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继续碾着几乎没有什么压缩空间的积雪，
不太平坦的车辙将后视镜上那根拴着两个骰子的绳左右摇晃，
驾驶室里除了紧张的呼吸声再听不到一丁点其他动静。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宁奕的坦然还是让宇航有点接受不了。
他不明白宁奕为什么会直接承认，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种场合下问出如此危险的问题。
寂静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直到宁奕掏出烟盒递过去，宇航才如梦方醒的哆嗦了一下。
迟疑一瞬，他接过插着打火机的烟盒，然后结结巴巴的问出了心里想法：
“你，你为什么说不完全对？”
“呵~如果你非要把我跟它化作一类话，我应该是第一个，而不是第二个。”
“第，第，第一个？！”
看了眼在副驾位置微微哆嗦的青年，宁奕点头道：
“我应该第一个，因为唯一可能感染我的时间段，就在末世爆发当天。
而且，我绝对比刚才那个要强上不少。”
“啊啊啊？！”宇航嘴角抽搐，不可置信的呢喃道：“它都把我的头盔视窗都打碎了，你，你比他还强，你怎么知道的？”
“帮你拆掉能源箱的时候。”宁奕腾出右手从宇航手中拿回了烟盒，自顾自的点上一根又递了回去：
“我之前也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强，
因为我从来没遇到过破风甲这种强度的敌人。
刚才你们打斗的时候我非常震惊，
我无法想象跟破风甲近身肉搏需要多大的力量，
直到我帮你拆除能源箱的时候，我才有了概念……”
车窗落下一个缝隙，宁奕抽了口烟，看着烟气顺着窗缝抽出窗外：
“我不怎么费力就撕掉了你身后那个装置，
你后背上的盔甲被我抓坏了，
你头上的那块也是我扯开的，当时你昏迷了，我怕你会窒息，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那身装甲对我来说，并不强。
如果刚才跟你单挑的是我，你可能会被我一拳从破风甲里打出来。”
打火机在烟盒里被青年抖的哗哗作响，宇航目光呆滞盯着装甲运兵车看了好一会，最后哆嗦着问道：“可，可你们不一样啊，你没有腮啊。”
“因为感染我的是第一批变成丧尸的人类，不是宠物。我不需要在水下呼吸。”
这个问题将宁奕拉回到第一次变身的时刻，
为了尽快恢复原样，他曾纵身跳入水库寻求冷静：“我可以在水下闭气很久，我感觉十分钟应该不成问题。”
“你，你从江城来？”
“对。”突然没了抽烟的心思，宁奕将还剩一半的烟头从车窗扔了出去：“我跟你说过了，我是来找我妻子的。”
“你妻子，那就是说……”宇航嘴唇颤抖着，探头去看宁奕的脸。
宁奕苦涩一笑：“对，我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怪物，罪魁祸首，或者说……超级人类。”
“咕噜。”宇航吞了口唾沫，脚下一软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我艹……我还跟你喝酒了呢~那三个同源啊，该不会都是你媳妇吧？”
“咳咳咳……”宁奕呛了口水，正想去拉宇航，他却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宁奕，你不会攻击战区里的人吧。”
“我是来找我媳妇的，又不是来找麻烦的。”
盯着一脸懵逼的宇航看了几秒，宁奕沉下脸色，低声问道：
“我救了你的命，你能不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只要条件不过分，我都能答应你。”
“行倒是行，就是……啧~”宇航叹口气，哆嗦着将两只手都放到了暖风口上，
得到答案之后的他反而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我其实是想跟你开个玩笑的，没想到你真能承认。
不过你想让我闭嘴可没有那么简单，
你得请我喝酒，还得给我两瓶茅台，
我给我爸也带一瓶，天太冷了，执勤……”
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宁奕会杀他灭口，宇航情绪稳点下来之后双手扒着副驾暖风，嘟嘟囔囔的说了半天，
一会要让宁奕请他吃肉，一会又指着窗外给宁奕看怪物之前出没的位置，
最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宁奕轻声道：
“你打算怎么办？去内城的话需要身体化验，你……应该会被发现的。”
宁奕噘着嘴摇头：
“我要是不去内城，还能看见那几个被保护起来的人吗？”
刚叼进嘴里的烟又被拿了出来，宇航问宁奕：“还那几个……
那，那都是你媳妇啊？
卧……！
听说都长的可好看了，
一开始大家还猜是不是因为人家长好看才，才……”
“才怎么的？”宁奕问。
宇航曲臂趴在机枪上，慢慢凑近宁奕耳边，小声问道：“你跟她们都，都都发生过……那个啊？”
瞬间臊的满脸通红，宁奕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张开嘴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切~还真是……”宇航站直身体，重新将手扣在了暖风口上，半仰着脸眺望远方，无限向往的说道：
“现在外面什么样啊，遍地都是美女啊？
我真羡慕你，我到现在连个对象都还没有，也不知道啥时候……”
看似无意中的自说自话触动了聆听者的心，
宁奕不确定如果宇航知道还有几个女人在等着自己会是个什么反应。
人和人的快乐并不相通，忧伤和哀愁也是。
就像他准备远行时大家都在忙着喝酒，
就像宇航在羡慕他妻妾成群，他却因为对晓雪的愧疚而丝毫高兴不起来。
死亡威胁下的被逼无奈，让他认识了王雪静，
朝不保夕的最后疯狂让他认识了于彤，
除去离开前的过饱和准备不谈，
马玉、徐莹和蒋华，都是他在放大了内心的龌龊和有恃无恐之后才真正接触到的。
他以为晓雪会伤心的难以复加，可那个单纯的姑娘却认为生死更加重要。
本不太喜欢后宫情节，事到临头，一切却都水到渠成。
每个人心中的恶，心里的那点龌龊都会在绝对的控制力下得以放大。
鱼缸中的世界应该就是这样，就像陈宇导师说的，一方世界的上帝，予取予求……
宁奕知道面前这个宇航应该跟酒吧的老聂一样，
末世爆发之后就再也没出过这座城，
他没见过外面的残酷和扭曲，现在却对外面产生了无限向往。
这是末世的魅力吗？
一切合法不合法的都被允许，一切敢想不敢想的都可以做，新的规则在崩塌的秩序上建立。
那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如果给你一个按钮，让你在安稳和末世之间进行选择的话，
你会选择在安稳中对末世遐想连篇，
还是会选择抛弃安逸，走进那充满血腥和杀戮的废墟之中，
扎进黑暗森林寻找弱者，彻底释放心中的欲望和恶……
就像跟凛冬外城一样，
城外的人都想进来，有些进了城的人却想出都出不去。
宁奕不知道宇航在想什么，这小子只是闷不做声的一根接一根抽烟，
眼睛始终盯着窗外，没有任何表情。
接连抽了五六根，就在宁奕准备出言询问的时候，
宇航库嗵一下仰面摔进了餐厅，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如果除去痛苦的表情，一切都很安详。
杨老师跑出来吓了一跳：“宁奕啊？他这是咋了？”
宁奕肩膀连耸，坏笑不停：“咯咯咯咯……咋了，抽缺氧了呗，妈你别管他，一会就好了。”
他落下了半截车窗，想让外面的冷空气多进来一些。
却听头车喊起了广播：“随行车队，注意减速，我们已经接近内城外围……”
“到了？”杨老师扶着餐桌绕过人事不省的宇航，跑到驾驶位后面，却见宁奕正抬头愣呆呆的看着正前方。
“哪儿呢？我咋没看见呢？”杨老师顺着宁奕的眼神寻找内城，满眼的迷茫。
耳边传来宁奕低低的惊叹：“妈，你看的那个就是，我刚刚也以为那是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