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上次李夫人的招待,这次李府看门的小厮对他客气多了,主动替他去禀报老爷,很快又回来请他进去。
一路往偏厅走去,顾隽想起自己与李源也有些年没见了。从前爹还是御史的时候,时常请李源到家里吃饭,李源不过比他大了十岁,他便喊其李源哥哥,当其如兄长一般。
没想到后来爹辞官,李源接任御史中丞,成了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御史中丞。那阵子,有无数流言蜚语,说爹辞官是被徒弟所构陷,他原本还不信,可后来,李源再没来过顾家,爹也没提起过李源。
一直到他和安兮兮摇出那支下下签,他才又见到李源,只是他已经不再是李源哥哥,而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李大人。他来宣读圣旨,提点他君命不可违,一句话便改变了他的一生。
往事不堪回首,顾隽叹了口气,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你小子终于敢来见我了吗?”
李源跨进门来,一见他便开口质问。
顾隽上次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也没跟他打个招呼,心里的确过意不去,只是,他有什么不敢见他的?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李源这声质问,仿佛将顾隽又带回从前的时光,面前的人,好似还是他的李源哥哥。
“我哪有?”他声音瞬间便带了稚气。
“还说没有?那上次为何不等我出来便跑了?”
“我又不知你会客会到何时,总不好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吧。”
李源招手让他坐下,睨了他一眼:“你倒会替别人打算,连秦府的事你都管上了,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顾隽知道瞒不住他,也没打算否认:“我又没干涉御史台做事,我只是帮秦鑫打听一下他爹犯了何事,不违背律法吧?”
“小滑头!”李源看着他,无奈道,“你今天来又是为了何事?”
李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拜访,以他和顾家如今明面上的关系,顾隽对他能避则避,断没有主动上门闲聊的道理。他不想浪费时间。
“李……”顾隽差点脱口而出旧称呼,想了想,还是改口,“李大人,你可认识明月坊的玉娘?”
李源脸色一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见李源这个表情,顾隽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大半,看来,莫北庭的表叔所言不虚。
“我有个朋友被韶王府的静瑜郡主冤枉偷了东西,那东西是明月坊所留的备用之物,玉娘如今却被韶王府收买,若是她不肯说出实话,我朋友便难以脱身。我听说李大人与玉娘认识,能否请您帮我当个说客?”
“你这个朋友,不会是秦府二公子吧?”
李源虽和韶王府没有什么来往,不过在御史台的一个好处,便是消息收得多,静瑜郡主在东宫吃过几次闭门羹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听闻都是秦二公子给的难堪,两人之间怕是早结了梁子。
秦家如今失势,静瑜郡主想办法落井下石,倒也不奇怪,就像当年顾家离开朝堂,安家也是如此。
虽说秦家的事与秦鑫无关,但李源不免存了个心眼,顾隽和秦鑫之间走得太近并不是件好事。
顾隽迟疑了下,才道:“不是秦鑫……是安兮兮。”
李源瞪大眼睛:“安家小姐?她怎么会跟韶王府的人扯上关系了?”
这件事说起来有一匹布那么长,顾隽心急如焚:“我回头再告诉你,你能不能先帮我去找玉娘?”
见他这副样子,李源也不好再追问,既然事关的是安大小姐,那帮个忙倒也无不可。只是——
“你确定安小姐是清白的?你要知道,我身为御史台的人……”
“我确定,我以性命发誓,她绝对是清白的。”顾隽举起手指,“你只要见了玉娘,就一清二楚了。”
李源叹了口气:“行吧,容我换身衣服,你先到马车上等我吧。”
顾隽大喜过望:“谢谢李源哥哥,啊不,谢谢李大人。”
李源无奈摇了摇头:“你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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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韶王府中,秦鑫内心反倒较前几天平静了很多。当你摸清楚敌人的脾性后,也就不难猜测她接下来想做的事,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她不就是想要他的命吗?如果这样就能消她心头之恨,他给她就是了。
可秦鑫没想到,静瑜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却毫无敌意,反倒带了位御医来诊治他的伤势。
“你又想做什么?”对她突然的示好,秦鑫反而觉得这是更大的陷阱,下意识便想拒绝。
“裴御医你不是不认识,你从小在宫里都是他给你看的病,难道你觉得他会害你吗?”静瑜说。
裴御医自然没有理由害他,但架不住有人施压,不是吗?何必惺惺作态。
静瑜坐在他对面,悠悠道:“我那日说了,你我之间的事就这么一笔勾销。虽然是有些便宜了你,但我说得出做得到,绝不会再为难你。”
“你若是言出必行,就不会冤枉安姑娘,以此引我过来了,不是吗?”秦鑫冷冷说,也不顾裴御医在场,直揭静瑜的目的,“你要为难我,我绝无怨言,可安姑娘是无辜的,请你放了她。”
“在你心里,安小姐就那么好?为了她,你什么都可以豁出去?”
他从不觉得安兮兮是个完美的人,甚至,她有很多缺点,根本无法与他认识的其他女子相比,可她胜在真诚,尤其是,与此时坐在他面前的这位相比。
秦鑫虽没有说话,可他某个瞬间投来的蔑视目光,深深刺痛了静瑜。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心里所想,顿时拍了下桌案:“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单独跟秦公子说。”
裴御医今日本来是奉圣上之命过来给静瑜郡主请脉,却没想到另有乾坤,两人的对话听得他心惊胆战,一得令,赶紧提起箱子就跑了,以免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其他下人也纷纷退下。
静瑜坐在椅子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当真以为你那位安姑娘天真无邪,对你一往情深?可笑,你好歹也是堂堂相府公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知道吗?”
秦鑫并不理会她的说辞,挑拨离间的伎俩,她从第一次入东宫就玩得风生水起了,他若是还能上她的当,那才是可笑。
“有件事不知你想过没有,你的安姑娘和顾家的公子,为何双双到了这个年纪还未成婚?”
秦鑫只当她想污蔑安兮兮的清白,终是不可抑制地动了怒。
“我不需要想,也不需要知道,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怀疑安姑娘的人品和清白,你若是想以此挑拨我和顾兄、安姑娘的关系,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秦鑫撑着身子站起来,对她道,“我今日来,只想问你,要怎样你才肯不告安姑娘,若你不肯说,那秦某告辞。”
秦鑫笃定,静瑜是为了羞辱他,既然如此,她绝不会放过拿安兮兮来交换这样的好机会。可他没料到今日的静瑜一反常态,不仅只字不提条件,甚至心急地拦住了他。
“你以为我是为了挑拨你们,所以才对你说这些话?”静瑜抬头看着他,脸上竟隐隐有一丝委屈。
“否则呢?”秦鑫将那丝委屈的表情解读为伎俩,丝毫不为所动。
静瑜也不知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她明明恨不得让他去死,那就该让他被那两个人耍得团团转,她坐山观虎斗,不是更开心吗?可莫名其妙的,她就是不甘愿,不甘愿看到他对那个安兮兮倾心信赖的样子。
“那我告诉你,你喜欢的安姑娘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成亲,是因为五年前她和顾隽在华光庙摇中了太祖爷的那支下下签,被圣上下了圣旨,这一生都不能成婚。而他们接近你的目的,就是想请你爹替他们在圣上面前陈情,替他们摘了这道圣旨。”
静瑜看着他:“现在你明白了吧?你还觉得你的安姑娘善良无辜吗?你还觉得你的顾兄和你兄弟情深吗?他们只是在骗你而已!”
“你说完了吗?”
静瑜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神色毫无波澜的人:“你不相信我?你觉得我在骗你?”
“为了折磨秦某,郡主真是不遗余力。其实何必如此费心,我爹和安姑娘在牢里,对我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折磨,郡主实在不必多费周章给秦某心上添堵。告辞了!”
“秦鑫,你给我站住!”静瑜叫住他,“我不许你走!”
秦鑫脚步却未停半分,对静瑜,他实在不该有任何侥幸之心,她怎么可能会真的轻易放过他呢?他最不该的,便是将安姑娘扯进来,他越是在乎安姑娘,静瑜就越是不会放过他。
他根本不该来。
看着秦鑫蹒跚地走出韶王府,静瑜突然发了疯一样地,将厅里的东西尽数推倒:“姓秦的,你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