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枫甚至没看清对方动作,眼皮上的阴影一闪而过,下一秒,鼻梁炸开剧痛,温热液体顺沿淌下。
抬手一摸,全都是血。
林文枫捂着鼻子踉踉跄跄地后退,神情惊恐,整个人翻倒摔在茶几上。
桌面的酒水,杯子,骰盅,碎裂一地。
女孩们惊声尖叫。
“你他妈——”林文枫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步步逼近的人,想爬起身,双腿却是虚软的,潜意识里的畏惧侵蚀他心头,只能徒劳蹬着两腿拖拽着身子往后退。
顾霭沉视线落在地上的药丸,皮鞋碾上,把两颗药踩得稀碎。
他弯腰,提着林文枫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起,神情冰冷:“你刚刚说要对她做什么?再说一次。”
几个狐朋狗友看见自己兄弟被打,忙上前道:“不是,你他妈谁啊你?”
包房内凌乱一片,经理赶来劝阻,被萧辞拦下。
跟在顾霭沉身边那么久,萧辞多少清楚他的脾气。
平日里看着清冷寡淡好像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人,触及原则底线,他半步也不会退让。
况且在这种地方场合,顾霭沉自有分寸。
混乱之中,有人认出了顾霭沉,低声提了句“沉河顾总”,与林文枫同行的那群人顿时没声了。
近几年沉河发展势头强劲,大有取代国内几大老牌企业坐上龙头之位的趋势,谁碰上都得顾忌三分;且业内早有传沉河总裁来头不小,沉河之所以能发展如此迅速,免不了背后有立标集团撑腰护航的关系。
立标老总也不是好惹的,暴脾气远近驰名,贸然得罪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在场的都是些和林文枫半斤八两的纨绔子弟,同一个圈子里,有了塑料姐妹情,就会有塑料兄弟情。
大企业之间来来去去交往合作的总共不过那几家,谁都不愿意当面把人得罪了,省得以后生意场上狭路相逢,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堵。
顾霭沉拎着林文枫的衣领,侧头对萧辞说:“让其他人出去。”
包房内清场,门合上,剩下两个男人无声对峙。
顾霭沉松了手,林文枫衣衫狼狈,满鼻子是血,磕磕颤颤地指着顾霭沉说:“又是你,上回在澳门碰上就觉得你和我未婚妻早就认识。怎么,你是她旧情人?心里不服气她马上就要嫁给我了?你他妈知道我是——”
林文枫话没说完,鼻子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他摔坐在地,疼得面部扭曲狰狞,发不出声音。
顾霭沉走近一步,林文枫便惊恐地后退一步,退到角落里,无处可退。
顾霭沉提着林文枫的衣领,强行把他从地上揪起,压在墙面。
林文枫胸腔剧烈起伏着,呼吸困难,惊恐。
血淌在顾霭沉的手背,沾污了白衬衫的袖口。
顾霭沉眼神冰冷,“疼吗?疼你也给我忍着。你们林氏建材从几年前起目标就一直投向海外市场,只可惜有那个野心没那个实力,屡屡投资失败,遭业内诟病。”
“为了打开海外市场,你们迫切需要长明的合作案,靠联姻来促成两家的合作关系。”
顾霭沉看着面前胆怯懦弱的男人,唇角扯出一丝冷笑,“原本我以为你至少会有点本事,没想到不过如此。”
他松开手,林文枫瘫软跪坐在地,冷汗涔涔。
顾霭沉视线落在地上碾碎的药丸,心头怒意未消。
“你配不上她。”他冷声对林文枫说。
-
顾霭沉离开包房,萧辞顺着门缝往里看了眼,林文枫还瘫坐在地上,鼻子身上都是血,吓得脸色青白。
萧辞询问:“顾总,是否需要我去和负责人私谈,今天的事情不方便外扬。”
“这里是朋友的场子,经理知道该怎么处理。”顾霭沉拿纸巾擦去手背血迹,“至于林文枫,他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上了车,顾霭沉脸色依然是紧绷的。
刚才萧辞在场,林文枫和那群狐朋狗友干的混事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让萧辞略微意外的是,顾霭沉竟然真的会为了那个女人和林氏小开动手。
他最初以为,老板只是一时兴起,想和女人玩玩罢了。
毕竟以顾霭沉今时今日的身份,不说他自己想找,赶忙着倒贴的女人并不少。
萧辞总觉得,顾霭沉和那女人的关系不是表面看来这么简单。
萧辞犹豫问:“顾总,您和那位明小姐……”
“她是我高中时候的女朋友。”顾霭沉说。
萧辞恍然大悟。
果然还有另一层关系。
要这么说,指不定林氏小开那王八犊子才是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萧辞顿时义愤填膺起来,“所以你们是因为林文枫才分手的?”
“不是。”顾霭沉语气淡漠,“是因为我当时差点杀了一个人。”
萧辞:“……”
“为了她。”顾霭沉说,“我去蹲了四年局子。”
萧辞:“……”
萧辞话语凝噎。
这他妈是伤人坐牢啊,您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云淡风轻的。
萧辞进公司以前就听说过自家老总是留过案底的人,但具体因为什么无人知晓,不想背后还有这么一出,顿时觉得这老板路子更野了。
吃牢饭都能吃得如此云淡风轻,搞别人未婚妻算什么,害。
萧辞说:“但林文枫今早对媒体公布了他们的婚礼日期,照这样看,明小姐应该已经答应他的求婚了。”
车内片刻静默。
顾霭沉望向窗外,江岸夜景流水般飞退,光影陆离斑驳,洒落在他清隽冷淡的面容。
“如果她过得幸福,也许我会就此放手。”顾霭沉说。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她过得不好。
一点都不好。
-
隔天傍晚明晞准备外出,去到前院,碰上林文枫宿醉回来,一脸的伤。
林文枫醉酒难以站稳,身体晃了两下勉强扶住墙面,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看清面前女人的脸。
他想起昨晚在会所里遇见的,那个让人心生不悦的男人。
知道了他们曾经的关系,林文枫心里的憋闷愈加强烈。
明晞闻到他身上熏人的酒气,微微皱眉,“你怎么搞成这样?”
林文枫神情幽暗,打量她美丽的脸孔和身段,“你准备去哪?”
明晞觉得今晚林文枫状态不对,警惕地往后挪步,与他拉开距离。
“同学聚会。”她说。
“呵,同学聚会。”林文枫冷笑,步伐踉跄地逼近她,“怕不是要出去和哪个野男人幽会吧?”
明晞皱眉,反感他轻浮的态度。
她没兴致和林文枫多说,转身往车子的方向走,“你让阿姨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我要迟到了,先走了。”
“这就想跑了?”林文枫上前一步,猛地攥住她的手。
明晞一惊,条件反射想甩开他,“放手!”
林文枫不放,神情幽狠地说:“你高中的时候曾经和一个男的谈过,那个人就是现在的沉河总裁,是不是?”
明晞警惕起来:“你听谁说的?”
“我听谁说的不重要,但我要你给我听好了,你们长明现在什么情况全行业都心知肚明,要是没有我们林氏,你们早就撑不下去了。”林文枫已把脸皮撕破,平日对她的儒雅忍让也懒得再演,本性暴露无遗,“你必须跟我结婚,否则你们长明就等着破产清盘吧!”
明晞脸色很难看。
林文枫身上的酒气熏得她作呕,她用力挣开他的手,径直拉开车门坐进去。
林文枫在外面敲打车窗,命令她开门。
明晞疲累地靠进椅背,扭头望向另一侧窗外,吩咐司机驾车离开。
-
受台风天气影响,一连整个七月都是暴雨预警。
轿车驶上跨江大桥,整片江岸笼罩在如注的雨幕中,深灰浓浓。
路灯昏黄光线混合着雨水流泻在车窗上,朝外望去,世界一片模糊。
雨天交通拥堵,出门前又被林文枫耽搁了一阵,明晞去到已经过了原本约定的时间。
进到酒店,服务生带她朝里面的包房走。
这家酒店隶属杨氏集团旗下,聚会发起人自然是杨萱,明晞刚到门外,就听见杨萱的大嗓门在里面嘻嘻哈哈。
还有许多面熟的同学。
离开九年,不只是这座城市,许多曾经熟悉的人和事也早已变了样子。好在,她和杨萱打小的情谊是不变的。
她走进去,杨萱迎面给她来了个大熊抱。
“你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杨萱红着眼说。
明晞回抱她,眼眶微微发酸,“我也想你啊。”
“让我看看,瘦了没有?”杨萱拎着她的胳膊,左右打量,悲痛地嚎着,“你怎么又瘦了!”
明晞失笑,“哪有,是你的错觉。”
她出门前化了妆,尽力掩去疲累,但不管妆容如何靓丽,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这段时间她精神状态不好,即便脸上笑着,眼中却漾不起多少笑意。
杨萱和她多年朋友,一眼就能看出。
网上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杨萱也知晓了婚礼的事。
杨萱问:“你真要和林文枫结婚啊?”
“嗯。”明晞对她笑笑,“请你来做伴娘。”
杨萱说:“那你和顾霭沉怎么办?”
他的名字被人猝不及防地提起,心底某处好似也撕裂了一道,明晞脸上强撑的笑容差点挂不住了。
唇角弧度微颤,渐渐黯淡下来。
杨萱叹了口气,“他这些年,应该也过得挺不容易的。”
“头一回见面的时候,我总觉得顾霭沉不好,觉得他就是个炸薯条的,裤兜里穷得连叮当响都没有,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我买一瓶粉底液。”杨萱说,“但现在我觉得,这个社会太浮躁了,有谁能无条件地爱着另一个人,一直爱了八、九年,无关对方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
“网上的事闹得那么大,几十万网友都能看出来的,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顾霭沉对你还有情。”
明晞无言,心中只剩酸涩。
杨萱拉着她入席坐下,压低声多了几分戏侃道:“再说了,人现在顾霭沉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要是还喜欢他,就别老对他爱理不理的,圈子里盯上他的小姑娘可多了,万一哪天顾霭沉幡然醒悟了,意识到森林那么大,他何必吊死在你这一棵树上,你找谁哭去?”
明晞看着杨萱笑眯眯的样子,知道她是在和她开玩笑,可她笑不出来。
翕了翕唇,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是还喜欢他,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早就过了那个可以不顾一切的年纪了。
今晚一班同学聚会,长松贵为城中名声显赫的私立学校,同学家世大多旗鼓相当,几个家中企业和林氏有过合作关系的,都收到了他们的婚礼请柬,纷纷过来对明晞说恭喜。
明晞看见请柬的时候还愣了一愣。
她身为当事人,竟不知林家是何时把邀请函发出去的。
杨萱翻开请柬看了眼,啧啧道:“连你这新娘子都不知情的,看来林家和你妈这回是铁了心要把你逼上大红花轿啊。”
明晞望着手里的请柬,眼睫低垂,没出声。
她的名字与林文枫的名字并排写在邀请函上,烫金的工艺繁复顶级,用的也是她最喜爱的粉色。
但她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
上面的名字好像是陌生的,她不认识自己是谁,那个即将要和她结婚的,要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又是谁。
从九年前分开的那一刻起,决定要嫁给林文枫的时候,她好像已经死去了。
当初高中她和顾霭沉交往的事几乎人尽皆知,但大多同学只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不知道他们后来因为什么分开。今晚是一班聚会,明晞出现在这里,免不了听见其他人提起顾霭沉的名字。
关系熟悉些的,主动过来与她寒暄,拐着弯子问她近年情况怎么样;关系稍微疏远些的,在包房旁角自成一圈团体,低声私议八卦。
距离不远,明晞多多少少能听见。
某个女生道:“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沿江路那边的私人会所,闹了好大一件事。”
另一女生道:“好像是顾霭沉把人给打了,下手还挺狠,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没人敢吭声。”
女生说:“被打的是林文枫,估计还是因为明晞的关系。”
明晞心头一颤,手里的请柬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包房的门被推开,外面走进来两个人。
男人身高挺拔,西服勾勒他肩宽背挺,容貌清隽冷淡,气质不俗。
议论的两个女生忽地没声了。
有人低喊出他的名字。
明晞脑海思绪一瞬间空白掉,怔然望着面前熟悉的脸孔朝她走近,弯腰,袖口外的腕骨颀长硬朗。
衣衫上清幽冷淡的杉木香气,随着呼吸丝丝缕缕地递入。
顾霭沉拾起请柬,指尖拂去上面灰尘,翻开。
眸光安静无声,让人读不出情绪,唯独扫过请柬上她的名字时,顾霭沉抬眸很淡地看了她一眼。
明晞整个脑子都麻了。
在场同学心知肚明他们曾经的关系,自打顾霭沉进来,包房就陷入了一股诡异的安静。
同行而来的还有秦霄。
秦霄性格直率爽朗,这方面没什么顾忌,当初和顾霭沉同做舍友三个月,两人还是心照不宣的情敌关系,这下女神要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他们,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正所谓情敌的情敌就是朋友,秦霄一手勾着顾爸爸的肩膀,瞧了眼上面内容,冷哼道:“请柬做得挺漂亮,不过你那未婚夫林文枫的人品可不怎么样。”
圈子就那么大,一个人到底是人是鬼,总瞒不了太久。
顾霭沉看完,合上请柬递回,礼貌淡笑道:“请柬挺漂亮。”
“……”
明晞接过,不知该回什么,别别扭扭地说了声谢谢。
顾霭沉没在这边多待,和她说完那句话便被同学拉着去了另一头,面上没有多余情绪展露,与人交往仍维持着平淡温和的礼貌。
仿佛和那夜失控将她拦在小树林里,在房间与她炽热接吻,眼中思恋痛苦的不是同一个人。
自打他出现,明晞目光便不知道该往哪放,想移开,又总是忍不住往他身上飘。视线落在他手背的青紫处,想起那两个女生说他和林文枫打架的事。
出门前林文枫鼻青脸肿的样子,不难想象顾霭沉当时发了多大的火。
而他现在面上平静如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聚会发起人是杨萱,顾霭沉也是杨萱邀请来的。见全员到齐,杨萱吩咐服务生上菜,拉着顾霭沉在她身旁坐下。
明晞一愣,杨萱按住她的肩膀,没给她起身的机会。
杨萱说:“今天酒席座位是按高中位置排的,你们高中时候是同桌的哦?”
杨萱平日鬼点子最多,明晞知道她是什么心思,下意识望了眼身旁的人,他也正望着自己。
杨萱扭头问顾霭沉:“顾总,不介意我这样安排吧?”
顾霭沉淡淡笑了下,“不介意。”
“你不介意就行。”杨萱压根没给明晞开口的机会,拍拍她肩膀,对顾霭沉说,“我们家晞晞啊,越长大胆子越小,今晚人多,还麻烦你多多照顾一下。”
秦霄想在明晞身旁坐下,被杨萱揪着耳朵拽到一旁。
秦霄和她们不同班,原本杨萱没给他发聚会邀请。碰巧他今晚在附近吃饭,看见顾霭沉的车便一道跟来。
杨萱一眼看穿秦霄心里那点小念头,指着自己身旁的座椅说:“你坐我这边!”
秦霄疼得龇牙咧嘴:“杨萱!那么久没见你还要跟我过不去!”
两人从高中起就是冤家对头,今晚狭路相逢,战火一触即燃,话不过两句又开始吵得水深火热。
明晞局促,想找个借口起身离开,顾霭沉先她一步开口道:“一顿晚饭而已,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吃吗?”
明晞怔了怔,对上他幽深的眸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刚动的身子又慢慢落回位置。
高中同学聚会,饭桌上无非闲聊家常,谈谈毕业后去了哪里留学,最近家里公司情况怎么样,有哪些能合作的项目;谁谁已经结婚了,生了一胎准备生二胎,老公媳妇是哪家企业的负责人。
今晚除了李梦甜,高三一班基本全员到齐。
期间,有人问杨萱李梦甜怎么没来。杨萱说李梦甜毕业后去了英国,之后在那边嫁人生子,定居国外,没办法及时赶回,不过已经在群里发了祝福消息。
提到结婚生子,桌上一群尚还单身的同学就开始嗷嗷叫惨。
同学聚会变成了大型相亲现场,相互调侃着谁还没有对象,发发善心凑个对,好解决一下国家日渐低下的结婚率问题。
聊着聊着,有人忽然把话题扯到了顾霭沉身上。
男生侃道:“顾同学这些年都很少和我们联系了,现在沉河发展得风生水起,不知道有对象没有,没有都给介绍一个啊。”
发话的男生平日里就比较嘴碎,现下喝多了两杯,开起玩笑更加口无遮拦。
大多数人还保持着清醒,男同学这话一出,席上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偷偷去看明晞脸色。
从饭席开始,明晞便一语不发,决意做个透明人,自顾自地给自己夹菜吃饭。
身旁男人离自己近,她刻意不往他那边望,在外人面前与他疏远距离。
顾霭沉没说话,她也装聋作哑。
杨萱负责打圆场,接过话题道:“您管得也太宽了吧,自己有对象了吗?人顾总还需要你操心?”
男生喝多了,全然看不见杨萱给他拼命使的眼色,继续笑侃道:“那是,顾同学跟我们不一样,他高中的时候隔壁班就好多小女生围着他身边转。现在我听说圈子里也不少——”
男生话没说完,杨萱伸长腿在桌子底下用力跺了他一脚。
男生痛得嗷嗷叫。
桌上气氛尴尬,谁都不好主动去接话题。
顾霭沉面上倒没表露什么情绪,淡笑道:“这些年在忙公司的事,没多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等近年空下来,才意识到自己也不小了。”
他这样说,明晞夹菜的手莫名顿了顿。
男生抱着自己伤痛脚,身残志坚地接话:“我就说嘛,男人还是得先成家再立业,光顾着打拼事业怎么行,要找个贤妻良母在家照顾着……我有个表妹,和顾同学同年的,长得漂亮,性格温柔,要不改天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顾霭沉笑了下,礼貌应道:“有机会的话。”
得到当事人的回应,男同学立马来了精神,端着酒杯过来和顾霭沉碰了碰杯,又主动翻手机给顾霭沉看自己表妹的照片。
男同学肢体兴奋,时不时挥舞着胳膊吹嘘他那个表妹有多漂亮多温柔,明晞在旁听得一清二楚,口里的饭忽地咽不下去了。
余光望过去,顾霭沉正和男同学一起看那漂亮表妹的照片,男同学今晚是打定主意要牵这根红线,话不到三句又怂恿顾霭沉去加表妹的微信。
明晞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像是如鲠在喉,她想咽饭把那根刺顺下去,可那根刺实在太硬太痛,稳稳当当地卡在她心口中央,又闷又堵,连呼吸也困难。
她喝了一大杯醋,试图把刺软化,可毫无用途,只是把她的心都酸胀透了。
他刚才说他年纪不小了是什么意思?
有机会就可以认识认识是什么意思?
现在那么兴致勃勃地和别人一起看美女照片又是什么意思?
入席前,杨萱对她说的话忽然闪过脑海。
——“万一哪天顾霭沉幡然醒悟了,意识到森林那么大,他何必吊死在你这一棵树上,你找谁哭去?”
所以,他现在算是幡然醒悟了吗?
明晞脑中混乱,一时什么心情都有,竟有个冲动浮现心头,想冲过去把那男同学的手机砸个稀巴烂。
男同学要帮顾霭沉加微信,拿手机时不小心撞到桌上茶杯,哗啦倾倒下来——
杯子里装的是新沏的热茶,还汩汩冒着烟,一下洒了明晞整条裙子。
手背也烫红了。
明晞霍然站起。
杨萱生气了,推了那个男生一把:“你搞什么,不长眼吗?没看到后边坐着人啊?”
杨萱气势汹汹,男生酒也被吓醒了一大半,赶紧向明晞道歉。
明晞整个人慌乱失措,手上皮肤又辣又痛,裙子也脏了,狼狈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她,可她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莫名其妙地,她眼睛开始发酸,像是快要哭出来。
明晞推开身前男生,一语不发,低头匆匆往外走。
刚推门出去,明晞手腕被攥住。
回头,面前是熟悉的脸孔。
顾霭沉皱眉,“你要去哪?”
明晞一怔,心头委屈疯涌上来。她本能想要挣开他,“不要你管!放开我!”
顾霭沉捏紧了她的手腕,不让她挣开。
他说:“你烫着哪了,我看看。”
“我都说了不要你管了!”明晞想把手腕从他掌心抽出,用力甩着,眼睛也泛了红。顾霭沉不让,牵着她的腕往自己身前一拎。
明晞踉踉跄跄跌过去,跌进他怀抱里。
顾霭沉说:“你跟我闹什么脾气?”
“谁跟你闹脾气了!”明晞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带了丝她自己也没察觉的委屈哭腔,“我跟你早就没关系了。”
她眼睛红红的,话音刚落,眼泪便忍不住啪嗒砸下一大颗。她想抬手去抹,可手腕被他束着,挣脱不开,只能别过脸不看他,由着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顾霭沉望着怀里委屈落泪的人儿,忽地也没声了,耳旁静得只剩下她轻微抽噎的声音。
她偏要跟他犟着,半眼也不肯看他,自顾自地落泪。顾霭沉想伸手替她擦,又被她扭头避开。
顾霭沉忽说:“你这是吃醋了?”
明晞吸鼻子的动作一滞,抬眸望他,一双大眼湿漉漉的,泛着委屈的红,异常让人心疼。
他唇边却噙着浅淡玩味的弧度。
明晞像只尾巴被踩了个正着的小兔子,一下就跳起来,“谁吃醋——”
她话没说完,男人已低下头,薄唇就这么印了上来。
不同于上次在酒店迫切猛烈的吻,这个吻轻柔而疼惜,酿着男人骨子里的温柔,一瞬便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和小情绪。
那一刻,明晞竟忘了推开他。
她流连于他唇上的温柔,让她想起第一次接吻的时候,男生小心翼翼把她呵护在掌心里的疼惜。
她离开他太久,甚至已经失去了如何爱人和被爱的能力。
可这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其实一直是被他爱着的。
她融化在他的亲吻里,想把一切都抛诸脑后,让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明晞搂着他的脖子,开始渐渐回应他的吻,心中甜蜜,酸涩,难过,痛苦,眼泪和亲吻交织,百味杂陈。
等意识醒来之时,她已被顾霭沉抱进车里。
两人情意渐浓,他的吻忍不住向下游移,从她的下颌,到她细嫩的颈脖;明晞五指穿进他的发丝间,仰长脖子让他亲吻更深,气息微喘。
她仰倒进后座里,长发铺散开,男人身躯覆了上来,呼吸间满是他身体熟悉的气息;两人亲吻纠缠,她的手忍不住去解他的领带和衣扣。
呼吸交递之间,听见他说:“明晞,不要嫁给林文枫,他不是好东西。”
暴雨依旧,雨注敲打着车窗,水雾模糊。
闪电划过的一瞬,黑暗撕裂,照亮车内犹如白昼。
她的思绪仿佛也在这一刻醒来,注视着面前男人的脸,留恋,不舍,指尖想触碰他的面容,可抬至半空,终究怯懦地收回。
“我知道。”明晞低声说,“林文枫不是好东西。”
明晞别开脸,双眸失焦地望向窗外,“他是什么样的人,私下和多少女人有过关系,这些我都很清楚。”
顾霭沉微微皱眉,“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嫁给他?”
“是啊,即使这样,我还是要嫁给他。”明晞苦涩地笑,“当初我外婆说的没错,这就是我的命。我逃不掉,我从最开始就不该妄想能逃掉。”
她眼里疲惫,苍白,怯懦,逃避。曾经少女时那种鲜明的勇气消失了,整个人都没有了生气,空洞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顾霭沉静静看她,“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
“我记得。”明晞闭上眼,声音轻而哑,“我也许永远也没办法成为我想成为的那种人吧。霭沉,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已经没有那个勇气了。”
顾霭沉没说话了,只是久久地凝视她。
窗外有车灯划过,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
司机走过来,敲了敲门。
对面的车窗降下,明湘雅坐在后座,平静望向她:“小晞,过来。”
明晞攥着裙摆的指尖不住收紧。
明湘雅和顾霭沉视线相交,两人均没露出半点情绪,随之便不着痕迹地移开。
“我要走了。”明晞低声对身旁的人说。她推门下车,手腕被顾霭沉牵住。
顾霭沉说:“如果是因为长明和林氏的合作案,或许我有办法——”
“不行。”明晞知道顾霭沉想说什么,没让他把话说下去。
她知道他有办法,可她有什么资格让他出手帮助?
整个明家都没有这个资格。
她目光落在他手背的青紫,声音很轻:“以后不要再那么傻了,我不值得你一次又一次为了我和别人打架。”
顾霭沉看着她,“我已经傻了那么多年,还在乎继续傻下去吗?”
明晞无言哽咽,泪雾缓缓浮上她的眼眶。
她心头颤动,痛苦,撕裂,已不敢和他相视下去,害怕自己会再次动摇。
终究,她用力把手腕从他掌心抽出,推门冒雨跑了出去。
-
明晞裹着湿冷雨汽坐进车里,整个人都在遏制不住地发颤。
明湘雅递过去大衣外套,她没接。
轿车渐渐驶离,后面的人被抛远。明晞精疲力尽地靠进椅背,细瘦双臂环抱住自己,望着窗外雨夜怔神。
明湘雅问:“你见到他了?”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明晞闭上眼,厌倦了明湘雅对她的监视,“我什么都按照您说的做了,连最后这一点自由您都不肯给我吗?”
“小晞,我知道你心里怪妈妈。”明湘雅说,“林文枫那孩子是贪玩,等结婚以后,他自然会收心——”
“他爱不爱玩外面有多少女人都跟我没关系。”明晞嘲讽地望向明湘雅,神情悲哀,“妈,林文枫是什么人,林家那群人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了,您难道会比我更看不透吗?”
明湘雅有几秒无声。
明晞红着眼望她。
半晌,明湘雅缓慢地开口:“妈妈知道,但现在长明确实需要林氏的合作案,妈妈希望你能——”
“希望我能理解。”明晞打断她,唇角虚浮地笑了笑,讽刺,凄凉。她艰难地说:“妈,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靠着林氏,即使没有合作案,我们还有明水涧——”
“明水涧的工程回款只能解燃眉之急。”明湘雅说,“现在集团上下资金缺口有多大你不是不清楚,长明这么多年的基业,现在只剩下一个声誉。”
“所以集团的名声,家族的荣誉,要比您女儿的幸福更重要吗?”明晞反问。
明湘雅没说话了。
神情也是同样的疲惫。
明晞轻声问:“妈,你知道五年前爸爸为什么要和你离婚吗?”
明湘雅怔住。
“小的时候,爸爸曾经跟我说过,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这个家。哪怕他当初被外婆找人打断一条腿,失去了舞台上的荣誉,要在明家没有尊严地忍受这些,那些,他也没有放弃。”明晞红着眼,声音哽咽,“但他最后却放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因为他也和我一样,对现在的你已经失望透了。”
明湘雅无言,曾经骄傲直挺的脊背却显得苍老佝偻。
五年前纪嘉昀从旁人口中得知顾霭沉伤人入狱的事,知道是明湘雅逼得他们无家可归,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要在外面露宿酒店,在工地搬砖,明湘雅把事情做绝做尽,最后甚至以男生的前程作为要挟,要他们分手,逼得明晞远走澳洲。
明湘雅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直处处包容她,无条件爱她的男人,知晓整件事的那晚,无言看了她许久。
眼里有疲惫,有失望。
他们曾经是过来人,纪嘉昀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人父母,竟要把曾经遭受过的一切的罪,都同等地相加到孩子的身上。
明湘雅想向他解释,想挽留,可已经太晚。
纪嘉昀留下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什么也没说便离开。
到最后,纪嘉昀仍然是爱她的,所以连半句谴责的话也不忍心。
但是容忍,不代表可以无条件的退让。
那瞬间,明湘雅怔然坐在沙发里,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这些年她为了集团奔波劳碌,付出所有,身体也熬坏了。
可到头来,不管是丈夫的爱,还是女儿的信任,她都辜负了。
“我会嫁给林文枫的,就如您所愿。”明晞望着明湘雅苍白失神的面容,不知道明湘雅此刻心里到底是懊悔还是愧疚,她已无力揣摩太多。
她靠在椅背里,转头疲惫地望向窗外,声音虚无:“我可以理解您的做法,但我永远无法原谅。我想如果爸爸还在这里,他也是和我一样的。”
明湘雅脊背赫然一颤。
明湘雅徒劳地翕了翕唇,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望着女儿疲惫厌倦的侧脸,话语哽在喉咙里。
她才发现原来这些年,她们的母女关系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
除了工作和争吵,竟再无别的话题可谈。
就像当初她幡然醒悟,想要去挽留纪嘉昀,自己是那样的无力。
车内一阵无言,沉寂。
明湘雅望着窗外夜幕低垂,雨水清冷,斑驳灯光之下闪耀着这座繁华的城市。
江岸南侧,长明大厦孤高耸立,受人仰望。
这些年她竭力维持的一切,为了家族,荣誉,她已经失去了太多。
但她此刻竟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