝的君山还在六安拖运,我就权且将杏仁茶替君山几日。也就快到了。”
贾母听了,微有沉吟,陷入沉思。良久,方对鸳鸯缓缓道:“你退吧。近日我身子骨疲乏,我估摸着要用针扎一下才好。明天,你去将王太医请进家来。”
“是!”鸳鸯退了下去。
黛玉就道:“既然这茶喝不惯,莫如还是不要喝的好了!”
贾母看了看她,沉重说道:“太后在宫里,犯了头疼。我想进宫见见太后。二来,也可顺带看下你大姐姐。她是从咱们家里出去的,我不能不管。”
黛玉就道:“一切但凭外祖的意思。”
贾母又道:“本朝凡事讲究严苛体法,但太后却不然。太后崇的是宽恕的道教。太后生性简朴,唯爱青词。她这头疼的毛病也是旧疾了。我是知道她的心病的。”想想,贾母又问她:“玉儿,你可会写青词?”
黛玉听了,就道:“能作是能作的。但是青词太讲究行文华丽,又无实在内容,所以心里一直不喜欢。”
黛玉知道,青词本是道士们斋醮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亦为方士悔过之词。祭祀那日,将此文写于青藤纸上,青词一词就此由来。
其兴起,却起源于嘉靖皇帝。因嘉靖爱好青词,所以善写青词者,皆能得到重用。不想到了本朝,太后于暮年,竟也好上青词。
贾母听了,心里一喜,就对她道:“你能作,那自然极好。你大姐姐琴棋书画也很好,可就是不会青词。既这么着,等太后召见我了,你仍和我一起入宫去!”贾母嘱咐。
黛玉就问:“那么,我回去就要先拟定一首了?”
“那是自然。你到了太后面前了,就可脱口成章了。太后就会更喜欢你。”贾母难得一笑,说着拍了拍黛玉的手背。
黛玉就笑道:“其实,即便我什么都不准备,到了太后面前,也是能胸有成竹的!”
“这固然好。但是还是有备无患。你若讨得太后喜欢了,她也就会兼顾你大姐姐三分。”贾母知道:虽然太后和皇帝不睦,但到底皇帝是太后亲自抚育长大的,料想皇帝并不会做逼宫之事。况那李金枝真的是有福无命。
若现在怠慢了太后,日后帝后同心了,想起当日那些薄情之人来,又是厌憎。何不趁此机会进宫,讨了太后的欢心?
她又想:此次元妃滑胎,固然是有人暗中捣鬼。但好歹未伤及元妃的性命。既这些人这么大胆,难免皇帝不知道。倘若皇帝知道,可还默许她们那样做,这才是贾母的恐惧害怕之处。
因此,她要进宫告诫元妃,要让太后知道她的心意。早晚侍奉殷勤那是妃嫔的本分,但更重要的是也要让太后看到她的真心。
“我知道了。夜已深,外祖还是早点安歇吧!”黛玉告退。
黛玉出去唤紫鹃时,贾母却又叫住她:“玉儿,你回来。我还有话他要问你呢!”
黛玉一怔,朝贾母笑道:“还有何事?”
“哎——玉儿,你知道的,我身边的人虽有一大堆,但他们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外人。与我心中,牵挂惦念的唯有你,再就是宝玉了。”贾母看着黛玉,长长叹了口气,问她:“你也在这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了。你难道真的不知我的心?”
黛玉听了,心里一动,便笑问:“我当然知道。外祖疼我爱我,我要什么,外祖都会给我备了来。”
“你这孩子。你明知道我想的不是这些。我且问你,你和宝玉一直走动殷勤,难道你真没觉出他的好来?”贾母干脆直白了问她。
黛玉听了,心里就一叹:果然外祖欲问了!也罢,这早问晚问,终须是要一问!不如自己早些将心事告诉了外祖。若能扭转她的心意,对自己当然是个帮衬。
“宝哥哥当然好。”黛玉想到前世的纠葛,还是不禁有些动情。
“既如此,那好!我看宝玉对你也有些意思,不如我就替你俩个早早做主!”贾母觉得此时是最佳时机。元春在宫里受了排挤,自顾不暇。已无心过问宝玉的婚事了。于贾府,她是王夫人的婆婆。一切事宜,只要她还没死,那么她当然能做主。
“不!”黛玉听了,惊惶站了起来,连连摇头。“外祖曲解我的意思了!”
“是么?”贾母见黛玉失了平静,就叹道:“玉儿,那你告诉我。你抗拒宝玉,是不是你心里有人了?”
黛玉听了,初时不语。
贾母就叹:“到底是我老了!你也比你的母亲胆大!”
黛玉就垂了头,思虑着该怎么开口,方是合宜。
“你不想说,我替你说。你心里的人,可是不是那北静王水溶?”贾母说完了,却又将她拉进怀中。
黛玉被贾母说出了心事,身躯一阵颤抖。她想和迎春诸人比起,她的确让外祖失望了。
“看来,真的是他了!”贾母沉重一叹,却未放开黛玉的手。“哎——玉儿,你辜负了我了!”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行。
见贾母伤心失望,黛玉也自是难过。她低低道:“宝玉待我是好。他将我当妹妹看,我将他当哥哥待。你若去问他,保管他说的话,也和我差不多!”
贾母听了,微微闭了闭眼睛。心里想着宝玉和黛玉在一起的种种,方恍然大悟。的确这两个小人,只有青梅竹马之情。
虽然气闷,但贾母又觉得心底豁豁的开朗。她还未做好最后打算,听了黛玉的话,就恹恹地道:“好了。你下去吧。好好睡一觉,等太后的宣召。”
“是!”黛玉从贾母的脸上,也看不出十分生气的形容,心里亦缓了一缓。
翌日一大早,黛玉就醒了来。湘云还在榻上安睡。黛玉亦不忍心打搅了她,就对紫鹃罢罢手,自己轻声洗漱了,吃了早饭,信步就出了潇湘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