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之闻言恍然,怪不得守门甲士们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谷队正更是直截了当地对他出言警告,必定也是因为听说了这个传言,怀疑自己乃是朝廷派来驱使恶鬼、挖人心肝的镇魔院凶人。
这倒也怪不得他们,任谁亲眼见到天狗横空的骇人景象,看到那座碎了一地的城门,再听说了这样的可怖传言,哪怕不立刻就深信不疑,多多少少都会心生疑虑,偏偏自己这个麟州镇魔院的缉事番役驱驰千里而来,还好巧不巧地赶在这种时候进城……
这样一想,那位谷队正连同数十守门甲士其实已经相当克制,而且明显对这個传言并未全然听信,足见他们无论胆气和见识都比食肆掌柜这等寻常百姓强出不少,不愧是都统府的精兵。
“至于那所谓的恶鬼‘枨枨’,还有以活人心肝贿赂天狗的说法,倒是与婉儿口中的天狗伥对上了……”
齐敬之心里转过这个念头,只觉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当即又追问道:“掌柜的,传言之中可曾提及那恶鬼长得什么模样?有没有人真个见过?”
食肆掌柜的脸色愈加惶恐,朝门外看了看才又低声说道:“据说是披着狗皮、生着铁爪,一爪就能将人开膛破肚,把心肝都给掏出来!至于有没有人见过,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昨夜闹腾了小半宿,大伙儿乱哄哄站在街上看热闹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都是这么说的。”
“狗皮铁爪?不少人都这么说?”
婉儿提到天狗伥时可都没有这样的细节,偏偏九真郡城里如食肆掌柜这样的寻常百姓却能描述得如此活灵活现,这让齐敬之心里愈发觉出不对。
“此事背后必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在兴风作浪,否则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轰传全城,闹得市井皆知,不但传得有鼻子有眼,更毫不避讳地将矛头直指国主和镇魔院!”
“至于那‘枨枨’的形象,多半是为了与天狗呼应而事先就编织好的说辞,又或是昨夜老道追赶天狗时露了行迹,被人顺势拿来牵强附会了。”
“想想也是,既然是供奉天狗的恶鬼,披着狗皮、生着铁爪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也更加地让听者信服。”
齐敬之忍不住皱起眉头,委实想不明白背后之人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想要达到何种目的。
在他看来,无论是昨夜看上去威势煊赫、更悍然击碎了一座城门的天狗,还是眼前这则闹得满城风雨的骇人传言,其实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亡,反倒是恐吓城中百姓的意味居多。
可是即便能将这座郡城搅得人心惶惶又能如何,城中有都统府所辖郡军,有镇魔都尉官署,甚至还有一座侯府。
跛足癞头老道口中那位在东海六州地位超然的安丰侯,想想就知道一定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念及于此,齐敬之便摇了摇头,开口随意点了几样吃食,准备等魏豹来了就去白云宫交接,然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赶回去寻访阿爷的下落。
哪知还没过去多久,先前派去请魏豹的食肆伙计忽然一脸惊恐地跑了回来,眼里只顾盯着斑奴,竟是忘了看路,心慌意乱之下便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眼看他就要跌个狠的,齐敬之身形一晃,瞬息之间掠至门边,伸手将其稳稳扶住。
这个冒冒失失的伙计半晌才回过神来,朝着齐敬之连声道谢。
“客人叫你去请人,你怎么一个人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一旁的掌柜见自家伙计无恙,松口气之余赶紧大声呵斥了一句。
闻言,伙计脸上才恢复的些许血色立刻又没了,朝齐敬之哭丧着脸道:“客官,我才跑到半路就听街上的人都在疯传,说是魏家巷里的人都死绝了,整条巷子里全是从各家淌出来的血水,就像是一条血河一般,听说都没法下脚了!”
食肆掌柜闻言明显也给唬了一跳,但还是板起脸呵斥道:“你这厮说的什么浑话!魏家巷里可住着金刀魏家呢,纵是魏公他老人家不在家,阖族上下也有的是抡刀使棒的好手,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死绝?”
“满大街可都是这么传的!据说魏家巷里就属从魏家主宅里淌出来的血最多!”
伙计说着,还哆哆嗦嗦地伸手朝天上指了指,脸上神色莫名:“连天狗都现世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说不得就是因为魏公这辈子杀的妖魔邪祟太多,如今趁着他不在家……”
“小声些!你这厮吓得失心疯了么,怎的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
掌柜的脸色陡然而变,连忙出言打断,缓了口气才颤声问道:“魏家人都是怎么死的,可是心肝都被恶鬼掏走了?”
“是有这么传的,可我听了半天,也没听说有哪个是亲眼所见!”
伙计摇了摇头,忽地瞧见齐敬之紧紧皱起的眉头,猛地一拍脑袋:“哦,也没全死绝,听说客官让我去请的豹哥儿就活着呢!也是他命大,前两天被城外的村汉们请去平事了,今天早起才回城,算是躲过了一劫!”
齐敬之眼见这伙计全是道听途说,知道从他嘴里得不着实情,当即问清了前往魏家巷的近路,出门跨上斑奴便狂奔而去。
随着日头越升越高,此时街上的行人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远远瞧见斑奴的壮硕身姿和奔跑时的猛恶声势,立时惊呼着纷纷走避。
许是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肆意奔跑过,斑奴很快就张扬得意起来,脖子一扬才要亮亮嗓子,冷不防被齐敬之一巴掌拍在马头上,登时就将一声高亢嘶吼咽了回去,化为了喉咙里含混不清的低声呜咽。
齐敬之的目光落在自家坐骑身上,心里想的却是昨夜老道腾空追赶天狗时的那声怒喝。
那位前辈似乎认准了对方是个托形欺世的假货,可即便是假冒,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声势,就绝不是好相与的。
齐敬之方才还觉疑惑,为何背后之人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却只做了些搅乱人心的勾当,不想一转眼就听到了九真魏氏近乎灭门的噩耗。
再联系昨日所见的那么多妖鬼异事,少年心里的不祥之感就愈发浓重起来。
似乎他所身处的这座郡城,已经落入了一张无形的、正在倏然收紧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