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六点了,暮色低垂,沉沉的光影笼罩着小巷里的每一处角落。
明晞在楼前停下,“我到了。”
霭沉点了下头,手插在衣兜里,对她说:“快回去吧。”
明晞往楼里走了几步,忽地记起什么,又不放心地跑回来。
他还站在原地。
匿在模糊不清的光影里,头顶林荫繁茂,风过落叶的窸窣,夕阳斑驳而疏离,将一切都描得淡淡的。
男生的轮廓似乎也变得淡淡的,与寂寥的街景融为一体。
逐渐走近,他的面庞也渐渐清晰,颧骨和唇角处的淤血还未完全消退,一双眼漆黑深邃,眸光安静。
“怎么了?”他问。
明晞盯着他脸上的伤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在犹豫什么,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点了点他唇角的位置。
“你这个伤,现在还疼么?”
霭沉微怔,然后摇摇头,“不疼了。”
“那就好。”明晞语气认真,“你要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和别人打架了哦。”
霭沉静静看她许久,然后说:“好。”
明晞说:“还要答应我,以后要好好上课,好好做作业,争取每一次考试都要比上一次进步。”
“好。”
明晞点点头,放下心道:“那我回去了哦。”
“好。”
明晞对他灿烂地笑了笑,挥挥手,转身跑进住宅楼里。
直到确认女孩进了家门,霭沉才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
回到家,纪嘉昀在厨房做饭,明湘雅在偏厅打电话。
明晞放下书包,伸手一摸口袋,发现男生的2b铅笔落在她这了。
周末老师布置了试卷内容,要填涂答题卡,肯定得用到的。
明晞叹了口气,看来等下吃完饭还得给他送过去。
“妈妈,我回来了。”明晞往偏厅的方向走,明湘雅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没留意这头声音。
电话里,谢毓冰冷地说:“我辛辛苦苦培养你长大,不是为了让你和外人一起对抗明家,还有你们背着我生的那个野种——”
“妈,这些话您说十年了,腻不腻?”明湘雅坐在沙发里,没什么情绪地说,“您为什么就不能试着接受嘉昀和小晞?”
谢毓冷硬道:“这辈子也别指望我会接受他们。出身低贱就是低贱,野种就是野种,他们的存在根本就是玷污了整个明家的声誉!”
明湘雅叹气,“那好吧,您一定要固执己见,我也没办法。”
“你们现在在哪?你必须回明家!”谢毓命令。
“您觉得我会说实话吗?”明湘雅没打算让步,“您要是有本事找得到,那就来找吧。”
谢毓呼吸急促,“从今天开始,你别再指望倚仗家里的名声拿到半点便利,你名下所有资产我也会收回,包括你的个人银行账户——”
“忘了告诉您,在您冻结我的银行账户之前,我已经通过别的方法提了三百万美金。”明湘雅云淡风轻地说,“我想,大概能够我用很久。”
“你——”谢毓被气得不轻。
明湘雅抬手就把电话撂了。
她靠在沙发里,闭眼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明晞走过去,拉拉她的衣摆,“妈妈,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明湘雅把她抱起来,“是外婆。”
“外婆要来抓我们了吗?”明晞问。
明湘雅温声说:“妈妈不会让外婆抓到我们的。”
“可是外婆为什么一定要抓我们呢?”明晞好奇问,“要是我们被外婆抓住了,外婆会把我们都吃掉吗?”
“嗯,外婆会把我们都吃掉的。”明湘雅说。
明晞在脑海里想象她是上山去采胡萝卜的小兔子,开开心心回到家里,结果一打开门,狼外婆就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吃掉的画面。
明晞被吓红了眼,“小晞这么乖,外婆为什么要把小晞吃掉?”
明湘雅失笑,温声安抚:“等爸爸把这边的工作处理好,我们移民去国外,到时候外婆就找不到我们了。”
明晞两眼泪汪汪,抽抽搭搭地说:“外婆要把小晞吃掉,是因为外婆不喜欢小晞么?”
明湘雅抚摸着她的发,语气温和:“小晞这么乖,谁都会喜欢的。”
-
晚上吃完饭,霭沉在厨房帮着陈珊清洗。外面有人敲门,他放下碗盘说:“我去开门。”
门打开,女孩站在外面,把衣兜里的铅笔掏出来给他,声音轻软:“怕你晚上写作业的时候要用,就给你送来了。”
就着过道里微弱的灯光,女孩眼睛红红的,时不时用小手揉一下,眼睫毛也湿漉漉的。
他愣住,“你怎么哭了?”
明晞吸了吸鼻尖,小奶音浸了一点儿哑,委屈地说:“我刚才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
霭沉:“……”
明晞轻声问:“我可以进去么?”
霭沉顿了顿,侧身说:“进来吧。”
屋里比较简陋,客厅只有十几平米的大小,正中央放着一张按摩床,是平时招待客人用的。边角置放餐桌,两把椅子,一台老式的现在几乎已经被淘汰掉的天线电视机。
陈珊从厨房出来,用抹布擦着手上水渍,“家里来客人了?”
“妈,是同学。”霭沉说。
明晞乖巧地喊:“阿姨好。”
陈珊对她笑了笑,“还是第一次见到沉沉的同学呢。”她对霭沉说,“你带小同学去屋里坐吧,等下房东要过来,在外面不太方便的。”
合上门,明晞拉了把椅子在书桌前坐下,拿出一副小老师的架势,问:“你的周末作业呢?拿出来给我检查。”
这周作业不多,只有数学物理和政治三科的作业,明晞之前看过他的成绩单,数学和物理成绩尚可,政治却只有可怜兮兮的3分。
明晞把重点检查对象放在他的政治试卷上。
霭沉拿来卷子给她,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他们进屋不久房东就来了,正在客厅坐着,尽管交谈声压得很低,还是隐约能听见。
房租已经拖欠三个月了。母亲正低声哀求着,希望房东能宽限多一些时间。
房东叹息说:“你们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孩子还要读书,家里没个男人怎么撑得住?”
陈珊低声求道:“再多一周时间,我一定想想办法!霭沉现在还小,他不能不读书的!”
房东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终究还是心软了,“好吧,最多一周。”
房东说完便离开了。
屋里,霭沉望着桌上的试卷出神。
他知道母亲光是负担房租已经十分勉强,何况还有两人的生活费用。他想过要辍学,帮母亲分担家里,可现在——
女孩手里抓着红笔,眉心微拧,正认认真真地给他批改试卷。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才答应过她要好好读书,争取每次考试都要比上一次进步。
霭沉心不在焉的,明晞小手抓着笔杆,啪叽敲在他脑门上。
脑子里顿时“叩”的一声,把他敲醒了。
霭沉痛得龇了下牙。
“你还知道痛呀!你做这张卷子的时候是不是根本没认真看?”明晞凶巴巴地说,把试卷推到他面前,指着上面的一串叉叉,“刚给你批改完了,零分!”
霭沉:“……”
霭沉在心里默默地想,他这次是真的一题题认真去做的。
从来都没那么认真过。
谁知道还比上次退步了。
上回考了3分,这回考了0分。
明晞笔杆指着其中一道选择题,面无表情地念出声:“‘针对频发的社会欺凌事件,以下举措正确的是:a认真参与防欺凌讲座,掌握自救自护必备技能。b沉着冷静,遇事机智调解。c以暴制暴,对方打我一巴掌,我必双倍奉还。’——”
明晞抬眸看他一眼,“你选了c。”
霭沉:“……”
明晞看他一脸毫无悔过的样子,挑了挑眉,笔杆移到下面一题,继续念:“‘对于他人的议论、批评,我们应该有的态度是:a有则改之,无则加勉。b虚心接受,争取下次做得更好。c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明晞抬眸,“你又选了c。”
霭沉:“……”
明晞抓笔杆的手微微颤抖,压下心头一口老血,继续咬牙切齿地往下念:“‘步入青春期,当你感到烦恼、苦闷时,你可以:a与同学聊聊天。b听音乐或外出运动。c自我了断,远离烦恼。’——”
明晞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都开始跳了,“你还是选了c。”
“我——”
霭沉想解释,明晞的小火山已经爆发了。
她抓着笔杆对准他的脑壳就是一顿爆锤,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三个选项的双项选择题,你只选一个就算了,你还完美避开了另外两个正确选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想把我气死——”
“我……”
“算了!给我好好订正!”明晞气呼呼地往椅子里一坐,把正确答案圈出来,“每题都要抄三遍,要是下回再错就不要喊我小明老师了,小明老师对你很失望!”
霭沉:“……”
霭沉默默接过试卷罚抄,一声不敢吭。
明晞小手拼命给自己扇风,脸颊被气得红扑扑的,感觉他偷偷用余光看她,她立马凶巴巴地瞪回去。
霭沉伸手去摸裤袋,里面还藏着棒棒糖。经过上次的事,他感觉这个女孩脾气似乎不太好,经常对着他暴跳,但好在,她并不是很难哄。
他默默把棒棒糖递到她面前。
明晞垂眸看了眼,手抱身前,不理不睬地说:“干吗?想贿赂老师?老师是那么好贿赂的吗?”
霭沉又默默掏出一根,两颗糖一起递到她面前。
明晞一把抓过,拆开包装纸塞进嘴巴里,气哼哼含糊不清地说:“你下次再考零分,我就不理你了知道吗?”
霭沉点点头。
明晞:“你说,你是不是随便乱做应付我的?”
“没有,我是——”
“你还敢驳嘴!”明晞立马用小笔杆敲他脑袋,“态度一点都不端正!学习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应付小明老师!”
霭沉:“……”
明晞被他的零分气得不轻,胸腔血气翻滚着,看一语不发地抄写,干脆起身道:“算了,小明老师要回去了,不想跟你说话了。”
她刚往外走两步,手腕被身后的人拉住。
她的小手纤纤软软的,男生的手修长,轻轻一握便圈住。
霭沉低声说:“我没有应付你,试卷是我花了一个小时才做好的,每一题都是认真看过才选的,至于为什么会考零分……我也不知道。”
明晞盯着自己腕上的手,男生紧紧牵着,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犹疑问:“你真的没骗我?”
“嗯,不骗你。”他说。
明晞想了想,走回去,很认真地对他说:“你知道吗?如果一个男孩子会对女孩子说谎话,以后也是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他的。”
霭沉望着她,眸光静静的。
明晞微微俯身,小手揪住他的耳朵,哼声:“如果你骗我,以后我就不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