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澜本没打算接,隋懿举了半分多钟,手都举僵了,突然听见电话铃声,他去摸翻墙时不知随便塞在哪个兜里的手机,慌乱中花没处放,宁澜无奈地把衣服丢回盆里,伸手接了那朵花。
“我的大少爷。”电话刚接起来,王旭就拉长语调,有气无力地喊,“您就不能低调点儿吗?底裤都快被人扒干净了。”
隋懿转身走到角落里,问:“什么底裤?”
“有人拍到你和宁澜的照片,发匿名论坛上问怎么回事,不到俩小时,那些粉丝就把你们俩扒了个底朝天,连你点赞的那个美食博主可能是宁澜的都被猜到了。幸好米洁发现早,我去找人给删了,不然事情被媒体逮住发酵起来,你剩下的半个月假也别想放了。”
隋懿对艺人这份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不仅专业对口,而且可以继续拉琴。唯一难以忍受的就是有时候出门口罩帽子全副武装都不顶用,私生活被全国人民紧盯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扒就扒吧,”隋懿说,“我刚好准备公开了。”
“什么?”王旭那头传来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大少爷你疯了吗?现在公开,你粉丝还要不要了?前途还要不要了?”
隋懿道:“我以为我的态度够明确了。当年为他说话发的微博,还有演唱会上的举动,就是在给粉丝们缓冲的时间,这些年我也从未避讳提到在找他这件事,现在人找回来了,为什么不能公开?”
王旭按住额角,深呼吸后道:“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你就这么单方面决定了,问过宁澜的意思吗?他躲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吗?你觉得一旦公开了,他会怎么样?”
隋懿沉声道:“我会保护好他。”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他既想给宁澜安稳的生活,又想堂堂正正地给他名分,前者是宁澜幸福的来源,后者则是他唯一能给宁澜的安全感。
隋懿除了是星光娱乐的王牌艺人,更是家庭背景雄厚的真.大少爷,王旭拧不过他,怕他执拗起来真的撂挑子直接退圈,只好退而求其次:“行,公开可以,咱们可以找个时间跟公关部坐下来好好谈,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公开,把对粉丝的伤害和舆论影响降到最低,不管不顾地发布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隋懿松了口气:“嗯,我知道。”
王旭又啰啰嗦嗦地交代几句,让他藏好,小心被狗仔拍到,隋懿一一应下。
挂掉电话回头,宁澜已经晒到最后一件衣服,那支花被他用夹子固定在晾衣绳上,花瓣迎风飘荡,走近还能闻到甜淡的花香。
宁澜躬身拎起空盆进屋,隋懿跟在后面没话找话地问:“吃早饭了吗?”
“吃了。”
把盆放到水池底下,宁澜拧开水龙头洗手。隋懿看了一眼厨房灶台边上剩下的两个包子,渴望之情溢于言表。
宁澜洗完手回房间吃药,隋懿跟着;去客厅扫地,隋懿也跟着;去前院小菜园摘葱,隋懿继续跟,还求知欲很强地问:“这是大蒜吗?”
宁澜被他打败了,妥协地把那俩包子热了给他吃,希望他吃完赶紧走,不然别说张婆婆,他自己都不一定克制得住打电话报警的冲动。
包子放进蒸笼刚开火,外头突然传来鲁冰华撕心裂肺的嚎叫:“婆婆,婆婆你怎么了?宁宁哥你快出来,婆婆晕过去了!”
泉西街只有一家小诊所,隋懿背着张婆婆,宁澜在后面扶着跑。年轻人脚程快,不到十分钟,就把老人平放在诊所的小床上。
天气炎热,是中暑和热伤风的高发期,诊室里挤满了人。医生过来听心跳、量体温,询问患者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症状,得到宁澜否定的回答后,给拿了瓶藿香正气水,然后抽血化验。
宁澜捏开婆婆的嘴,给她灌了点药。婆婆平时吃东西很挑嘴,现下藿香正气水那么呛的味道都没能让她醒过来。
化验结果是隋懿帮忙去拿的。
“医生说,婆婆年纪大了,身体免疫力弱,建议带她去大医院全面检查身体。”隋懿见宁澜表情紧绷,抬手轻拍他的后背帮他放松,“别担心,我们现在就去。”
时隔多年,宁澜再次坐上隋懿的车。他和婆婆一起坐后排,经隋懿提醒,在路上打电话叫鲁冰华帮他关店门。
隋懿带他们来的是一家全市医疗条件领先的私立医院,宁澜起初还有些犹豫,后来想到公立医院的人满为患,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排到他们,还是咬牙把婆婆送上了担架。
病人刚推进去就安排好了各项检查,全程医护人员陪同。
隋懿把宁澜安置在等候室,给他倒了杯水,安抚他道:“这里的医疗设备先进,医护人员专业,放心,婆婆在这里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宁澜点了点头,捧着杯子慢慢坐下。
中午,婆婆悠悠转醒,睁眼看见病房里的高档设施,非要出院回家,听宁澜说已经付了今天的钱,才不情不愿地躺下,嘟哝着说:“晚上咱们就走,明天坚决不住了啊。”
下午婆婆又睡了过去,隋懿给宁澜带了午餐,宁澜见他手上没拿着化验报告,紧张地问:“结果怎么样?有没有事?”
隋懿道:“你先把饭吃了,再跟婆婆一起睡个午觉,我就在那儿等着,拿到结果第一时间让你知道,好不好?”
宁澜被他的话语安抚,病房里温度适宜,他趴着睡了会儿,醒来时发现身上被盖了条毛毯,隋懿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出神。
宁澜很少见到隋懿发呆,心中的不安愈发浓厚,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颤:“婆……婆婆怎么了?”
隋懿拉着他的手,带他到病房外面的走道上。宁澜有点不敢听接下来的话,可他是婆婆唯一的亲人了,他必须得听。
隋懿捏捏他的手心,道:“现代医学发达,你先别自己吓自己。”
宁澜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哑着嗓子问:“到底怎么了?”
隋懿也没打算隐瞒,看着他道:“肿瘤,不确定是否扩散到器官外,今明两天还要做几项检查。”
或许是做过思想准备的关系,宁澜只是心口揪痛了一下,茫然后便开始找借口质疑:“不……不可能啊,婆婆平时身体很好,连头疼脑热都很少有,怎么……怎么会……”
隋懿不想用“生老病死,世事无常”这种虚无缥缈的话来安慰他,只握紧了他的手,说:“等见了医生再说,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傍晚见了医生,初步检查确诊为卵巢癌。
“这种癌在绝经期未育妇女身上发病率较高,早期几乎没有其他症状,且易与其他病症混淆,所以很难被发现。”医生说。
“那……那还能治好吗?”宁澜急切地问。
“通过手术和放化疗,可以尽量延长患者的寿命。”
医生的话已经有所保留,言外之意就是此病无法根除,从现在开始,张婆婆的生命就进入倒计时阶段。
宁澜愣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这问题着实好笑。恶性肿瘤,哪有治得好的?
晚上宁澜准备回趟家,拿些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虽然医院里什么都有,婆婆还是住得浑身难受,吹空调不习惯,加湿器也用不习惯,问得最多的就是“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八壹中文網
“婆婆不乖哦。”宁澜按住她闲不住的手,“我先前不愿意看医生,婆婆总拿隔壁小孩儿怕打针躲起来的事嘲笑我,现在轮到您自己了,可不能双标哦。”
婆婆成天和年轻人混在一起,也知道“双标”的意思,讷讷地躺回去:“那行吧,你让医生快点治,开点特效药,我想早点出院。”
宁澜笑着应下。
刚走出医院,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宁澜抬起头,木然地望夜空。隋懿知道,那是一种悲伤绝望却又只能听天由命的疲惫。
隋懿在回去的路上下车给他买了一块草莓蛋糕,宁澜没拒绝,捧在手上盯着看了一路。红灯停在路口时,隋懿倾身帮他打开,小勺子放在他手里,他却不肯吃,兀自看着,一动也不动。
回到家里,宁澜就拿了个包开始往里面装行李。
他整理东西远没有从前动作麻利,收拾到一半就不停地回头检查之前放进去的东西。
隋懿上去帮忙,宁澜不要,隋懿于是想喂他吃点东西,把蛋糕上的草莓叉起来送到他嘴边,他不耐烦地抬手挥开,力道有点大,推得隋懿往后踉跄一步,叉子和草莓掉在地上。
空气静止几秒,宁澜深喘了几口气,说:“你走吧,谢谢你今天的帮忙,医药费我会拜托方羽带给你。”
说着,他转身去房间把琴盒拎出来,打开摆在隋懿面前:“你的弓被我弄坏了,如果还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赔你一支一模一样的。”
隋懿低头看坏掉的弓,断裂部分用胶带缠了几圈,看起来有点滑稽,就跟碎掉的珠子强行用金属固定住一样,掩耳盗铃般地在掩饰着什么。
“一模一样?”隋懿重复这个词,又像在自言自语,“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弓?”
这支弓上刻着宁澜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现在弓断了,代表宁澜对他的爱也没有了吗?
隋懿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想,他呼吸滞涩,心慌躁郁一齐涌上心头。
未待他稳住心绪,宁澜幽幽地问:“那,世界上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吗?”
隋懿抬头,犹疑地看着他。
“我现在是张宁,不是宁澜。”宁澜冷静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凑近了才能看见他眼底坑洼不平的裂缝,“我为什么改名换姓,为什么走,你还不知道吗?”
“澜澜……”
隋懿轻声唤他,还想再说什么,被宁澜打断:“因为做谁都好,我不想做宁澜。只要不叫宁澜,就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没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踩我,骂我,也没有人怀疑我,赶我走。”
自问自答之后,他的目光逐渐涣散,仿佛陷入某个自我怀疑的困境,茫然道:“……除了抱有不该有的期待,我还做错了什么啊?你告诉我,我还做错了什么?”
说到最后,声音里都带了孱弱的哽咽。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家人不喜欢他,粉丝抵制他,喜欢的人也视他如草芥,他都捱过来了。
人喝不到水会死,没有所谓的爱,又能如何?
他承认自己自私,对张婆婆的好也掺杂了其他目的,他为了那一丁点回报,什么都愿意付出。可是老天为什么要在他好不容易得到些许温暖后,又要将它残忍地收回?
他得到的报应还不够多吗?
“你错了,你确实错了。”隋懿沉忽然开口,沉下一口气,声音坚定道,“你把满腔热情都给了不值得的人,你错在爱别人,却不爱自己。”
宁澜被他的话弄发懵,愣怔地看着他一步步上前,除了嘴唇发抖,竟忘了其他反应。
隋懿抬手,温热的手掌轻轻托着他的后颈,视线毫无阻挡地凝视他:“你对自己这么狠,何尝不是对爱你的人狠?弓断了也好,也好,以后不要再爱别人了,对自己好一点。如果你觉得还不够、还不够旗鼓相当……”
说到这里,隋懿执起宁澜的一只手,贴到自己起伏的左边胸膛上:“从现在开始,就别再爱我了,我爱你就够了。你把我的爱全都拿去,然后狠狠报复我,骂我,践踏我,让我把你承受过的痛加倍奉还。”
搏动的心跳如同战鼓般擂在掌心,宁澜看着隋懿眼睛里两个小小的自己,觉得害怕极了,他边摇头边要把手收回去,被隋懿紧紧按在胸口,动弹不得。
“我不,我不要……”
他不断往后退缩,肩膀却被隋懿另一条胳膊压住,狠狠按进怀里。
隋懿几乎咬牙切齿,浓烈的眉目间也带了些凶狠的煞气,下颚因为太用力绷成一条冷硬的线。
他不想宁澜再看到他这副样子。从前是没有软肋,现在软肋就在他怀里,一碰就会碎,他怕吓到他。
隋懿摸了摸宁澜柔软的头发,听着他错乱的呼吸,使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不想做宁澜,就不做宁澜了。不爱我也可以,不认识我也可以,报复我也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
感受到宁澜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放松,发出小猫一样的柔软呜咽,隋懿也奇迹般地松弛下来,嘴角向上勾起,柔声道:“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