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峤痛叫中,拔出塌陷在雪洞里的左脚一看,脚踝被一个铁夹咬住了。
痛得他抱着脚掌一屁股坐在地上,呲牙裂嘴。低头一看,脚背被划开一个口子,鲜血汩汩的流了出来。被铁夹咬住的部位已青紫一片,迅速肿胀起来。
喘息一阵,看见几步之遥,靠在胡杨树上耷拉着脑袋的黄洛洛,他强忍着痛楚,伸手想弄开这个紧箍住脚踝的铁夹,发现这是一个用来猎取小动物的自动装置,搭扣上有把铁环锁,除非有特殊工具。否则,很难弄开。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除了在脚踝上新添几处血痕外,这个紧紧咬住脚踝的铁夹依然纹丝不动。而此时,他脚背上的伤口,血液已染红整个脚掌。他只能徒劳放手。
后来,他从地上捡来几截枯树枝,拆成想要的模样,再用这些枯枝支撑起垂在脚踝下端的铁夹,尽量让铁夹与脚踝保持在同一水平上,然后拄着一根稍长的断树枝慢慢地站起来,感觉咬住脚的铁夹没先前的死紧了,疼痛感也减轻了点,便用脚尖踮着地,一步一挪地向黄洛洛方向移过去。
走出几步,不知是因刚刚过度的疼痛让左脚变得麻木,还是铁夹趋于平衡后紧咬的力度弱了些,庄峤感觉到那些痛彻五脏六腑的疼痛有了些回落。尽管如此,等他一踮一跳地来到黄洛洛身边后,还是满头大汗了。
看着身后一路跟过来的血线,他从背囊里拿出急救包,为伤脚止了血,又给口唇干裂、意识还模糊的黄洛洛喂了点水之后,才行动起来。他先是找出之前做布包用的破t恤,做了个冰包敷在脚掌上,再把t恤撕成条状把铁夹绑固在腿上,这才重新挂上两只背囊,背起黄洛洛,朝着确定了的东南方向,开始行走起来。
走出一段后,前方的林子里洒照着一层淡淡的亮色,那是透下云层的一缕缕阳光。越往前走,胡杨树不那么茂密了。这应该快到尽头了吧。
又往前走了一会后,一路蹒跚的庄峤,终于看到胡杨林外面的山色。
他在欣喜和急切中,不知是脚伤太痛,还是忧心背上仍然像个碳火的黄洛洛,刚走出胡杨林,就被迎头的山风一吹,一个趔趄差点连人带包被一阵乱风刮倒。所幸,沿着这条往胡杨林外面延伸的毛毛路走没多远,小路的尽头出现一条山道。
不算宽的山道上,有一些弯弯扭扭的车辙印,一路蜿蜒远去。
走上山道,庄峤才看清楚,那是几行深浅不一,被泥浆凝固成形的非机动车的车辙印痕。看到路边散落着的灌木、枯枝,这应该是山民们来拉柴禾的地方了。
这些迹象,无不在印证着庄峤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沿着这个方向走,他的信心更足了。
此时,尽管他汗流浃背,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但一想到背上的黄洛洛,他坚持着咬牙前行。
两个人在这条山道上走啊走,不知什么时候,太阳破隙而出了。
他们头顶的上方,现出一片朗朗青天,暖暖的阳光洒照着周边的山川景物,让庄峤阴霾的心情,增添了一点点亮色。背着黄洛洛,一步一挪的爬上一个小山坡之后,便见群山万壑,一片苍茫。
疲惫至极的庄峤,看着坡下延伸出去的山道拉成了一条细线,他忽然有些颓废。此时此刻,他每迈出一步,脚板便犹如万箭穿心。每淌过一条雪沟,额上的汗滴就成串地滚落,很快模糊了视线……
远眺着前面的茫茫群山,极度体力透支的他,从没有哪一刻有过如此绝望。
就在庄峤走得迷糊的时候,背上黄洛洛一声呛咳,猛地震醒他的恍惚。定定神,稳了稳脚步,他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强打起精神,向着这条洒满阳光的山道继续前行。
一会后,他感觉到背上的黄洛洛有些异样,便在路边的一块岩石旁把人放下来。给她查看脉象时,发现这姑娘的脉博已超出常人几倍。再看她瞳孔,目光呆滞,眼神涣散。最后一摸额头,明明脸颊晕红似霞,触到却是冰凉一片。
这是脱水的征兆。
要是再找不到补液盐水,及时补充体内的水份,光靠背包里的几瓶矿泉水,只怕不能让她维持太长时间了。
庄峤知道后果,一时焚心似火。
他给黄洛洛喂了点水后,全然忘记那只已肿胀成大馒头的伤脚,俯身用力背起像个冰人一样的黄洛洛,一瘸一拐的朝前方疾走起来。
此时,中午的阳光正灿烂,沿途都是皑皑雪山。正是开春的季节,许多地方开始融雪了,耳边到处都响着“潺潺”流水声,山道上的寒气和阳光一样刺人。
庄峤没想到,这一带如此的广袤无边,除了连绵不绝的山峦,连之前期望着的人迹一丁点都没看到,这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苍凉和焦灼。
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下了多少个坡,走上多少个山峰,一直走到太阳西沉,他背着黄洛洛又翻过一座小雪峰后,才看见对面山脚下,有一个隐约可见的小镇影子。
这时候,太阳更沉了,之前的烈日变成暗金色的夕阳,染得西天半个天幕都是红彤彤一片灿烂的颜色。视野中的那个小镇轮廓,被夕辉的光芒笼罩得这一片橙黄,那一片金紫,所有的房屋都在闪烁着一层金红色的反光,美丽得惊心动魄。
当精疲力竭的庄峤背着黄洛洛渐渐的向小镇靠拢,当他的腿脚越来越不听使唤,四肢和大脑越来越不协调的时候,在最后的意识里,他依然不敢放松紧缚着黄洛洛的两只手臂……直到在镇外的小河边,看见正为一头老牛洗澡的一老一少,朝着他们奔过来后,摇摇欲坠的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紧跟着,他两眼一黑,身子软绵绵的倒下了。
醒来,已是月上柳梢。
庄峤发现他和黄洛洛躺在一间扯着蓝布帘的屋子里,两个人手上正打着点滴。白墙、白床、白床单,这里是医院!
对床上躺着的黄洛洛,轻阖着眼帘,似乎还在昏睡中,只是脸上的晕红消减不少。听见她不再粗重的呼吸声,他的心不那么紧张了。
这时,庄峤发现自己的伤脚已被处理过,紧箍着脚踝的铁夹不见了,伤口上面缠着一层厚厚的绑带,早已经麻木的神经又有疼痛感袭来……这证明,伤脚没废,还能感觉得到疼痛。
就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手捧着一个药盘,走进屋里。
庄峤果然没猜错,他们置身的房舍,正是这个叫“嘎里瓦”小镇的卫生院病房。见他醒来,女护士拿出两只温度计,一支递给他,嘱咐他一定要在腋下压稳,否则测出的体温不准,医生就不好对症下药。另一支,她麻利地帮黄洛洛放到测量的位置,这才回头对他说:“你俩算运气好,要不是朶娃他们跑得快,再晚来一会,你那只脚就废掉了,连你女朋友都会没命的。”
护士一边说着,一边端起床头的水杯,用棉签蘸了点水润湿着黄洛洛干裂的嘴唇,忽然又满目怜惜的说:“看你女朋友都烧到四十多度了,你们又从那么冷的雪山上下来,能活下来,算你们造化大。”
“请问医生,朶娃是?他……送我们来的?”有点搞不清状况,庄峤问得有点迟疑。
“对啊,是朶娃和他爷爷把你们送到这来的。”护士一边回答,一边像听到什么,笑起来:“说曹操,曹操到。朶娃他们来了。”
庄峤一听,外面果然响起一个小男孩的说话声,像是在催促着同行的人快点走。护士打开庄峤脚上的绑带,正替他更换纱布时,外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紧接着,病房门口跑进来一个八九岁、肤色有点偏黑的小男孩。
小男孩眼神明亮,眉弓外侧微微挑起,带着高原民族显著的特点。他跑到庄峤床前,说起话来又急又快:“客人,你醒啦?我和爷爷敖粥来给你们喝了。”刚和庄峤说完,他一回头瞥见对床上的黄洛洛,声音有点急:“咦?这个漂亮姐姐还没醒吗?医生嬢嬢,她不会有事吧?”
“朶娃,放心好了。她体温正在恢复,等下吃了你家的松茸粥,很快就能恢复体力的。”见叫朶娃的小男孩这般急性,这个和朶娃同样有着两砣高原红的女护士对他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太感谢你们了!朶娃。要不是你们,这个姐姐说我的脚就保不住了。”庄峤终于插上话,拍拍自己的左腿要小男孩看。没想到,一不留神牵拉到正在换药的伤口,疼得他瞬间呲牙裂嘴,真吸冷气。
庄峤故意做出来的夸张模样,引来朶娃一阵哈哈大笑。
这时,一个羌族打扮的老头拎着个提篮出现在门口。
看见庄峤正和朶娃玩闹得正欢,他笑微微的走近前来,一边把提篮放在床头柜上,一边问庄峤:“后生哥,你感觉好点了没?你两个当时吓到我们了。”
“好多了,您看,我能说能笑的。谢谢您!老人家,要是没你们帮忙,我们这次死定了。”庄峤收敛起还在和朶娃笑闹的表情,真诚的向老头表达着心中的感激之情。
“还真是,要不是遇上他们爷俩送得及时,你们不死也得半残。算好,你这脚没伤到骨头,养养很快就会恢复的。”这时,护士已替他换好药,收拾好药盒,取走庄峤和黄洛洛的温度计,看过之后,望了一眼还沉在昏睡中的她,长舒了一口气:“36度8,我估摸着,这姑娘也该醒了。这样吧,先观察今晚,要是没什么事,你们俩明早再离开。”
说完,护士招呼了一声站在黄洛洛床前发呆的那老头:“朶叔,您来得正好,今晚我一个人值班。那边有个醉汉需要再处理一下,需要您过去帮我一把。”
护士和老头走后,朶娃早从保温缸里盛好一碗松茸粥,递到庄峤手中:“客人,快尝尝我家的粥,吃了保准你有力气。”看到庄峤用调羹舀了一勺入口,很享受的慢慢咽下,朶娃又补一句:“好吃吧,你们这些外地人,只要吃了我们家的粥,就特别有力气。”
果然,朶娃家的这粥,真的太好吃了。
入口即化,有股松茸的清香,还有点淡淡的药味儿。
庄峤又大大的舀了一勺进嘴,才接朶娃的话:“外地人?你是说,你们这里经常有外地人来?”
“嗯啦。”朶娃应了一声,一边盯着庄峤吃粥,一边又问:“客人,那你们是来找矿石的?还是来挖古墓?”
“古墓?你们这里有吗?”庄峤停下手中的勺,很是惊奇。
“我们这里没有,但大雪山后面就有。”朶娃的口气不容置疑。
“那你怎么知道是古墓?”
“我见过呀,在那边挖墓的人经常到我们店里来,有时候还会在我们家歇脚呢。”朶娃语气里充满着骄傲。
看来,这个叫“嘎里瓦”的小镇里,有戏。心思早已经不在粥上面的庄峤,三下五除二就把粥碗喝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