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了的毕业论文答辩在6月底,她的论文题目是“从二十年新闻行业发展看新闻道德的缺失”。
程了之所以选择这个看起来充满人文关怀但仔细一想又无处落笔的主题,是因为选题那天她被堵在了路上,等她赶回学校的时候,同窗们已经将看起来容易写的命题都挑走了。
别人走了自己的路,自己只能无路可走。
程了流了两行宽面条泪,嘴里嘟嘟囔囔地跟程意抱怨“蛋疼”。
程意卷起报纸抽了她一下:“女孩子说话就不能文雅点儿?”
程了变换了一个委婉的说辞:“哺乳科动物尚未孵化的子女疼。”
答辩的过程还算顺利,只是拍毕业照的时候,不知道谁提议的把学士帽抛上天,程了却被从天而降的帽檐砸到了脖子,疼得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去,摄影师恰好在此时按下了快门,成了她终生不想重看的黑历史。
散场后,有个同学约程了,这个同学已经和华耀手机签约,目前在宣传部工作。
“华耀手机与《全能挑战》有一个合作专场,你前男友也到场。”
程了一回到学校,就老有人跟她打听她“男朋友”的事情,她不胜其烦,干脆暗示大家,她和盛景初已经分手了。
早知道她就不那么说了,男朋友总比前男友好听点儿。
《全能挑战》是江城电视台办的一档益智类节目,对这期华耀手机的专场程了也略有耳闻。华耀新推出了一款手机,以防抖拍照、高速信息处理和指纹识别为宣传噱头。
为了增加节目的可看性,节目组特意邀请了盛景初。
特约嘉宾吗?程了想不通华耀手机和围棋有什么关系,难道专门设计了一个围棋app?
秀时代也应邀参与直播,但这种抛头露面的事从来都是部门之花琳达的。
不过,有机会见识一下当然好,程了痛快地答应了。
节目是现场直播,直播时间晚上八点。
程了有几天没联系过盛景初,她猜他大概很忙,甚至从未见他发过朋友圈。
同样是棋手,曹熹和一天能发十几条,还强烈要求程了每条必须点赞,程了烦得差点儿把他屏蔽掉。
好歹是华耀的内部人员,同学给程了安排的位置比较靠前,拉着程了坐下来,同学还忍不住从侧面关照一下程了的心理状况。
“马上要跟前男友见面,心情有点儿微妙吧?”
“还行吧,”程了信口胡说,“就是稍稍有点儿内疚,毕竟当初是我提的分手。”
同学默了默,终于没忍住好奇:“那你当时为什么提分手啊?”
“唉,”程了翻看着主办方发下来的资料,“说起来这话就长了。”
正说着,程了的手机跳出来一条微信,盛景初的——
“我们分手了?”
程了四下望了望,没看到人。
谎言被当事人拆穿,程了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犹豫了一下回过去:
“分手其实还有道别的意思了,我指的是咱俩在杭州道别。”
盛景初回过来:
“那为什么是前男友?”
程了索性继续胡诌:
“坐在我前面的男性朋友啊。”
刚发出去,盛景初就从前排回过头来看向她。
他穿了件白色的t恤,头发理短了一些,鬓角处露出一截青色,目光还是惯有的沉稳淡漠。
同学立马兴奋地跟他打招呼:“你好,你好!”
盛景初微微颔首:“你好,我就是程了主动在杭州‘道别’的‘坐在前排的男性朋友’。”
程了的同学听得一头雾水,她看了看盛景初,又把视线落到程了身上,示意程了解释一下。
程了伸手一指舞台:“呀,节目快开始了!”
《全能挑战》是江城的王牌节目,收视率一直稳居上星频道的前三。主持人是江城电视台的王牌主持陈端阳。
比赛分为三轮,分别对应华耀手机的三项新功能:防抖拍照、高速信息处理和指纹识别。
由选手挑战华耀手机的智能系统。
陈端阳上场,介绍了本期节目邀请的两位选手:一位擅长影像分析,一位擅长一心多用。
介绍完这两位,陈端阳接着说道:“还有我们特邀的第三位嘉宾,盛景初先生!”
盛景初起身上台,台下已经有小粉丝疯狂地叫他的昵称“天元”。
他也是选手吗?程了想不出盛景初和指纹识别有什么关联。
比赛开始——
大屏幕上放了两段几乎相同的录像,但这两段录像有三处细微的不同,要求选手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这三处不同。
电脑随机选取了一段三分钟左右的动作戏。
程了的同学对这位擅长影像的选手有一定的了解:“我上次看他参加过央视的一档节目,他能准确说出一段视频一共有多少帧画面,超级厉害!”
选手似乎有些紧张,他看完又斟酌了才按了答题键。
52秒处、1分38秒处、2分21秒处。
全部正确,只可惜比系统慢了30秒。
虽然如此,观众已经十分激动了,系统虽然是人创造出来的,但是人的速度哪能比得过系统的。
第二个比赛项目主要为了展示华耀手机的高速处理器,据说采用了世界顶尖技术,能够保证手机在多线程工作时,保持最快的运行速度。
简而言之就是开几个app都不卡。
第二位选手也相当厉害,曾经获得过吉尼斯世界纪录认证。
节目组要求第二位选手在一边听歌曲,一边记忆一组毫不相干的词语,然后复述这组毫不相干的词语和歌词。
为了增加难度,节目组将一首外国民谣翻译成了汉语演唱,以确保所出的曲目,该选手之前从未接触过。
歌词不知道是谁翻译的,称得上是佶屈聱牙之最。
二号选手准确复述了歌词,但在复述词的时候记错了顺序,败给了系统。
观众都有些遗憾,程了身后的阿姨还一直在念叨:“这不就是难为人嘛。”
第三个选手,就是盛景初了。
华耀手机的指纹识别技术,不单单是指开机时的指纹识别,在打开应用,启动浏览器的时候,都可以运用指纹识别技术,即使将手机外借,也可以保证隐私不会被轻易查看。
陈端阳邀请台下的观众上来,马上有热情的观众举起了手,陈端阳点了十九个,还剩下最后一个名额,她停了一会儿,盯住了程了那一排。
“请第二排穿粉衬衫的小姑娘上来。”
程了扭头看了看同学,同学忍无可忍地推了她一把:“说你呢。”
哦,对,她出门的时候换了一件粉衬衫。
她明明没有举手,陈端阳这是故意的?
程了期期艾艾地挪了出去,走到了台上,在一台机器跟前录入了自己的指纹,然后随着其他十九位观众下了台。
陈端阳请盛景初观察了五分钟,让程序将这二十枚指纹两两重叠,又将这十枚重叠过的指纹与二百枚重叠后的指纹混在一起。
屏幕上以十枚指纹一列,共有二十一列。
程了紧紧盯着屏幕,很快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万花筒,一直转个不停。
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忍不住嘀咕:“这规则谁定的,真够变态的。”
比赛正式开始——
盛景初的手里有一个平板电脑,与大屏幕关联,方便他点出指纹。
第一列第四个,盛景初身后的指纹标亮。
随即,代表系统的大屏幕第一列第四个也标亮。
第三列第八个,他身后的指纹再次标亮。
……
很快,他示意已经完成,系统刚刚完成第八个。
用时52秒,准确率百分之百!
程了的同学激动得跳起来,用胳膊肘使劲儿捅了捅程了:“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啊!”
程了瞪了她一眼:“禁止人身攻击啊。”
同学摇着她的胳膊:“你脑袋要没进水,为什么要跟他分手啊?”
程了悻悻地笑笑,台上的盛景初恰好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一触,她鼓起脸,做了个狐狸的样子,比了个口型:“加油!”
陈端阳出声压下台下沸腾的声音:“我们要不要增加点儿难度?”
大家一起喊:“要!”
于是系统将十枚指纹混入了五百枚指纹之中,盛景初依然先系统一步,既稳且准,迅速找出了十枚指纹。
“看来还是难不住我们的‘天元’啊,”陈端阳笑着问,“还要不要再增加点儿难度?”
“要!要!”
第三个回合的比赛先播放了二十名观众录入指纹时拍下的头像照,又将这二十张照片混在二百张照片里,要求盛景初指出每一枚混合过的指纹对应的两张人脸。
这怎么能找出来!
程了愤愤然地替盛景初鸣不平。
比赛再次开始——
盛景初凝神沉思了片刻,挑出了第一组混合指纹对应的观众。
紧接着,是第二组。
第三组。
……
到最后一组的时候,他挑出两张照片后,示意陈端阳:“这里面少了一个人的指纹。最后一组应该是三个人的指纹。”
陈端阳愣住了:“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最后一组虽然看起来是混合了两个人的指纹,但与其他九组略有区别,其实混合了第三个人的一部分指纹。”
他指了指屏幕:“但这个人不在这二十名观众之列。”
台下顿时哗然。
陈端阳有些茫然,提醒他:“这不太符合规则。所以,您需不需要再考虑一下?”
“如果不是规则的问题,就是混合指纹的时候出了问题。”盛景初抬头看着大屏幕,“我的选择已经完成了。”
演播大厅有片刻的安静,很快有观众压低了声音争论起来。
那边,系统也已经结束了作答。
陈端阳通过耳麦和导演低声交流了两句,脸上流露出了赞叹。
“这是主办方搞的一个小小的恶作剧,最后一组的指纹,确实是三个指纹的叠加。”
第三回合,盛景初胜。
如果说前两轮比赛,观众是激动的话,那么这轮比赛结束,观众已经完全呆滞了。
程了的同学用力掐着程了的胳膊,眼泪都差点儿落下来。
“你看,你看呀!”
程了疼得直龇牙:“你放手,哎哟哟,放手。”
陈端阳问台下观众:“厉害不厉害?”
大家答得异口同声:“厉害!”
“有谁比他更厉害吗?”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隔了几秒才有几个人扯着嗓子喊:“谁能比他厉害啊。”
陈端阳顺势推荐起了华耀手机。
“盛先生只有一个,华耀手机你却可以随时拥有。防抖拍照,让你的笑容更亮丽,高速信息处理,让你娱乐办公两不误。指纹识别,确保你的隐私安全无虞。”
直播结束后,程了随着同学走出了会场,临到门口又回头看向舞台,陈端阳正拉着盛景初说着什么。
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是要万众瞩目的,不管是六岁时给蒋春来与解寒洲带来震撼的盛景初,或是十六岁时惊艳亮相的天才少年,还是在公安局里处变不惊、逐条分析的神秘男人,抑或是棋圣大赛中宠辱不惊的专业棋手。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因为出众的天赋吗?那个当年在运河边上看着货船经过的孩子,是否想到会有一天,长成这样出色的一个人?
马尔克斯曾经说过,他之所以能写出《百年孤独》,不过是想让他的朋友们为他感到骄傲。
而盛景初也曾经说过,我和程了是朋友。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程了还以为是为了和自己划清界限,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忽然感受到“朋友”这两个字的弥足珍贵。
她用力按了按心脏的位置,心头滚过一股热流,是自豪。
在路上,盛景初发来微信:
“你在哪里?”
程了回他:
“回家的路上,有事要找我吗?”
程了想了想,八成是“被分手”的事,赶紧跟他道歉:
“我跟我同学瞎说的,对不起,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拖你后腿。”
考虑到语气可能不够诚挚,她又添了几个跪地求饶的动漫表情。
他回过来:
“我准备送你回去的。”
居然不是追问分手的事!程了暗暗松了口气,高兴地将手机捂在胸口上。
他又回过来:
“你的右手食指上,为什么有道疤痕?”
他怎么知道自己右手有伤的?程了想了一下才明白,一定是刚才做节目的时候,他记住了自己的指纹。
想到要打的字比较多,程了干脆回了语音:
“小学的时候参加运动会要准备花束,老师让我们自己用皱纹纸缠在树枝上,我给树枝削皮的时候,不小心被小刀划的。当时流了好多血,我还以为自己会失血过多死掉呢,还交代了我同桌好些遗言,把我最珍爱的36色水彩笔留给她了,谁想到没死成,放学了还活蹦乱跳的。”
程了是左撇子,左手用刀,所以伤在右手。
盛景初听这段语音的时候正坐在车里,小齐在前面开车,他不喜欢用耳机,声音是外放的。小齐听着乐了起来:“这程了的内心戏还真多。”
盛景初默默回了她一句:
“疼吗?”
程了回了一个龇牙咧嘴的动画表情:
“疼是疼,最麻烦的是后续,我同桌坚持要履行‘遗嘱’。”
他靠在椅背上,高强度的记忆十分消耗体力,可是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程了的那枚指纹,中心圆圆的,老人说这叫“斗”。
他按了按微微发胀的额角,问小齐:“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
按说程了在秀时代实习也已经满了三个月,但是上面迟迟不提转正的事情,程了向人事打听了好几回,人事一直推说在办,让她耐心等等,再耐心等等。
给曹熹和拍摄的素材十分丰富,程了连续熬了几个通宵,剪成了一个片子,踌躇满志地交到了组长那里,结果到下班时间了,也没收到组长的反馈。
程了坐不住了,干脆去问组长。
组长“哦”了一声,给了程了一句吐血的答复:“我没看。”
说完,组长放下手头的工作,看着程了:“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你做的这个我是没办法做推荐的,关注度不够。”
程了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还是有点儿不甘心:“首页的banner推荐不行,视频区的位置能不能靠前一点儿?”
“程了,”组长已经很不耐烦了,“你能不能把时间用在有用的地方?曹熹和又不是冠军,你闲得没事干了?”
“那我可以上传到网站上去吧?”程了最后弱弱地问了一句。
组长挥挥手:“你随便吧。”
琳达那组的片子很快播了出来,程了看了一下,做得中规中矩,压缩成一个五分钟的短片更合适,四十五分钟的特辑就显得不够紧凑。
程了将视频上传到了公司的平台,却像沙子掉进了太平洋,不要说水花,连水分子都没见一个。
她心疼得直啜牙花子,对面的言晓叩叩她的桌子。
程了看着后台半晌不动弹的点击数,跟言晓倒苦水:“你这么想,如果有一个演技出众、相貌出色、优秀的女演员,千辛万苦演了一部电影,本以为演完之后会获得奥斯卡奖、金棕榈奖、金熊奖、格莱美奖……”八壹中文網
言晓提醒她:“格莱美是音乐奖。”
“总之,她演了一部能震惊整个影坛的片子。结果呢,电影还没上映,就被广电总局禁播了。你说闹心不闹心?闹心死了吧?我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正说得热闹呢,徐迟打来了电话。
从程了出差那次的电话以后,徐迟再没打来过电话,程了也没主动联系过他。
虽然两人从小就认识,但联系得并不频繁,程了也把这个当成常态。
“知了,”徐迟叫她的绰号,“你出来,有惊喜。
“给你几个选项——
“a,窗外升起一串彩色气球,下面挂着长长的彩带,写着‘油炸知了,五元两份’。
“b,门口站着一个快递员,送来一大捧鲜花,花中放着一张卡片还有一条绿色的毛毛虫。
“c,一只硕大的米奇鼠,见到你亲切地迎上来,正当你以为他要拥抱你的时候,往你的手里塞了一份饭店的宣传单。”
这三个选项里说的事,徐迟都干过。
选项a是程了初中毕业的时候,同学们都以为是谁要向程了告白,几乎一个学校的人都拥了出来,等到看清楚彩带上的话时,笑得惊天动地。
选项b是程了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徐迟特意让人给她送来了一大捧玫瑰,结果是程了幸福地轻嗅玫瑰花的时候,与毛毛虫来了个深情对视。
选项c是程了考上大学的时候,徐迟特意穿了一件米奇鼠的衣服,就为了给她发一张不知道哪个饭馆的打折传单。
论无聊,无人能出徐迟之右。
程了对徐迟的惊喜不抱任何希望,走出部门的玻璃门,发现徐迟就站在走廊尽头,微笑着朝她走了过来。
徐家有点儿少数民族的血统,到了徐迟这一代,发色带了点儿亚麻灰,阳光下有一种特殊的光泽。
他的肤色也远比一般男人白,程了经常出外景,晒了一个夏天,伸出胳膊来,比他的还要深一点儿。
徐迟在她面前停下,摊开双手:“surprise!”
程了下意识地一躲,徐迟的手扑了个空,顺势拍了拍程了的头。
“学聪明了,其实我本来就想拍拍你的脑袋的。”他又装模作样地听了听声音,“老板,换一个,这瓜好生!”
程了忍不住笑起来。
徐迟观察着她,脸一板。
“程知了,你胖得连酒窝都要没有了。”
程了瞪了他一眼,笑容加深了一些,指着左颊问他:“现在呢?现在有没有?”
她穿着硕大的黄色t恤,前襟上还绣了一只刚出蛋壳的鸭子,像是她一贯的穿衣风格,有种奇异的萌感。
他有些嫌弃:“你多大了,还穿这种衣服。”
这件衣服是盛景初买的,程了穿了几次,觉得衣料柔软吸汗,网上搜索了一下才发现是一个法国的少女品牌。
像她这种看到cache-cache的广告牌念“擦车-擦车”的人,什么牌子都念不准也记不住。
她有些不乐意,在鸭子脑袋上爱抚地拍拍:“你有意见?”
“我得给人事说说,从今天起出台一项新的规章制度,上班时间不准穿乱七八糟的衣服,谁穿扣谁钱。”
程了抬头望了望房顶:“好像有牛在天上飘呢。”
正说着呢,电梯门打开,程了的部门总监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看到徐迟的时候愣了一下,马上换了一个得体的笑容迎上来。
“徐总,过来视察吗?”
总监又看了看程了:“你是我们部门的实习生吧,叫程什么来着?”
“程了,知了的了。”程了恭敬地回道。
徐迟难道就是言晓曾经提到的海外留学归来的高管?程了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徐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徐迟当年可是因为成绩太差才出去留学的。
总监冲她笑笑:“好好干,早晚会变成‘了不起’的‘了’。”
直到总监走了,程了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怎么忽悠进来的?”
徐迟整了整衬衫的衣领:“知道老总姓什么吗?”
“姓顾啊。”
大老板顾铮,mit毕业,曾经在美国微软公司就职,1996年回国办了第一家互联网公司。
“那不就得了,”徐迟悠然一笑,“我舅舅。”
晚上程了回到家,程爸爸正在上网学习下围棋,手头还弄了个小本本。程了偷偷瞄了一眼,不是圈就是叉。
程爸爸一把将小本本盖住,往外轰程了:“出去,出去,别耽误我学习。”
程了围观了一会儿,有些好奇:“你学这个干什么,周围又没有人会下棋的。我教你玩‘保卫萝卜’啊?‘愤怒的小鸟’也行,我现在能一鸟通关了。”
程爸爸没搭理她,但眉梢眼角隐约藏着几分得意。
程了心知老爹一定有事瞒着自己,于是凑上来揉着程爸爸的肩膀。
揉了一会儿,她问:“怎么样,舒服吧?”
程爸爸舒服得眯上了眼睛:“舒服。”
“还想再舒服一些吗?”
程爸爸点点头:“再来十块钱儿的。”
“那你先告诉我,有没有好消息跟我分享啊?”
程爸爸有事向来憋不住,更何况这事他觉得做得很贴心,虽然回来的时候再三叮嘱自己,一定要先憋着别说,不过被程了套了会儿话,还是忍不住卖弄起来。
他做了个“暂停”的姿势,示意程了先停一会儿,打开电脑的微博页面,点开了盛景初的微博。
“你看这个……”程爸爸指着页面。
程了凑过去看了看,最新的一条微博上,拍了一个棋局,还配了一段话:
“与小曹对阵,大家不妨猜猜看我俩谁执黑,谁执白。”
程了反复看了几遍也没看出来和程爸爸有什么关系。程爸爸急于表现,看到女儿这么不上道,干脆自己揭了出来。
“你看这里,棋枰旁边有一个保温杯吧。”
程了点头。
“重点在这里,”程爸爸指了指保温杯上的一道影子,“这是茶几在保温杯上的投影。从这一块能看出什么来?”
程了盯着这手指甲盖大小的影子:“没看出什么来呀。”
“能看出茶几上有一个青花大碗啊!”
“啊?啊?”程了几乎贴在了屏幕上,“好像是有个碗。”
“这不就得了,”程爸爸得意地跷起了二郎腿,“咱家的。”
程了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怎么说?”
“我让小东去送的外卖。”
自从程爸爸成了微博红人,程叔小馆的生意日渐红火,程爸爸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又雇了个帮工,就是小东。
“你……你是怎么知道盛景初家的地址的?”
“那个下围棋很厉害的,叫蒋……蒋春来来店里吃饭,我问的。”
如果后面有张床,程了立马能抽过去,她掐了掐虎口,用力咽了两口吐沫。
“老爹,咱这是图什么呀?”
程爸爸没得到预期的赞美,颇有点儿恼羞成怒,他挥手将程了撵了出去。
“臭闺女,自己脑子不好使还要耽误我上进!”
房门在程了的鼻尖扫过一阵风,“砰”的一声,关上了。
程了在门口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四下里瞅了瞅,打算找个趁手的家伙剖腹自尽算了,挣扎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怕疼。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瘫在椅子上,用手捂住了脸。
老爹这不是帮倒忙嘛,万一盛景初误会自己对他有想法,岂不是让她节操尽碎,脸没处搁?
她正想给盛景初发个信息打探下消息,盛景初已经先发了过来:
“替我谢谢叔叔的晚饭。”
程了呻吟一声,憋出了三个字:
“别客气。”
盛景初看着她的回复,平时她的信息不是叽叽喳喳地讲些有的没的,就是发一些奇奇怪怪的图片,这次回复得异常简洁,也没搭配图片,难道是心情不好?
他正准备发信息问一下,却有电话打了进来。
徐迟的归国庆祝party,请了程了和程意。
程了本想推了,徐迟的妈妈却特意打了电话来邀请她,语气十分殷勤。
“街坊邻居住着,有段时间不走动了,上次见你才那么一点点高,一定要过来让阿姨看看。”
严格来说,徐迟的妈妈根本不是程了一家的街坊,倒是徐迟的爷爷一直和程家是邻居。
说起来,程家和徐家还有一段渊源,祖上曾经同朝为官,清朝亡了之后,程家归隐田园,徐家的祖上办起了实业。
程家有个祖姑奶奶曾经嫁入徐家,两家上溯四五代,还有些攀扯不清的亲戚关系。
不过,到了程爷爷这一辈,他顶看不上徐爷爷的一身学究气,几乎见到徐爷爷就要捂鼻子,徐爷爷也在背地里叫他“活土匪”,不叫两家的儿女来往。
有一年江城发大水,甜水巷的地势低,水很快灌了进来,程爷爷带着家里人转移到了高处,发现徐爷爷没出来,一个人冲进了洪水里,将徐爷爷扛了出来。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徐爷爷自己没闺女,程爷爷生的也都是儿子,于是徐爷爷曾经说过要让自家的孙子娶程家的孙女。
那时候徐迟才满月,程意刚断奶,程了还没出生,程家根本没当一回事。
程家虽然没当回事,徐爷爷却一直记着呢,老人家有些怕程意,每次见到程意的时候都绕道走,见到程了的时候就笑眯眯地塞糖给她,亲热地叫她“孙媳妇儿”。
徐家在城郊有别墅,程意刚刚拿到驾照,贷款买了一辆车,载着程了去了徐家。
她们到得虽然不算迟,可门口已经停满了车,程意瞅了一眼,悄悄将自己的奇瑞开到了角落里。
程了特别喜欢其中的一辆,盯着看了好久。
“两个前蹄往前这么一探,”程了的两只手比画了一个往前伸的动作,问程意,“是什么车?”
“法拉利,你个土鳖。”程意瞪了程了一眼,觉得堂妹和堂弟一样糟心。
“你猜上次程诺问我什么?”程意根本没指望程了接话,接着说道,“他问我法拉利和法拉第什么关系!”
程了弱弱地问了一句:“难道是兄弟?”
程意有些后悔带程了过来,一看停车位的车就知道,徐家邀请的来宾非富即贵,这种场合根本不适合请老街坊过来,也就是程了单纯,以为徐迟的妈妈想跟她叙旧。
刚一推门,她们就听到了一阵喧闹的人声,一层已经布置成了宴会厅。
男客衣冠楚楚,女伴化着精致的妆容。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程了吐了吐舌头,程意坚持穿礼服过来,她还笑程意小题大做,这么一看,她自己打扮得太不合时宜,只穿了一件连衣裙。
徐迟正跟人谈着什么,看到程意和程了,远远地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徐迟妈妈穿着chanel的高定礼服翩翩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长身玉立,一入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狭长水润的眼睛,冷淡得有些孤高的气度,正是盛景初。
他身上的西装款式简洁,不是惯常爱穿的意大利品牌,银灰色带了点儿张扬,衣兜处露出手帕的一角。
程了没想到盛景初会来,正想跟他打个招呼,徐迟妈妈已经拉着盛景初四处介绍。
那一声招呼噎了回去,程意给她端了杯红酒过来。
“做个姿态就行,别真喝。”
程了于是捧着杯子,乖乖装起了壁花。
虽然程了极力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奈何这一身衣服在酒会上太打眼,不时有目光扫过来。
徐迟妈妈看到程了,抬手招过来一个女孩儿。
尽管宴会厅里美人如云,这个女孩儿的美貌却依然亮眼,火红色的长款礼服包裹出优美的线条,唇彩是最张扬的色号,顾盼流转,像骄阳般耀眼。
“这是乔菲。”徐迟妈妈优雅一笑,向程了介绍,“徐迟的未婚妻。”
徐迟的……未婚妻?
程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呆呆地看着乔菲,耳边轰隆隆的,像开过了一列轰炸机。
程意挽住她的胳膊,顺势掐了她一把。
见程了还没反应,程意推了推她:“高兴傻了,没听徐阿姨说吗,这是徐迟的未婚妻。”
程意特意在“未婚妻”上加了重音。
程了这才回过神来,向乔菲笑笑:“你好。”
徐迟妈妈接着给乔菲介绍程了。
“这是徐迟爷爷家的邻居程了,我是从小看到大的,徐迟也拿她当妹妹一样。”
程了爱慕徐迟的心思藏不住,徐迟妈妈自然也看在眼里,她从没把程了当过一回事,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感情,婚姻讲究的还是门当户对。
可是最近公公又提起了要徐迟娶程了的事情,她心里憋着一股火,这才特意请了程意和程了过来,让她们知道知道自己的斤两。
程意在心里冷笑,远远横了徐迟一眼,这小子从小就滑头,和程了认识了十几年,就没做过一句承诺,有了未婚妻还要吊着他们家程了,真不是个东西。
她心里替程了不值,又恨程了平时伶牙俐齿的,上真章的时候倒成了哑巴,干脆替程了接过话来:“可不是,以后我们程了出嫁,徐迟这个当哥哥的可得包一个大红包。”
程意远远唤了一声“景初”,示意他过来。
盛景初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交谈,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愣,道了声歉,走了过来。
程意矜持又不失热情地向盛景初问候了一声,然后向乔菲介绍:“这是程了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