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局持续了约莫半盏茶,便被冲进来的衙差打破——府尹让人来报,说是外头的老百姓已经察觉不妥了,他们快扛不住了,各位大人和老板们若再不出去,就要天下大乱了。
所有人瞬间又乱成一团,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时候,角落里突然传来一把声音:“各位稍安勿躁,不如听我一言。”
声音清朗,掷地有声,带着几分自信,瞬间让所有人安静下来。众人循声而去,只见秘书少监莫北庭站在角落,身后跟着一个身穿天青色长袍、蓄着两抹胡须的中年男人。那声音正是这个中年男人发出的。
“你是谁?”黄老板坐在椅子里,一副“你是哪棵葱哪颗蒜”的轻蔑表情。
顾隽笑了笑:“小人是莫大人的随从。”
黄老板嗤之以鼻:“不过一个随从,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滚一边去。”
“那本官要不要跟着滚一边去呢?”莫北庭接话,“黄老板好大的威风啊,本官差点以为这里黄老板说了算呢。”
黄老板一听,急忙坐正了些许,却依旧没有好脸:“岂敢,莫大人说笑了。”
湛君潇打圆场道:“现在大家反正一筹莫展,多一个人多一份心思,有什么话不妨等这位……兄台说完,我们再商量嘛。”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湛君潇此言有理,便让顾隽继续说下去。
顾隽上前一步,道:“其实依本人愚见,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各位老板还是想开一点,吃亏当福气吧。”
“你说什么呢?”黄老板怒不可遏,“你这算什么办法?”
“黄老板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顾隽扇子一打,悠悠道,“各位可还记得,几年前王老板在西城的米铺因为米价涨了两个铜板,差点连人带铺子都让人给踏平了这件事?”
王老板面色一恼:“你提这个干嘛?”
“我就是提醒下各位老板,前几年两个铜板都能差点酿成血案,现在如果各位老板突然宣布退出四海节,你猜外头的百姓会善罢甘休吗?府衙的衙差虽然多,也不过区区几十之数,万一真的骚乱起来,我看连护着几位大人撤退都未必有把握,各位老板的周全,恐怕就顾不上了。”
顾隽的话一出,所有老板的脸色纷纷凝重了起来。比起什么秋后问罪,眼下能不能全身而退,显然是个更迫切的问题。
见无人反驳,顾隽又接着道:“何况,各位老板方才上台的时候已经签下了军令状,承诺一言既出,绝无反悔,若是你们此时离开,朝廷完全是可以治你们罪的。”
“之前明明说好了,那军令状只是个摆设,唬下面那些傻子的,怎么还当真了呢?”众老板再次感受到了欺骗。
顾隽一笑:“是,那军令状的确是个摆设,朝廷也没想过要用它约束各位,像尚书大人所说的,意外来了,谁都不想。”
“那现在就是逼我们接受咯?”
“各位老板想必都知道圣上举办四海节的个中目的。表面上呢,是请各位老板出钱做善事,其实还不都是为了保护你们。各位老板是朝廷的税赋大户,只有你们赚钱了,朝廷才有收入,而你们的钱又是从这些穷苦百姓的身上赚来的,各位老板和外面的这些穷人,其实是同坐一条船的。得罪了他们,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处。我知道肯定有几位老板会觉得不以为然,比如黄老板,你心里肯定觉得,你是做古董生意的,这些穷人又不会来光顾你,此事与你有什么干系,但黄老板别忘了,其他老板们的日子若是不好过,也不会有钱去帮衬你的生意,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黄老板一脸被戳中心事的心虚,脸色慢慢凝重起来,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现在摆在各位老板面前的选择,不外乎两个,要么挥挥衣袖走人,要么,咬咬牙吃了这个亏。我替各位分析下利弊,若你们现在走人,唯一的好处便是不用花钱,但若朝廷追究、百姓激愤,后果难以想象;可如果你们留下,便是帮了圣上的忙,为朝廷做了贡献,人身无虞之外,也得到好名声,往后生意也一定比别人更好做。而且,若你们愿意留下,我还有一计可以帮各位老板减轻负担。”
“什么计策?”没等在座的老板们发话,户部尚书已经迫不及待地问。
顾隽笑了笑:“朝廷对商品交易的税赋规定是十税一,若是由官府帮忙变卖,是十税三,四海节又规定了许愿不得直接索要银两。外头都不是富有之人,你想他们拿到各位老板的赠予,第一件事会做什么呢?”
黄老板抢答道:“换成钱!”
户部尚书也跟着抢答:“我明白了,只要想办法让他们将东西交给官府变卖,便可以将这笔税拿来补贴各位老板了。”
虽说只能拿回十分之三,但好歹比什么都没有强啊,老板们一个个表情终于出现了松动。
铺垫到此处也差不多够了,顾隽扇子一打:“各位老板若是改变主意可要趁早了,毕竟花笺的难度也是有区别的,先挑先得,越迟就越吃亏啊。”
话音一落,老板们互视一眼,突然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在门口挤成了沙包。
“我先!”
“让我先!”
“你一边去!”
这些人一跑,终于没人挡着安兮兮的视线,她才发现刚刚说话的人果然是顾隽,怪不得她总觉得那把声音熟悉得很。这家伙不是跟秦鑫在茶楼上喝茶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诧异地盯着他,就见他轻轻摇了摇头,对她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别暴露他的身份。这一点,安兮兮倒是不用他提醒,她才不会傻得直接上前跟他打招呼,那别人不就知道她跟顾隽早就化敌为友了?
她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跟着其他老板们出去了。
安兮兮一走,顾隽回头对莫北庭低声道:“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没想到莫北庭却拉住他:“你不留下来看好戏吗?”
“什么好戏?”
“安大小姐啊,你不想看她一会儿钱袋大出血的样子吗?”
“有什么好看的?”以安家的实力,就是今天所有人的奖都由安兮兮出,她也出得起,她可是安大富的独女,京城一半的财富都是她的。
“就算不为看好戏,你今天可是大功臣,万一一会儿结束以后,尚书大人要对你加以褒奖呢?错过这个机会不就可惜了?”
顾隽根本没考虑过这个,要不是为了安兮兮能在秦鑫面前表现一回,再加上怕四海节搞砸了会牵连到莫北庭和湛君潇,他才懒得搅和进来。
不过莫北庭的话倒是点醒了他,他本来就想借机接近朝臣,户部尚书虽然不及秦相爷有名,但也算是个大官了,若能跟他攀上交情,也许的确能帮到自己。
想到这,顾隽决定听莫北庭的,留下来静观其变。不过想到秦鑫就在对面茶楼,他决定先换身衣服再出去。
等顾隽再出去的时候,户部尚书和府尹已经重新站在台上主持大局,满脸的从容风光,难以想象片刻之前是何等的焦头烂额。
莫北庭特意换了个座位到第二排,在身边给顾隽留了个座儿,前面正好坐着安兮兮。
“怎样?我对你不错吧?一会儿你就能近距离看好戏了。”莫北庭格外兴奋。
顾隽冷眼瞧了他一眼,很想说,假如刚刚的事情没有解决,现在恐怕被看好戏的就是你了。但看在莫北庭这小子满心都是义气的份上,他只能把话咽进肚子里。
也不知是不是事情解决了,人心情格外畅快的原因,连阳光都变得没有那么灼人,且有丝丝凉风不间断地吹过来,吹得顾隽脸上都有些发痒。他伸手轻挠了下,却从脸上挠下来一根长发,细软而长,泛着墨黑的光泽。
他抬眼,就见到前面的人头发被风吹起,和着她挂着发间用来装饰的珠串,竟出奇地有些……好看。
见鬼。他狠狠甩了下手,那头发却像是缠上了他的手指一样,怎么都甩不下去,反而粘得更牢。他盯了几秒,决定算了,任它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