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晞和顾霭沉都没想过,这一来就是一对。
双胞胎的检查时间要长一些,医生告诉他们,胎芽和胎心都有了,看大小,至少也有四十好几天了。
走出医院,两人都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明晞用手抚摸着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心头不由变得温软。
尽管他们现在还很小,还不能感知外界,但当她亲眼看见自己肚子里孕育的两个小生命,那种初为人母的心情是无法言喻的。
明晞牵着顾霭沉的手,眼睛有点发酸,轻声对他说:“霭沉,你要做爸爸了。”
顾霭沉凝望着她,眸光温柔,疼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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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晞原本体质偏瘦,头一两个月的时候并不显怀,仍维持着少女时纤瘦的身段,精神也不错,经常像条小尾巴似地跟在顾霭沉身后,偶尔还能约杨萱出门逛逛街。
但怀孕双胞胎到底要比一般孕妇更辛苦些。到了第三个月,她肚子渐渐大起来,比同样孕期三个月的孕妇更加明显,怀孕的症状也变得强烈。
头晕目眩,呕吐,胃痛,失眠,算是比较轻的。有时晚上睡觉甚至会呼吸困难,翻来覆去找不到合适的姿势,整夜都无法入眠。
好不容易想吃点东西,阿姨刚把菜端上饭桌,她却忍不住开始呕吐,即使勉强能吃下一小口,转头还是会吐到胆汁都出来。
那段时间顾霭沉尽可能地推掉了大部分工作,陪伴在她身旁。
明晞从小是让家里宠着长大的,衣食无忧,生活娇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然而这是无法避免的,从少女成为妈妈的转变,总要经历一些辛酸。
意外的是,饶是明晞这样喜欢向丈夫撒娇的脾性,在怀孕最难受的那三个月,她却极少向顾霭沉抱怨。
她知道,她忍受着妊娠的副作用,顾霭沉并不会比她好受多少。
她彻夜难眠,他陪伴她,哄着她,不管她怎么使小脾气,把怀孕的情绪都发泄在他身上,他始终对她温柔耐心。
她吃不下饭,他也陪着她食水不进。
她无法入眠,他便将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给她依靠。
她骨痛腰酸,他仔细向医生请教,为她按摩舒缓。
他书房里有关准爸爸的书籍越来越多,越来越厚,从怀孕初期到生产,从妈妈生活的方方面面,如何照顾她,与营养师商量她的食餐,事无巨细。八壹中文網
明晞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紧张的样子,自打她怀孕以后,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时时刻刻都是紧绷的,连面上笑容都少了。
等到怀孕第六个月,明晞的状态渐渐好转,妊娠反应也不像前三个月那般强烈,体重稳定增长,从前精巧的瓜子脸也有了健康的圆润。
顾霭沉却瘦了。
有次半夜醒来,明晞察觉身旁无人,阳台落地窗却是开着的。顾霭沉就这么站在外面,无言沉默,夜里的凉风灌满他的衣袍。
他身材高拔,薄薄的衣料勾勒出他清削的肩胛线条,手肘撑在边栏,望向黑夜远处。
他彻夜彻夜的难眠。
明晞甚至发现,他鬓角悄悄冒出的一根白发。
那晚明晞起了床,来到阳台,从身后拥住他。
顾霭沉微怔,回头看见妻子,下意识便拧眉。
他取下架子上的大衣,裹在她肩头,“外面太冷了。”
明晞牵着他的手,“霭沉,你在想什么?”
她低头一根根玩着他硬朗的指节,他的掌心总是干燥,温暖,在她难受时紧握着她,给她安抚。
几个月前,她因为不安试探,不料自己真的与他孕育了小生命。几个月后的今天,她已不再怀疑他对孩子的用心,只是始终不明白他内心的担忧。
明晞轻柔地说:“那天杨萱还笑你呢,说你再这么忧思竭虑下去,早晚会得产前抑郁症的。”
顾霭沉唇角稍牵,“抑郁症哪有那么好得?”
“谁说没有?”明晞指尖触摸着他的发鬓,有些心疼地说,“你都长白头发了,以前都没有的。”
顾霭沉弯腰抱起她,往屋内走。
他把她放到床上,给她掖好被角,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乖,好好睡觉。”
明晞勾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悄悄地问:“霭沉,你想那个吗?”
顾霭沉抚摸着她的发,“对你和孩子不好。”
明晞噘嘴道:“医生说可以的,五六个月孩子稳定了,动作温柔一点就好。”
顾霭沉其实想要。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在那方面也有正常的需求。但明晞身体原本就偏弱,怀孕双胞胎又十分辛苦,他不想做可能会伤害到她和孩子的事。
自从她怀孕,他便尽量不碰她,即使接吻也是小心翼翼的,不让她感到难受。
有时情难自控,他就及时止住,去洗手间自行解决。
明晞倚在他怀中,与他接吻,感觉他呼吸渐渐粗沉,小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还没做点什么呢,被他摁住。
顾霭沉气息微促,嗓音也变得沙哑,“没事,我自己来。”
明晞望着他,不太理解道:“霭沉,你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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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清明,恰好是顾霭沉生母的忌日,他要回一趟云南。
这段时间明晞多少觉得他情绪不对,担心他的状态,不顾他的阻拦,缠着要跟他一同回去。
肚子里的孩子已有六个月的大小,她的腰腹看起来要比其他孕妇更圆润一些,走路也略显吃力。好在两个宝宝大抵是知道母亲要出远门,这阵子格外乖巧,从南城到昆城,机程约莫三个小时,明晞竟没觉得半点不适。
飞机平稳在机场落地,离开通道,司机已在外面等候。
昆城四月气温微凉,一出室外便感觉细雨扑面。顾霭沉为她撑伞,护她坐进车内。
明晞倚在他肩头,望着外面熟悉的街景,有些怀念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天气。”
顾霭沉眼中漾着温柔,“你还记得。”
明晞轻哼,“当然了,我还记得你骗我。”
顾霭沉看她,“我怎么骗你了?”
明晞说:“你骗我说你叫柳永,害我那么多年都找不到你。”
顾霭沉忆起往事,唇角扬起淡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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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们没有按照计划一下飞机就前往墓园。
去程中途,明晞接到助理电话,说是时新集团老总恰好今天也在昆城,上午有半天时间和他们见面。
时新手握云南山区开发工程合作案,这个项目一直是顾霭沉养父母生前的遗愿,沉河长明尚未合并以前,沉河便为了这个项目反复地折腾。
时新是业内的老牌企业,前身名为业新集团,后来集团独女嫁人,企业与夫家公司合并,就成了现在的时新。
长明一直与时新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沉河长明合并后,明晞私下也让助理在时新那边打点不少,协助顾霭沉拿下合作案。
上午与时新老总见面,下午去墓园祭拜,两者并无冲突,他们便临时调整了行程。
去到酒店,一路周居劳顿,明晞难免有些不适。她进洗手间整理,顾霭沉便在外面等她。
长廊过道,有位中年男人从里面出来,一时没留神,迎面撞在顾霭沉身上。
对方的衣领勾住了他脖子上的玉佛,项链断掉,玉佛摔在地上,滑出几米远的距离。
顾霭沉和中年男子皆是一顿。
男人竟认出了那枚玉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这个玉佛……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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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晞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顾霭沉正把中年男人抵在墙上,双眼发红,捏紧的拳头暴起青筋,即将要砸在男人的脸上。
顾霭沉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地低吼:“你还记得她?你还记得她?!”
他发了那么大的火。
助理连同保镖三个人也无法把他拉开。
男人的助理着急地叫唤:“时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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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宁。
现今时新集团背后最大的股东。
顾霭沉不会想到,当年那个抛下他和母亲远走,违背诺言,残忍地将母亲逼死的男人,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顾霭沉像是疯了,一拳一拳,不留余力地砸在时宁的脸上。
随行的保镖拉不开两人,又慌忙跑去叫酒店大堂的安保。
时宁被抵在墙上,鼻青脸肿,呼吸困难。
最后是明晞冲上去,从身后抱住他,哭着喊让他不要打了,再打下去会闹出人命的。
顾霭沉看着面前满脸是泪的妻子,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快要崩溃至边缘的情绪强行压下去。
他紧握的双拳颤抖,低声说了句:“合作案取消。”
然后转身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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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昆城下了很大的雨。
如同回到他十二岁的那一天,亲眼目睹陈珊死在他的面前,在他年幼的生命中落下最灰暗的一笔,几乎摧毁了他整个人生。
顾霭沉没有回他们下榻的酒店。
明晞是在墓园里找到他的。
他没有撑伞,独自站在陈珊的墓前,大雨将他的衣衫淋湿,顺延发梢滑落,冰冷淌遍他全身。
双拳垂在身侧,紧攥着,遏制不住地颤抖。
那一瞬间,明晞忽然意识到,他心里其实一直还住着当年那个脆弱又孤单的男孩。
明晞走上前去,牵住他的手,为他撑伞,心脏蔓延开的痛。
她低声说:“霭沉,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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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南城,回到家里。
在床上,明晞抱着他,让他枕在自己的膝头,听他低声说着那些有关他最灰暗的过往。
他的沉默,脆弱,犹豫,一点一点犹如拨开的花蕊,流露出中心最脆弱的那一块,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她。
明晞静静听着,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像在安抚一个脆弱的孩子。
他母亲是一个命苦的女人,从来没有享过什么福气。那年他们一无所有去到昆城,为了生计,母亲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忍受着别人的白眼,被践踏进泥地里。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逼死,就那样死在他的面前。
那年他只有十二岁,他拼尽全力,却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能够理解陈珊最后的选择。
当唯一的信仰崩塌,生命失去意义,再也看不到希望。
就像那时,他选择用刀片割开自己的手腕。
他说着,明晞触摸他的脸颊,感觉到指尖的温热。
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
明晞心疼着,低声说:“霭沉,都过去了。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而且……我们还有孩子了。”
顾霭沉闭上眼睛,抱紧了她,“嗯,我还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