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琅还在昏迷着。
他的生母许氏,也就是三姨娘,正趴在他的床边哭的肝肠寸断。谁知道比个武就把人比成这样呀!她好好的儿子,若是因为比武弄出个好歹来,她也不活了。
顾府里,顾老爷今早出远门做生意去了,短时间回不来。老太太前些日子也被大姑娘气的去了别苑。府里主心骨就是大夫人周氏了。
顾子琅出事之后,便有下人去通知了周氏。周氏也吓了一跳,后又听人传来消息,说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只休息休养几日就好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才一会儿,那边又传话来说,那个许氏一直在哭,都哭晕过去了。
周氏无奈的挥手,让人再去请大夫。
许氏闹的这么大,无非是想让她去找个公道罢了。可是那是比武,规则都有定的,磕了碰了都是在所难免的。她不免有些责怪那个许氏不懂事了。不过还是看在情面上,给三房送了不少人参阿胶等补药,又派发了些银子补给他们娘俩。
灵芝站在她旁边,见她烦躁,为她揉着太阳穴。
灵芝是她贴身丫鬟,跟在她身边几十年了,兢兢业业,别无二心,至今还没有嫁人,着实可惜了些。周氏有时候会和灵芝提到这件事,可灵芝是铁了心跟她,要服侍她到老。为了补偿灵芝,周氏便待她愈发亲厚,很多事情都和她说。
“夫人何必烦恼?她们愿意闹就闹,闹完了就好了。”灵芝道。
“我倒也不想恼,可一个个的都不省心。这一个还是好的,另一个还没回来的才是最让人烦的。”周氏享受着灵芝的按摩,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您说邱姨娘?”灵芝接话,“邱姨娘是小门小户的见识,撒泼耍狠都是虚的,说到底,若是她想好好的在府里待着,还是得看着夫人的脸色行事。”
“你知我向来最不喜欢的就是与这样的人相处。”周氏蹙眉。府里打点得再好又如何?还是不能安安静静地过活。那些人,总是每隔一段时间闹出点儿事儿来,否则都觉得人生没意思了。
“是,夫人喜欢与世无争的日子。可既然嫁了老爷,做了当家主母,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的。无论如何,灵芝还是希望夫人能够活的开心一点。”
“有你在,有子桓和芜儿在,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周氏安抚性地拍了拍灵芝的手。
三十多年了,灵芝服侍了她三十多年。
这么多年来,灵芝见证了她从稚子变少女,再变成妇人的全部历程。对于她来说,灵芝已然不是婢女,而是姐妹了。
另一边,许氏昏了一阵,醒来见周氏送过来不少东西,又是一阵流泪,不过心里到底有了些许的安慰。
她穿过走廊,来到顾子琅屋前。
那个和子琅比武,害得子琅昏迷不醒的男孩子还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太阳照得人热腾腾的,男孩儿此时已是大汗淋漓,后背的汗巾子都被浸透了,可他还是不曾动弹过分毫。
许氏很想斥骂他几句,可她还是心太软了,除了流泪,什么都不会。这男孩子赶又赶不走,骂又骂不得,看着还刺眼,真真为难了许氏一番。
“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赔罪。”许氏手搭在身后丫鬟的手上,许是刚哭过的原因,她的声音有些哑。
那男孩子眼皮都没动一下,咬着后槽牙,一句话也没说。
“你放心,若子琅平平安安的,我绝不会怪罪你们武馆的。”武师让他在这儿跪着赔礼,不就是怕他一个人连累了整个武馆么。毕竟顾家家大业大,在京都名头不小,连那些王公贵族都要让他们三分薄面。若想整垮一个小小的武馆,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眼下许氏保证了,他竟然还是不走。
“你到底要如何?”许氏见这男孩儿无动于衷的样子,犹豫了,“莫非,你是个哑巴?”要不怎么话都不说。
那男孩子适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许氏。那目光如炬,澄澈非常。他动了动嘴唇,长时间在太阳底下跪着,身体里的水分被蒸干,他的嘴唇发白,已经开始起皮了。这一动,才觉查到一阵刺痛,想来是破了吧。
嗫嚅了两下,还是没发出声音。
眼皮再次耷拉下来,无视了许氏等众人的存在。
许氏见他嘴唇流血,心里有些心疼。到底是个孩子,又不是有意造成这样的后果的。眼下她发现,这小孩子还是个小哑巴,这个形象在许氏心里有增添了几分怜惜。
哎,既然要跪,那便让他跪着吧。
“来人,倒些水来给他喝,再拿个蒲团来。”地上是青石板铺成的路,又冷又硬,半天跪下来,一个孩子哪能受不了。
水端过来了,蒲团也拿了过来。不过,那男孩子压下眼底的感激之情,只喝了两口水,却没有接受蒲团。
许氏拗不过他,去房里探望顾子琅了。
给男孩儿送水的小厮留在那儿,等着他把水喝完。见许氏等一干人离开之后,小厮不屑地嘲讽男孩儿,“我告诉你,别以为这苦肉计就能够让我们少爷原谅你,更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借机攀附我们顾府。就你那小把戏,还是趁早撤了吧,见好就收得了!”
男孩儿没理他。那小厮气了,索性上前推搡着男孩儿,“敢无视我,你这个小杂种。”
男孩儿听到他骂人的话,眼睛都气红了,死死瞪着小厮,黑黝黝的小拳头紧紧攥着,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小厮揍得哭爹喊娘。他忍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眼下是真心给人道歉的,不能因为这个小厮而再闹出什么乱子来。绝对不能!
“给你脸了?还喝水?把我们少爷打昏迷了,还有脸喝水!我呸!”小厮一把夺过男孩儿手里的碗,剩下的半碗水冲着边上的树干撒了过去。
耀武扬威了一会儿,小厮心满意足地端着碗抱着蒲团离开了,并没有见到男孩儿眼底升腾起的浓浓的恨意。
看吧,这就是狗仗人势!
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全都后悔。
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家门落败,年幼的他随着叔父流窜到京都。不久叔父就离开了人世,为了活命,无可奈何之下,曾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只得拜到武师门下,给武师当徒弟。这几年来,他有恨过,有怨过,更多的是变强大的决心。他知道恢复门楣有多么困难,可哪怕是一点希望,他也要争取。他要证明给那些在他落魄的时候瞧不起他的人看。
日头偏西,太阳的光线越发的暗淡了,晚风拂去了身上的燥热,后背和额头的汗也渐渐凉了。那凉意袭来,让他不觉打了个冷战。不过,再艰苦的环境他都待过,又怎么会在乎这一点点凉呢。
他仰头看向天空。
大片大片的红云晕染了半边天,几只白鸟略过,不留下任何痕迹。
就是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孤单。他或许本就是该孤单的,没有家人,师傅对他除了严厉,没有任何的关切,师兄弟们打打闹闹从来没有顾及过他的真实感受。他本就是孤身一人,他本就应该习惯了孤单的感觉,不是么?为什么他还没有来的想要哭?
无可否认,他很嫉妒屋里昏迷的那个小少爷,锦衣玉食伸手即来,有娘亲的关怀,那是他落魄之后梦寐以求的东西呀!
他很想摧毁他现如今美好的生活,很想让他和他一样感受孤单的感觉。
这个想法酝酿出来后,他大惊。不,他怎么能这么想?本来就是他伤了那少爷在先,他应该愧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