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上勾的嘴角僵在脸上,她生硬地偏过头,回避他的目光。
她看见茶几上放的一小盆多肉,石榴籽般红艳艳的花瓣,片片饱满,肉感十足,总是引得人忍不住去掐它,留下一个水泽泽的弯弯月牙印。
这种多肉名叫初恋,当初是她听这寓意好所以才买回来的。
初恋——她和宋意琛。
从她记事起,她就是跟在宋意琛身后的,他们是彼此的初恋。
这是他们爱情长跑的第四年,却是她爱他的第二十二年。
“简随?”
他见她一直不说话,出声唤她。
简随低低应了一声,宋意琛又继续说:“小玥她有心脏病,你今天不该动手。”
小玥,简随,孰轻孰重立见分晓。
简随没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只是不知道突然哪里来了几分勇气,她直直看着他,没由来的耿起脖颈:“那你呢?”
她眼角微红,徒劳挣扎的困兽一般,语气颤抖,唇瓣蠕动:“你为什么要去找她?你.......你明明知道我讨厌她,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还在和她联系?”
宋意琛叹气着颔首片刻,那无奈的模样,好像只是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罢了。面对无理取闹的女朋友,他无可奈何。
“她回国不久,人生地不熟,身体又不好,我只是顺路帮她一下。”
“我和你说过,我只是把她当作妹妹看待,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你会明白。”
他们三个确实是从小一起长大,几十年的邻居,他是知道林玥和简随不和,但在他看来,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小事罢了。
宋意琛带着笔记本进了书房,那间书房里所有关于她的物品都已被她收整出来,顺便还打扫好了,一尘不染。
在他单方面结束这场对话前,他好看的眉头轻轻皱着,看着她的目光蒙着一层薄薄地朦胧雾气,淡漠又疏离,含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他对她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简随还坐在沙发上,她盯着那扇严丝合缝的门,又有些想哭了。
在很久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爱哭的小孩的,怎么的,越长大越爱哭了。
她仰头看屋顶明晃晃的灯,灯饰比之简家别墅可廉价多了,却简单实用,配上这套公寓正好。
她从来都知道啊,宋意琛需要的是一位完美无瑕、不忤逆他心意的宋太太。
一遍又一遍,她的眼前持续反复回放刚刚宋意琛对她失望的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放过。
她让他失望了啊。
简随痛苦地扯了扯发尾,随后到厨房煮了宵夜,送到他的书房。
宋意琛还坐在书桌前,鼻梁上多了一副无框眼镜,增了几分学生时代的稚气,儒雅又疏离,屏幕的白光打在他的脸上,更显苍白。
她沉默又乖巧,将煮好的宵夜放到桌上。
等初初放好了直起腰,复又躬身推着碗沿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只可惜,女孩家的小心思,一心想争权夺利上位的男人不懂。
夜晚时分,他和她躺在一张床上,亦如往常,各占一边,互不打扰。
简随睡不着,翻身面向另一侧,盯着他的睡颜发呆。他已睡熟,清隽又不显女气的侧脸轮廓安安静静,那双总是很冷淡的眼睛合着,又长又厚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
窗外皎洁的月光穿过那层透明物照进来,月色正浓,皎白清冷,落在屋内如满室清霜,又似满地盐。
她在夜半无人时悄悄抬手,想摸摸他的睫毛。
最后还是微微收回手,隔着半张床的位置,借着月光的明媚,她远远用食指描绘他的侧脸轮廓起伏。
即使他们躺在了一张床上过夜,其实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简随曾经听说过一句话:如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躺在一张床上没有发生关系,要是男的没问题,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男人太爱这个女人,要么就是不爱这个女人。
那宋意琛和她呢,她是他名正言顺、所有人都祝福的女朋友,也是他将来的宋太太,一定是前一种吧。
他曾经说的是很讨厌婚前性行为,所以一定还是前一种。
她盯着他的侧脸胡乱想着,想起了她和他确认为男女朋友关系之后的一天,她还是不好意思改口,继续叫他哥哥。
“意琛哥哥!”
那天他笑了,笑得可好看了。
他的眼尾微微上翘,摸了摸她的脑袋:“还叫哥哥呀?”
她不好意思地低头,软了声:“......意琛。”
他倚在护栏上,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金黄光晕:“嗯。”
*
简恺的病情每况愈下,简随每每瞒着宋意琛去医院看他。
京都贵圈常见的做派,夫妻俩各玩各的,互不干扰,简恺和卢黎就是这样。
但这次简恺病了就不一样,一向和简恺不和的卢黎一改常态衣不解带留在医院照顾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丈夫。
简随这次很幸运,恰好是简恺清醒时,卢黎正坐在病床前的沙发上,桌上红彤彤的苹果可口诱人。
见她进来,卢黎坐在沙发上没动。
“随......随......来了?”
简恺病得很重,病来如山倒,他的身体不能动,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门口进来了人。短短的四个字他喘息了好久断断续续才说完,附着在呼吸机器上的白雾层层叠起又消弭。
简随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嗯,爸爸我来了。”
简恺半阖的眼泪意湿润,虽然说一个字都很艰难,但他害怕这一闭眼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他想要抓紧女儿的手,却没有力气。
简随感受到他手指的颤动,明白他的意思,握住他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
“随......随随。”
“我在!爸爸,我在,我就在这。”
她忍不住又要落泪,死死咬着唇不想让自己哭出来。
简恺竭尽全力偏了偏头面对她:“意琛,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简随咽下泪意,恢复了情绪:“他在忙工作。”
简恺虚虚抓着女儿的手又动了动:“要是......他欺负......欺负你了,你.....告诉......爸爸。”
泪珠吧嗒吧嗒往下坠,简随拼命点头。
简恺又喘息了一会,随后问她:“你......最近.....联系小玥.....”
还没等他说完,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动静的卢黎突然起身握住简随的肩,语气冷硬无比:“随随,你先回去吧。”
简随起身看看身边抿着唇神色严肃的卢黎,又低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虚弱得不能自理的简恺,最终听话地离开了病房。
简随前脚刚出了病房将门关上,后脚卢黎的声音就穿透了病房的门。
“都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着那对贱人!”
简随没管脸上的泪,屏息贴近门口。
卢黎毫无疑问是怒不可遏的,她看着病床上这个自己曾经真心喜欢过的男人,气得发抖:“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女人是我!是我!”
她高声嘶吼,放下了高贵的身份,仿佛要把这么些年的委屈与不甘都一次性发泄出来。
简随站在门口,只觉得手脚冰冷。
良久,好像简恺也哭了:“黎黎.......我.....现在都.....都已经......这样了......”
*
毕业答辩结束没多久,迎来了毕业典礼,宿舍四个人也要各奔东西,各自去往属于自己的诗和远方。
游玟将回老家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彭馨已经找好了公司,杨舒绵也正在撑起嘉华。
嘉华原本是简恺和卢黎给她历练的一家小公司,但她不喜欢,便将管理权都交到了感兴趣的杨舒绵手上,事实证明她的做法没错,嘉华在杨舒绵的手下渐渐步入正轨。
宋意琛最近一直回家很晚,简随每次都要等他到深夜,在客厅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时间里,她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朋友圈。
林玥所说的重要的人......
越想越心力交瘁,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想现在的宋意琛真的只是在工作吗?
会不会同一时间在另一个别的地方在陪林玥?
正当她在自己的焦虑中越陷越深时,门开了,她急切冲入来人的怀中,感受他的体温,她才能得到一丝丝的心安。
宋意琛没有动作,任由她抱着。
空气静默,长久的难过悲伤都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消沉下来,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真的好想告诉他,她的爸爸正躺在医院里。
她最爱的爸爸,如今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不能自理。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登山健将,如今连握一下她的手的力气也无。
她最亲密的人就要病死了,可她却连个诉说的对象都没有。
“怎么了?”
她情绪格外低沉,连他都感受到了。
不过他并没有过多在意,在他记忆中的简随,一直都是这么不爱说话。
简随从他的胸前抬起头:“后天就是我的毕业典礼了......你会来吗?”末了,她补充一句:“一整天。”
我希望你一整天都能陪陪我。
“后天我有一个重要的合同要签......”言下之意,去不了,但垂眸看简随那含着失落的明亮双眼,他微微软了语气:“有空一定去。”
简随因为他这么一句退让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浅浅地笑了,她主动松开抱着他细腰的手:“我去给你放水。”
身在局中不知局的姑娘怎么会看见恋人那无动于衷从不回抱她的双手?又怎会听见爱人口中敷衍应付却无爱意的回话?
只不过是身在局中不知局,知时已是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