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卫黑压压地站在庭院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周家二姑娘和钱四姑娘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想起来时路上,她们不仅蹭了监国大帝姬的马车,在马车上逗弄幼帝,还聒噪地聊了一路,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传言摄政王杀人不眨眼,麾下的铁甲卫出行,所到之处从不留活口,她们该不会就要死在这里吧,呜呜呜。
两人弱弱地躲在穆青衣身后,只见光风霁月的青衣居士神情十分地平静,丝毫没有慌张之色。
萧霁俯身替长歌系好披风,抚了抚她鬓角的发丝,然后抬眼,凤眼冰冷地看向穆青衣:“穆小郎君,你回盛都,穆尚书知道吗?”
穆尚书?周家二姑娘和钱四姑娘闻言花容失色,是那位权臣穆尚书吗?青衣居士竟然是穆家郎君?那是盛都一等一的高门。
她们原本自傲自己的容貌家世,对穆青衣惊为天人之后多次纠缠,路上遇到秋家姐弟两,也是毫不避讳地八卦,言语中都透着高高在上,结果这些人身份一个比一个尊贵,两人被打击的体无完肤,又惊又惧。
穆青衣不卑不亢地说道:“不劳摄政王大人费心,家父性情高洁,喜爱兰草,青衣在山间无意寻到了一株鸦雪兰,正准备带回穆家。”
萧霁凤眼微抬,眼底有杀气一闪而过:“小郎君回盛都也有数月,数次过家门而不入,隐居在深山,穆尚书知道只怕会心寒吧。”
两人言辞之中针尖对麦芒。
周二姑娘和钱四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觉得那些铁甲卫手中的刀都要拔出来了。
“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
对峙中,一直没出声的大帝姬冷淡开口,声线如玉质,悦耳动听,透着几分的淡漠。
萧霁收回视线,挥了挥手,铁甲卫快速地搬来桌椅,送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一边是简陋的石桌石凳,上面只有几盘素斋和一碟子蒿子粑,一边是厚重的沉香木桌椅和十二道精致可口的宫廷菜式。
对比鲜明。
周二姑娘和钱四姑娘面面相觑,帝姬肯定会选择摄政王大人的晚膳吧!
长歌夹了一筷子素斋,吃了几口,觉得酸辣下饭,都是她没有吃过的口味,确实很好吃。
“两位娘子,坐下一起吃吗?”
周二姑娘和钱四姑娘猛然被叫到名字,吓的小脸煞白,结巴道:“殿下,我们,我们不饿。”
长歌浓密卷翘的睫毛微敛,手指敲了敲桌面,面容冷淡且威严,两人腿一软,条件反射地坐下来。
飞章看了看阿姐,看了看太傅,又看了看笑的比哭还难看的两位娘子,仰头说道:“穆家哥哥,我还能再吃一块蒿子粑吗?”
“不能,你今日已经吃了很多了,小心回去闹肚子。”
长歌敲了敲小家伙的脑袋。
幼帝双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说道:“好的,阿姐。”
又萌又软。
周二姑娘和钱四姑娘见大帝姬和幼帝的相处日常,竟然如此可爱,犹如寻常人家感情深厚的姐弟,顿时没有那么害怕,觉得亲近了几分。
传言中手段狠辣的监国大帝姬也只是一个性格冷淡,沉默寡言的漂亮娘子,幼帝也根本不是痴傻儿,而是呆萌的小郎君。果然传言都是不能信的。
两人见长歌似乎没有降罪的意思,又见气氛尴尬,壮着胆子问道:“殿下出行,为何不带铁甲卫?盛都,盛都还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对您和幼帝这样漂亮的姐弟来说。”
长歌淡淡说道:“盛都若都是如此危险,那便是我和摄政王大人的无能。”
见两位娘子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她淡淡说道:“与你们无关,大盛积弱已久,我也只是想想古籍上记载的夜不闭门,路不拾遗的光景。”
一时无话。长歌静静地吃完晚饭,吃的都是素斋,对萧霁带来的精致菜肴碰都没碰。
一顿饭吃的周二姑娘和钱四姑娘心惊肉跳,等到大帝姬吃完,摄政王萧霁才带着黑压压的铁甲卫护送两人离开。
两人看着那位殿下的背影,久久回不了神。只觉得这一日的经历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这位帝姬殿下带给她们的震撼远远地抵消了她们被穆家郎君拒绝的痛楚。
不张扬不肆意,很是沉默安静,那位殿下眼眸半阖,偶尔眼波流转间就是无尽的风华,像是九天揽月,遥不可及。
她与权倾朝野狼子野心的摄政王大人分庭抗礼,让不沾尘世的青衣居士三面倾心,让满朝文武对她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
做女人做到这份上,才是真正的精彩。
两位小娘子内心隐隐激动,觉得情爱都是浮云,她们也想活成帝姬这样,掌握自己的命运。
周二娘子见那些铁甲卫尽数离开,忍不住问道:“刚才殿下吃的都是素斋,郎君为何不言语?你莫不是因为她是监国大帝姬,被她恶名所累,就吓退了吧。”
穆青衣看着那碟子吃完的蒿子粑,温润一笑:“不,我在想,清明已过,蒿子粑是时令点心,等到端午,该做荷叶莲花糕了。”
“你该不会以为帝姬会被你做的这些糕点打动吧,她身边聚集着大盛朝最优秀的郎君,你看摄政王大人紧张的模样,带着那么多的铁甲卫,巴巴地从盛都赶来,哎呀,你真是榆木疙瘩脑袋,我跟钱四之前怎么会喜欢上你呢。”
穆青衣微笑,目光深邃地看向下山的地方,笑容一点点地消失,那里有火把明亮,犹如一条银龙,蜿蜒地游走在山间,照亮漆黑的夜。
父亲书信上说,监国帝姬秋长歌是秋家最冷酷心狠的女人,是一个会毁掉大盛朝的女人,需除掉,那人给他的书信上也说,盛都危急,需要他返回盛都,拨乱反正,可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疼爱幼弟的小娘子,一个观雨时冷漠,吃饭时安静,被表白时都不会微笑的小娘子。
岁月是如何一点点地将她雕刻成这样的?如果她微笑,那一定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娘子吧。
三面入局,原来,他才是那个局中人。
长歌行走在山间浓雾中,看到穆青衣站在朴素寺庙里,极目远眺,看到周二姑娘和钱四姑娘跺脚娇嗔,看到飞章攥着她的衣袖,睡梦中喊着阿姐,看到萧霁神情冰冷地带着她进入城郊的萧家别院。
“带陛下下去休息。”萧霁冰冷的声音传来,大力挥开帘帐,猛然攫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软塌之上,眉眼隐怒,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个穆青衣。你喜欢他。”
是肯定句。
她后背撞在软塌上,隐隐吃痛,神魂归位,抬眼便看到了萧霁眼角赤红,眼中的杀意和阴鸷犹如乌云沉沉地压下来:“秋长歌,你敢!”
她忽而轻笑,低低地说道:“萧霁,我敢呀。”
她低低地笑,笑容有些疯狂,她有什么不敢的。
萧霁凤眼陡然暗下来,无一丝亮光,许久,低沉沙哑地说道:“你不该破坏游戏规则。”
对方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冰冷且炙热的薄唇狠狠地压下来,无情地碾着她柔软的唇角,窗外闪过一道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她打了他一巴掌,却换来更粗暴且炙热的对待。
极度混乱的一夜,山间的桃花尽数被打落,窗户被山风吹开,落入满室荒凉的雨,有几瓣零落的桃花被风卷进来,落在帘帐内,她想,桃花开尽了,春天走了,不会再来。
此后一年,摄政王以大帝姬身体不适,需静心调养,圈禁深宫,引得朝野震动。而深宫内,人人都知晓,摄政王时常歇在帝姬的朝华殿内,就连幼帝都不得近身,独占欲惊人。
*
帝都。
陆西泽猛然惊醒过来,掌心皆是冷汗,几缕碎发凌乱地垂下来,俊美冷漠的面容带着几分的震惊和晦暗。
“陆总,还没到别墅。”文理见他惊醒,神情阴鸷,声音都不自觉轻了几分,“您睡了二十分钟。”
才二十分钟?陆西泽看着外面浮华的京城夜景,他在梦里像是渡过了一年,而且是那样极度旖旎和悲凉的一年。
梦里,零落的桃花,明艳且冷漠的美人,他喜欢看她坐在殿内批阅奏折,一边教着她如何制衡朝野,一边吻遍她雪白的肌肤,像是一场百玩不厌的游戏,一遍遍地沉溺其中。
他忘记了萧家祖训和仇恨,只想撕碎那个冷漠美人的所有盔甲,让她在他身下一点点地绽放,可从始至终,她都冷静的,犹如捂不化的寒冰,冷眼看着他,然后不动声色地吞食着他的势力。
他也乐得让她强大,这样更能激发他的欲念和占有欲。
陆西泽伸手按着突疼的太阳穴,声音沙哑:“秋长歌呢?”
“秋小姐回庄园了。”文理低声说道,秋长歌真的狠,不仅将陆总送的人鱼之泪捐出去,还找宋星河来抬价,硬是逼着陆总掏了五十亿。
今日之后,陆总在帝都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
是了。慈善晚宴一结束她就离开。
陆西泽凤眼幽暗,想起梦中发生的一切。如果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不会放手的。
*
“长歌!”温和充满力量的声音穿过层层迷雾,将她从梦魇中拉出来。
长歌猛然睁开眼睛,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傅怀瑾清俊斯文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你刚刚出了好多的汗,是被梦魇住了?”傅怀瑾递给她一块柔软的纱布,皱眉说道,“你时常做噩梦?”
她低头看自己的掌心,发现掌心都是冷汗,指尖深深掐住掌心,留下数道红痕。
见她敛眉不说话,神情冷漠的模样,傅怀瑾心口微紧,一言不发地帮她擦了擦额头和掌心的冷汗,然后取来药箱,给她的掌心上药。
“烤红薯熟了,要吃一点吗?”绝口不提梦魇的事情。
长歌回过神来,被壁炉的火一烤,身体暖了几分,又见傅怀瑾搬来了一个小火炉放在身边,顿时低哑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大约二十分钟,正好炉子里的红薯烤熟。”
原来只用了二十分钟,她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傅怀瑾给她倒了一杯姜茶。
她喝了一口,润了润干裂的唇角,见他拿着手术刀救死扶伤的手,帮她剥着红薯,顿时心尖一软,低低问道:“傅怀瑾,你觉得我如何?”
傅怀瑾手中动作一僵,许久,克制地说道:“很好,像是上辈子就见过的人,一见如故。”
她微微一笑:“那等我离婚,我们就在一起吧。”
傅怀瑾浑身紧绷,见她明明是笑着,眼里似有无数细碎的伤口,明明是那样温暖的话,她说时没有欢喜情爱,没有动情,亦没有欢欣雀跃。
他忍不住伸手,想抚摸她柔软的发丝,手停顿在半空,终是克制地收了回来。
傅怀瑾温润笑道:“这样的话,我会当真。”
长歌定定地看着他,视线滑过他的英气的眉毛,温润如深海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以及优越的下颌线,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他。
傅怀瑾这人,长得十分的光风霁月,一言一行都让人无比的舒服,像是一块圆润没有棱角的暖玉,他有在乎的人吗?有过疯狂的爱恋和无法忘却的人和事吗?
“你性格一直这样?从未大悲大喜过吗?”
傅怀瑾唇角的笑容微敛,许久说道:“我生来便是这样,无名大师说,我还没有遇到那个让我生出眼角泪痣的人,得修无数的因果,攒无数的福报,才能换来来世的短暂一面。”
长歌闻言嗤笑:“原来是个骗子,他是不是想诓你出家?”
傅怀瑾见她眉眼舒展开来,笑道:“被你看出来了。若是无名大师看到你,没准就会放弃我,改为游说你了,你看起来慧根很深。”
长歌:“我前尘往事纠葛极深,这辈子注定要困在心魔之中,不过能听着山间的钟鸣声,没准能早日摆脱心魔。”
“红薯熟了,可以吃了。”
两人绝口不提之前的那句无心之语,吃着烤红薯和甜酒煮蛋,聊着一些平日里不曾深聊的佛理道家学说,直到夜深。
长歌没有回庄园,烤着火,睡在橙园客厅的沙发上。
傅怀瑾看着她熟睡的睡颜,替她盖上毯子,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尖。
他想,他已经遇到了那个让他生出眼角泪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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