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忠在广播喇叭里重复强调着收购价格，钱亦文默默地听着。
这作业抄的，不光价格一样，就连每样药材的排序，都和他最近写的那张广告一模一样。
这让钱亦文心中暗暗发笑。
纪兰凤支楞着耳朵听了一会，对钱亦文说道：“老儿子，他们家也收药材了！”
“听着了。”钱亦文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咋没看出你着急来？”
“妈，着啥急呀？钱又不是一家挣的。兴你收，还不兴人家收了？”
“争嘴的买卖，就不好干了呀……”
“放心吧妈，我心里有谱。”
自家小院，还是那么热闹。
二大爷正在给李豆腐匠约秤。
英子在旁边等着付钱。
四叔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根蒜倒进锅里，焯到半透明，捞出来晒在破席子上。
见钱亦文回来了，英子就走了过来。
小声说道：“大喇叭里喊的，你听着了吗？”
“听着了。”钱亦文一边说，一边递过一沓钱。
二大爷在一边说道：“看人家拉屎，屁——”
瞟了一眼英子，硬生生把下半句给憋回去了。
“该干啥干啥，不用怕他，影响不着咱们。”
看着乐呵呵的钱亦文，英子的心，却是没法安定得下来。
李豆腐匠拿到了钱，一算计，除去本钱，挣了一块六毛五。
当时就现出了乐模样儿。
这买卖干得呀！
都快赶上做一个豆腐挣的多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呀？风放出风去，好多人都还不知道呢，就有人真去山上采了。
而且，这几袋子，也没啥值钱玩意儿，一大半都是苦参。
这要是四五袋子都是柴胡，还不得挣五六块？
“李哥，感觉咋样？”钱亦文乐呵呵地问道。
“刚转了一圈，远的地方还都没去呢。”
“这第一趟，挣得少了点。等打开了点儿以后，就好了。就算是拉一车最便宜的苦参，挣个三四块钱都没问题。”
“要是真能那样，我还做豆腐干啥？”
“李哥，今天你挣的少，兄弟请你顿酒，给你补上。”
钱亦文把李豆腐匠留下，喝了顿小酒。
“李哥，打算什么时候往远走走？”一边倒酒，钱亦文一边问道。
“明天吧。明天去三丈岭和黑瞎子沟走走。那边的人，日子不好过，块八毛儿钱在他们手里，都拿着可当回事儿了。”
“好……”钱亦文举杯相敬，“李哥，这买卖就跟滚雪球似的，一旦做起来，钱少了倒腾不开，待会儿走的时候，给你拿上一百块钱。”
“能用了那么多钱吗？”李豆腐匠说道。
“收两天你就知道了，少了打不开点儿。”钱亦文说道，“还有，太偏远的地方，收购价你自己定，我不管。大老远的，还不得多给毛驴子多添两捧料？”
李豆腐匠暗暗称奇。
自己盘算了一路的这两件事儿，正不知道该如何张这个嘴呢，他怎么就抢着给说了呢？
“李哥，你就好好整着吧，用不了秋收，说不定你这豆腐就不做了呢。”
一旁，二大爷开口了：“那可不中！整个三合堡，就这么一个好豆腐匠子，他不做豆腐，咱们吃啥？”
“你就惦记着吃豆腐！”钱武说道，“钱挣多了，天天给你买牛下水吃，不好吗？”
“老吃一样，吃啥都得够性气味儿。再说，人家老刘家一共几头牛，还能天天给你死咋地？”
提到了刘忠，李豆腐匠说道：“我听说，他家也收上药材了？”
“嗯，今天开始收的。”钱亦文溜了豆腐匠一眼，说道，“李哥，他们家要是给价高，你卖给他家也行，兄弟没话说。”
豆腐匠使劲儿一蹾筷头子，说道：“我他妈勒他？有那闲功夫，我还给毛驴子梳梳毛呢！”
刘忠的人性，在三合堡，可真是没的说……
豆腐匠走后，钱亦文开始在心里核计起来。
三弯子的优势，比他足。
自己家在村头，三弯子家在村子中间。
整个西半截街的人，如果想来他家，必得从三弯子家门口过。
同样是收药材，人家又不是不给你钱。你拎着药材从人家门口路过，大老远往村头送，这不明摆着和村支书过不去吗？
再说，那个连哄带吓唬的广告，谁还听不明白咋回事儿呢？
恩威并施，不就是想把人往他老刘家截吗？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眼下，豆腐匠这条线虽是稳住了。
但，不能眼睁睁看着受到威胁，而不采取任何措施。
豆腐匠走了之后，钱亦文的主意也想好了。
“四叔，明天给我干点活儿呗？”钱亦文笑嘻嘻说道。
“我他妈哪天没给你干活儿？”
“四叔，明天要干的活儿，不太一样。”
“啥活儿？”
“四叔，明天你带上镐，帮我挖点洋蹄叶根子。”
“那玩意儿也是药材？”
“嗯，是药材，叫土大黄。”钱亦文说道。
“那你咋不收？非让我去采干啥？”
“四叔——”
钱亦文刚要说明原委，四婶打断了他。
冲着钱武说道：“让你挖，你就赶紧进山得了，哪那么多的废话！”
“挖那玩意儿还用进山？房前屋后不就有的是吗？”
“四叔，别管哪儿的，挖上个几斤就行。记得带点叶子回来。”
钱武的心里，虽是犯着寻思，但也没有多问。
老话，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晚上的时候，钱亦文趴在炕上，和英子数着钱。
除去这几天收药村压进去的，再去掉给李豆腐匠的底子钱，还剩下二百多。
“这还能倒腾开了吗？”英子担忧地问道。
这几天来送药的，日渐增多。按趋势来说，指定是不够。
“这还倒腾不开？”钱亦文说道，“明天，不是还有一大车吗？”
转回身对老母亲说道：“妈，明天你还跟不跟我去了？”
“我可不去了……”纪兰凤说道，“去了，就是个花钱。”
“呵呵，你不去，我不是也照样花？”
“好歹，不亲眼看着你一张张地往出抻，不心疼……”
“孙子，跟奶奶一窝儿呀？”老太太拿了一块花生牛轧，逗着钱多。
“不……妈妈也有糖……”钱多把被往脑袋上一蒙，一把抱住了英子圆滚滚的大肚子。
钱亦文说道：“儿子，你要跟奶奶搂，明天爸再给你买一个铁皮小公鸡，比你那个蛤蟆蹦得还快！”
儿子经不住诱惑，被迫屈服于万恶的资本……
钱亦文往炕稍挪了挪，心中暗喜。
儿子这个灯泡虽然不大，但毕竟有亮度，而且有时候啥时候啥时候也不睡。
小眼睛瞪溜圆，真他妈烦人。
一边想，一边关了灯，悄悄把手伸了过去。
英子受了欺负，有婆婆在，还不敢出声。
忍气吞声，喘着粗气等着钱亦文过劲儿……
心中暗想：明天说啥也得给四叔找点活，让他把这两间筒子屋间壁成两间！
这份罪，哪是人受的？
太……太他妈难受了！
哪儿哪儿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